“别动,让我抱一下。”

  孟回就不再动了,窗外的蝉停止鸣叫,屋里只剩呼吸声,以及乱糟糟的心跳声,离得太近了,分不清是她的,还是他的。

  在这方安静里,男人的热息落到她耳根上:“抱歉。”

  孟回心想,如果抱歉后面是“我认错人了”,她必定会毫不犹豫赶他出去。

  她不屑在爱情里成为任何人的替代品。

  但她想错了。

  男人嗓音哑意很重,听起来仍是含糊的:“是我唐突了。”

  他虽然绅士风度地道着歉,手掌的动作却半分没收,甚至加了点力度,把她搂得更紧。

  像是抱住了深海里的一根浮木。

  孟回调整坐姿,整个人被他的体温熨得柔软舒适,也许是熬了通宵累到极点,又或许是他的气息太让人安心了,她如一尾金鱼,受了引诱,撞碎水面的月辉,跌入梦境。

  屋外有风翻动树叶,簌簌轻响,他们在春末,阳光明媚的上午,相拥着补眠。

  沈寂先醒过来,睡意未消,视野中出现一团朦胧黑色,是女孩子的长发,散乱铺在他胸前,染着淡淡香气。

  乌发垂落,露出了颈后小块的皮肤,莹白如玉。

  沈寂的手还搂在她肩侧,轻拍了拍:“孟小姐?”

  孟回睡得熟,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

  沈寂又等了片刻,稍坐起身,她也跟着他的动作起伏,几缕发丝从喉结轻扫而过,带来酥麻的痒意。

  沈寂略作停顿,手臂往下,沿着后背滑到纤细腰身,另一手穿过腿弯,将她抱了起来。

  膝盖旧伤复发,隐隐作疼,他走得很慢,但很稳。

  进了卧室,沈寂把她轻放到床上,拉来薄被盖到腰间。

  孟回不喜欢平躺,翻过身,刚好压到了他的手。

  手背覆着温热的软,沈寂微微怔愣,一点点地抽出手,站直了身,长指不自然地虚拢着,上面似乎还有余温。

  木窗纳入大量亮光,沈寂走过去拉上窗帘,卧室暗了几分,他不经意瞥见窗边的梳妆台上,一瓶花露水旁边,整整齐齐摆着6盒安全套。

  他没什么表情地挪开视线,轻掩上门离开了。

  商务车停在巷口,沈寂坐进后座,车子汇入主路,静音的手机接连震动,他接通来电。

  “沈先生,原本和江家联姻的是孟家大小姐,她跟人私奔后,两家为顾全颜面决定由孟家二小姐替婚,可她也缺席了订婚宴。当晚,江献在酒店pc被抓,因性质恶劣被拘留10天,江家想方设法捞人,估计今天就能出来了。”

  沈寂先前就大致猜到了她的身份,若有所思:“孟家二小姐。”

  “她叫孟回,回家的回。”

  沈寂揉按着眉心,轻描淡写道:“江献该磨磨性子了,不必这么急着出来,让他在里面待够10天吧。”

  “另外,别让任何人找孟家二小姐的麻烦。”

  “是,我知道了。”

  另一边,蚊子扰人清梦,孟回没多久就醒了,迷迷糊糊地睁眼,发现自己睡在床上,她霎时睡意全无,他抱她进来的?

  总不能是她梦游吧。

  “沈先生?”

  没人回应她。

  孟回走出客厅,意料之中男人已不见踪影,蚊子嗡嗡嗡纠缠不休,她重新回到卧室,倒了点花露水,抹遍裸露在外的皮肤。

  花露水放回原位,倒影斜向旁边的6盒套套,不知道行李箱的原主人是怎么做到把里面空间拿捏得死死的,反正她打开后就不能原样合上了,只得把占空间的套拿出来,随手放在了梳妆台。

  他该不会……看到了吧?

  可那又怎样?

  临近中午,骄阳似火,家里没什么吃的,孟回懒得出去买,简单吃了罐八宝粥,想起昨天还带回一串椰青,挑了个最大的,用菜刀三五下剥皮,凿开小口,插入吸管,坐在树下的摇椅,吹着风,一边想象他从客厅抱她进卧室的画面,一边慢悠悠品尝海岛独有的浅夏清甜。

  孟回划开手机,敲字:“高助理,麻烦帮我转告海滩主人,椰子汁很甜,我很喜欢。”

  高楼回得挺快:“以后西海岸对孟小姐开放,但爬树摘椰子风险高,回报率低,得不偿失,不值一试。”

  作为传话筒,高楼云里雾里的,字面意思看得懂,但又不懂到底是什么意思,特地强调:“以上是原话复述。”

  孟回迅速get到深意,沈先生这是在委婉提醒她别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了,呵,想抱就抱,抱完就丢,渣男。

  如果她偏要迎难而上呢?

  她贪图他的美色,只是想谈个恋爱而已,又不是要和他天荒地老,海枯石烂。

  屏幕弹出海鲜水果批发群的消息,原来月见岛离岛之一的橘子岛附近海域发生火山爆发,引发了地震,好在目前没有人员伤亡。

  橘子岛属于禁区,岛上关押着外籍刑犯。

  孟回喝完椰子汁,又沉沉睡过去。

  丧葬乐队队长结了2000块现金,她可以待在家里躲躲懒,养养伤,后面再从长计议。

  谁还不会玩欲擒故纵了?

  一闲下来,日子过得比翻书还快,孟回接到陌生电话,显示霏市号码,她没理会,对方很有耐心地继续打,第四遍时她接了:“喂?”

  “你好,请问是孟迦小姐吗?”甜美女声自报家门,“我是海岛星空咖啡馆的工作人员,有位沈先生在我们店为您预订了612份……”

  她停了两秒:“比您的命还苦的咖啡,即日起您可凭手机号或者其他有效身份信息在旗下任意店兑领,终生有效。额,如果咖啡馆不倒闭的话。”

  通话结束,孟回的表情在“……”和“???”之间无缝切换。

  她看不懂沈先生的操作,不是单方面撇清关系了吗?才三天没见,他就按捺不住了?

  而且都打直球明着撩了,为什么不是520、521,或者1314杯咖啡?

  612有什么特殊含义?

  孟回在微信搜索栏输入数字,结果显示,B612是《小王子》里小王子居住的星球,612寓意着他对玫瑰花的爱。

  比想象中更高级的浪漫。

  她决定出门去喝第一杯比自己的命还要苦的咖啡。

  星空咖啡馆里正放着柴可夫斯基的《六月船歌》,乐音舒缓优美,大概是从未有过先例,懵懵的服务生带孟回去找了经理,走完确认身份的流程,经理告诉她可以随意选择咖啡种类。

  孟回要了一杯冰美式,指尖随着钢琴曲的旋律轻敲着,两位服务生在柜台后压低声疑惑“我们店什么时候有这种服务了”,不过她的注意力并不在她们这儿,而是被落地窗边,绿植掩映着的挺拔身影吸引。

  男人穿了件偏休闲的蓝灰色衬衣,扣子系得一丝不苟,下颌如覆雪的山脊线,周身气质清俊而矜贵,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淡。

  离他们桌不远处,三个年轻女孩频频回头偷看他,相互交换惊艳的眼神。

  像他这样的人,即便什么都不做,只是安静坐在那里,就能轻而易举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

  孟回对服务生说:“你好,咖啡不打包了,在这喝。”

  她又看向坐在他对面的女人,三十多岁,妆容精致,大波浪栗色卷发披着肩,连发梢都透出妩媚。

  他喜欢这种风情万种的熟女款?

  从孟回一走进咖啡馆,沈寂就注意到她了,眼风轻扫过去,精准逮捕住她明窥暗探的目光。

  孟回无辜耸肩,明明那么多人偷看他,为什么只有她被抓到?恰好服务生说冰美式好了,她侧过身去拿,避开了他视线。

  沈寂低头浅酌咖啡。

  对面,钟沁表情复杂地看着他,欲言又止:“我听说你插手了江献的事,那个逃婚的孟家小女儿和你是什么关系?”

  虽然他单方面跟江家断了关系,母子俩十年来聚少离多,可钟沁太清楚,他不会轻易干涉别人的事,尤其还和江家有关。

  沈寂看向话题中心的当事人,她旁边多了个搭讪的男生,他眸色仍是波澜不惊,淡淡道:“您可以理解为,她是我要护着的人。”

  孟回婉拒了想加她微信的帅哥,余光悄悄探出去,发现男人居然还在看她,她笑吟吟地举起咖啡,朝他遥遥致意。

  离得远,孟回看不太清他的表情变化,只见和他交谈的女人拿起桌面的镶钻手包,步履优雅地往出口走。

  擦肩而过时,孟回闻到她身上的香味,前调粉红胡椒,中调土耳其玫瑰和覆盆子,尾调是干净纯粹的白琥珀,如果没猜错,她用的香水是无人区玫瑰。

  孟回无缝衔接地坐到和女人同排的另一个位置:“沈先生,又见面了。”

  因为代表小王子对玫瑰花隐晦爱意的612,她很难将这次见面定义为巧合:“为什么要送我612杯咖啡?”

  男人眉梢微挑:“可能是钱多得没处花吧。”

  孟回:“……”

  撩人就撩人,有必要炫富吗?

  “刚刚那位姐姐,是你女朋友?”她认为有必要问清楚他脚下还有没有踏着别的船。

  沈寂长腿交叠,姿态变得闲散,似笑非笑地看她,没说话。

  “你干嘛老盯着我?”孟回摸了摸脸,“我有这么好看吗?”

  《六月船歌》的钢琴曲来到再现部,渲染出夏日夜晚,轻舟摇曳于粼粼波光之上的浪漫氛围。

  沈寂好整以暇地往椅后靠,侧脸落入微晃的叶影中,语气透着漫不经心:“比不上月色和雪色。”

  ***

  “你说他是什么意思?”

  眼看暴雨将至,孟回匆匆离开咖啡馆,赶回家收衣服,走到月巷口,刚好冯雪意打来电话,她不吐不快,“拿我和什么月色雪色比,都不是同类,能比吗?有可比性吗?”

  “我早提醒你了,”冯雪意默默感慨道,“这位黄茶帅哥绝对是情场高手,太会了太会了。”

  “有没有一种可能,他是在夸你美,很美很美。”

  孟回停住脚步:“嗯?”

  “余光中有首情诗,”冯雪意娓娓道来,“月色与雪色之间,你是第三种绝色。你品品,你细品。”

  你是第三种绝色。

  孟回在心底默念一遍,唇角不停地往上弯,红花楹落了几瓣花在发顶,她取下来放到掌心,轻轻拨弄,觉得它们今日开得尤为好看。

  “再跟你说件事,你逃婚当晚吧,江献就带了个女的去酒店,然后遇到警察扫yellow,现在圈里人尽皆知,你被绿了。”

  平白无故被霸道绿帽戴上这件倒霉事孟回早就从丁菱那儿听说了,淡定道:“没关系,他的狗头很快也要绿了。”

  “不愧是你啊孟回。”冯雪意顿时无比懊悔当初被江献绿,窝囊地没绿回来,“要换你姐摊上这晦气事,估计早哭哭啼啼,要死要活了。”

  “5岁之后,”孟回笑道,“我就再没有哭过了。”

  “可恶,被你装到了!”

  破音的女声和冯雪意声音交叠着传来,孟回循声看去,灰蒙蒙天光里,一个穿着白裙子的女孩“啊啊啊”地尖叫着向她跑来,身后有只肥头大耳的老鼠紧追。

  看到有人,女孩不管不顾地双脚离地跳起,紧紧抱住,带着哭腔说:“老……老鼠!”

  孟回的视野顷刻间模糊了,一滴泪毫无防备夺眶而出,她迅速低头,泪珠并未在脸上留下痕迹。

  好似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后,孟回回过神,轻拍女孩颤抖的后背,柔声安抚:“别怕,老鼠已经走了。”

  “真的吗?”蒲嘉念睁眼看了看,大大松口气,发觉自己正被一位漂亮小姐姐单手公主抱着,脑袋还贴在她胸前,立即满脸通红地下来,“谢谢你,姐姐。”

  孟回抿紧唇,没回应她,转身就走,裙摆鼓着风。

  走到拐弯处,天下起了雨,孟回如梦初醒,又往回走。

  小巷空空,女孩已不在原地,仿佛从未出现过。

  积水成河,红花楹落入水中,翻涌着,如同一只只红色蝴蝶,它们安静吸食空气里的喜悦,汇聚到孟回脚下,齐齐扇动蝶翼,像是在缓慢地把她托起来。

  不知何时雨停了,眼前出现一抹偏冷色调的灰蓝,孟回抬眸,男人正站在她面前,撑着一柄黑色的伞。

  雨还下着,在伞面砸出凌乱声响,落雨如断珠,阻隔了外界,只剩伞下的空间,只剩她和他。

  浑身湿透的女孩子怔怔望着他,杏眸剪水,含着雾气。

  沈寂不动声色地收紧握在伞柄的手,清劲指节越发分明。

  孟回确认了他是真的,不是幻觉,她上前用力抱住他的腰,像一颗被流放的星球,重新回到属于自己的宇宙。

  孟回把脸埋入男人胸口,感觉到他肌理线条绷紧,隐隐有抗拒的意思,于是她抱得更紧了, 将他原话悉数还回:“别动,让我抱一下。”

  18年了,孟回从未想过,会以这样的方式和那个锁在记忆深处的小女孩重逢。

  面上是笑着的,泪水却不受控制地涌出,原来开心到极致,也会哭。

  她真的很久很久没有哭过了。

  沈寂的衬衫被她哭湿了大片,热意隔着布料渗入胸膛,他没有哄人经验,薄唇生硬吐出两字:“别哭。”

  “我哭起来就收不住,”孟回眼睛湿漉漉的,水光潋滟,她认真想了想,提议道,“也许,你亲我一下,就不哭了。”

  雨声渐密,整条昏黄的小巷被浇得雾濛濛。

  沈寂垂眸,怀里的女孩子红唇艳艳,花瓣般微微张合着,他眼神晦暗不明,千丝万缕地凝住。

  在他们脚下,有一条河流,水面倒影朦胧成双,一片红花楹飘到他唇心,好像影子里的她,吻了上来。

  是不是有点得寸进尺了?

  念头刚起,清冽气息袭来,孟回的心瞬间“砰”地跳乱节拍,积水里似有电流,从脚心往上蹿,酥麻感扩散到全身,下一秒,她听到男人低声说——

  “闭上眼。”

  作者有话说:

  寂寂:“闭上眼,我要亲你了。”

  沈先生连夜托梦要鱼鹅帮忙澄清一下,他老婆不!是!替!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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