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吹熄了落日,遥见渔火一盏盏归港,天边出现一粒亮星。

  孟回的注意力始终在对面男人身上,橘色光影将他棱角分明的轮廓柔化了几分,那双眼仍是无波无澜,有着不动声色的疏淡。

  但很动人。

  美色抢先入眼,占据全部思绪,好半晌她才理清他的话意。

  他在等一位孟小姐。

  一位和他有约,却迟到了好几分好几秒的孟小姐。

  艳遇成空,孟回顿时兴致大减,刚想说“你认错人了”,有略显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他们身侧。

  是一个西装革履,职场精英模样的年轻男人,他微喘着气说:“沈先生,卡恩先生他们已经到了。”

  沈先生。

  孟回印象中,霏市圈子里并没有说得上名号的沈姓人物,可看他通身气质,绝非出自寻常人家。

  “沈先生,”高楼正想汇报德语翻译孟楠来的路上出了车祸,目前在医院治疗的事,冷不防发现了孟回的存在,面露惊讶,“这位是?”

  他是总部临时派来的助理,还没怎么摸清沈先生的性情,问得也是忐忑,主要是他近日来工作上的正事没做两件,光是帮忙应付闻风而至的各路桃花,就搞得心力交瘁了。

  此刻乍见漏网的一朵,正明艳艳开在沈先生近旁,高楼不由得眼皮直跳,顿觉失职。

  夜色里,沈寂面容清冷,淡声道:“德语翻译,孟小姐。”

  闻言,高楼再次打量孟回,满脸疑惑。

  孟回则是心思百转千回,沈先生在等的是一位和她同姓的翻译,大概是听到她用德语回应那两个外国女生的道歉,误以为她是他要等的人。

  而他助理,又误会她是他另外找的翻译孟小姐。

  无巧不成书,孟回还发愁在不用身份证的前提下,要怎么找工作赚钱,这不正打着瞌睡,枕头就送上门来了。

  她帮忙做了事,他能不付钱?

  何况是他错认在先。

  换做今天之前,孟回肯定不屑做这种冒名顶替的事,然而丢了20万,囊中羞涩,吃都吃不饱,她的道德感就开始摇摇欲坠了。

  对不起咯,孟小姐。

  孟回跟着他们走进不远处的澜月会所,花色繁复的藏式地毯,踏上去安静而柔软,走在最前面的男人身高腿长,衬衫带风,她有些跟不上他的步伐,很快,他若有所察地慢了下来,配合她的节奏。

  来到电梯前,高楼按亮上行键,门打开后,谁都没有动作,孟回意会到这是女士优先,她进了电梯,男人随后走入,和她并排而立。

  还挺有绅士风度。

  高楼按了23层,后退到一边。

  孟回看着亮起的数字键若有所思,这家会所去年上过热搜,有位家里做房地产生意的富豪,霏市纳税大户,醉酒后侵犯了会所的服务员,就在23层的某个包间。

  小姑娘不肯私下和解,报警了,在众人看来,对方来头不小,里面的水深着呢,此举无疑是以卵击石,讨不了好。岂料会所毫不徇私包庇,不仅配合警方调出有力的监控证据,还提供法律援助,小姑娘成功将人以强j罪告上法庭,最终判处有期徒刑三年。

  从那以后,没人再敢在会所惹事生非。

  网上舆情发酵,澜月会所态度如此强硬,背后投资人的身份引起热议,没多久,就变成根据相关法律法规,搜索结果未予显示了。

  孟回收回心神,看向镜面,旁边的男人站姿挺拔,似月下雪松,目光落到他衬衫袖口,上面缀着两颗菱形墨蓝宝石袖扣,镂空银色镶边,别致又讲究。

  她还察觉到他助理在时不时地偷看她,眼神格外复杂。也许在想,德译界的孟含量这么高吗,这位孟小姐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电梯到达23层,孟回率先走出来,一见会议室的规格,她便意识到,这是一场级别很高,超出她意料的会议,极有可能涉及商业机密。

  赚钱虽重要,但她不想陷入麻烦。

  孟回停住脚步,隐隐打起了退堂鼓。

  “沈先生。”

  男人闻声回头,灯光下眸色清淡:“有什么问题吗?”

  “我不是……”话到了唇边,孟回不经意瞥见等在会议室里的人,杏眸微敛,冷意昙花一现,她摇头笑了笑,“没问题。”

  与会的另一方也是三个人,卡恩先生站在中心C位,助理和随行翻译分立两边。

  双方打过招呼,依次落座,只剩卡恩先生的翻译严涛突兀站着,惊疑不定地看着孟回,仿佛她是前来勾魂索命的女鬼。

  严涛的失态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他没忘记这是什么场合,强压住情绪坐下。

  作为德国人的卡恩先生,是把守时刻进民族基因里的,他郑重地表达了迟到的歉意,足足讲了一分多钟。

  这番话听起来冗长,但翻来覆去都一个意思,孟回毕竟不是专业翻译,简单提炼出大意:“在跨海大桥上遇到了连环追尾事故,无法按时赴约,对此我深感抱歉。”

  孟回翻译完,又捕捉到高助理投来的怀疑眼神,她偏过头,几乎同时,沈寂也侧目看她。

  两人的视线再次撞了个正着。

  女孩子端坐在墨绿真皮椅子上,长睫微翘。

  海棠色的裙摆,红色花瀑般流落地面。

  裙子是去年夏天定制的,尺寸贴合,现在孟回又瘦了些,布料略松垮,隐约露出黑色内衣的肩带,以及蕾丝边缘。

  雪肤白得晃眼。

  孟回对此浑然不觉,微微挑眉,眼神在问:有什么问题吗?

  沈寂不着痕迹地移开目光,稍稍向前倾身,挡住了同排来自助理角度的视线。

  这才开口:“意外难以避免,不必自责。卡恩先生远道而来,欢迎之至。”

  简单两句话,被严涛翻译成了长篇累牍,其中不乏大量谄媚之语,孟回听得心中冷笑,才近三个月没见,溜须拍马的本事倒是长进了不少。

  只是,他为什么不敢看她的眼睛?

  会议进入正题,前半小时还算顺利,可严涛在被孟回抓住一个数据的翻译错误后,心态开始崩塌,冷汗直冒,接连出错。

  孟回有分寸,见好就收,体贴地转换成德语:“卡恩先生,您的翻译有些不在状态,也许他需要休息。”

  迟到已经落了下风,己方翻译关键时刻又多次掉链子,卡恩先生脸色并不好看。

  严涛衬衫汗湿大半,舔了舔发白的唇,不停道歉,态度卑微极了。

  连听不懂德语的高楼都忍不住别过脸去,丢人。

  会议至此终止。

  孟回打好腹稿,准备澄清误会,领钱走人,谁知金主爸爸意味不明地看她一眼,留下一句“把孟小姐的薪水结了”,就离开了。

  孟回:“……”

  唔,被当场炒鱿鱼了。

  这不正合她意吗?

  孟回看向高楼,不由失笑,他就差把“明明失误的是对方翻译,为什么最后被开的却是孟小姐”写脸上了。

  她问:“结现金可以吗?”

  高楼回了神:“手机转账不行吗?”他没有带现金在身上。

  孟回无奈耸肩。

  “孟小姐这样吧,”高楼还有不少事要处理,“你留个联系方式,等我有空取了现金再给你。”

  “好啊,1360909……”孟回念出熟悉的数字,蓦地顿住,摸出冯雪意给她的旧手机,“我不记得号码了,你打给我吧。”

  两人交换了号码。

  孟回走出会所,在附近的大排档吃了海鲜砂锅粥,沿着环岛路散步回到家,洗漱完躺在床上,昏昏欲睡之际,冯雪意打来电话询问情况。

  孟回不介意让她更开心一点,言简意赅讲了自己的悲惨遭遇。

  冯雪意果然乐得不行:“你这是倒霉他妈给倒霉开门,倒霉到家了哈哈哈哈!”

  “对了你不是学音乐的吗?去街头卖艺啊,凭你这张脸光站那儿都有人给你扔钱吧。嗐,忘记你不能抛头露面了。”

  孟回沉默以对。

  冯雪意也发觉幸灾乐祸得太明显了,清清喉咙:“看在你这么惨的份上,我把微信小号的权限密码给你,再发个渣男在订婚宴上气到七窍生烟的视频,让你高兴高兴呗。”

  孟回解锁点开微信,聊天页面清理得干干净净,住处较偏,信号不好,视频半天加载不出来,她困得眼皮直打架,沉入睡梦前唯一的念头是:

  无论谁捡到20万,拿好,别报警,就当她买下那些情趣内衣和套套了。

  月落日升,孟回睡到快中午才醒,床头手机“嗡嗡”震动,高楼来电,约她下午见面。

  孟回刷完牙,就着温开水吃了两个昨晚买的菠萝包,一并解决早餐午饭。

  趁天气晴朗,她把衣柜里的衣服和床单被单全洗了晾好,带上手机出门。

  一部深灰商务车停在巷口,等她走近,高楼拉开后座车门:“沈先生要见你。”

  如果孟回事先知道,高楼会把她送到名为“玉楼春”,处处透着古色古香的茶楼,她肯定不会随意穿白T牛仔短裤,夹着人字拖赴约。

  孟回跟着服务生,沿木质楼梯回环而上,停在南面的包间前。

  绕过屏风,孟回一眼就看到了窗边的男人,他没戴眼镜,换了淡蓝色细条纹衬衫,颇有光风霁月的清隽。

  复古雕花木柜摆着矮松盆栽,树影下,胖乎乎的仿真幼童脚踩青苔,手捧香盒,白烟弥散。

  墙上挂了幅逼格很高的字画,写的是什么字,孟回看不出来。

  纵然和周遭格格不入,她仍淡然自若地走向他:“沈先生。”

  两人对视的刹那,风吹入室,挂在窗口的贝壳风铃互相撞击,清脆作响。

  男人朝她颌首致意。

  孟回在他对面坐下,桌上的根雕茶海映入眼帘,隔壁间古琴悠悠,好似下一秒,就会有旗袍美人翩然出现,春水烹茶。

  没想到还真有。

  只不过,美人不着旗袍。

  男人卷起衣袖,用袖箍固定,轻捏着茶匙,从茶荷里将茶叶缓缓拨入杯中,悬壶高冲,注水到七分满。

  画面极为赏心悦目,孟回目光全程被他的手锁住,白皙修长,骨节分明,她难免附庸风雅地想到了句也许不那么恰当,形容美人的诗——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透过玻璃杯,她看到芽尖起舞般纷纷朝上,直立悬浮杯中,茶色由浅转深,变成了晶莹剔透的金黄。

  待茶叶沉立于杯底,沈寂做了个手势,请她品茶。

  孟回端起茶杯,香气袅袅盈来,她闻了又闻,低头浅酌,入口清甜,内质醇和,好喝。

  “这是什么茶?”

  古琴声清如溅玉,沈寂指尖轻抚着杯沿,低声答她:“金风玉露。”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名字听起来真美,孟回点点头,又尝了两口金汤,等她慢悠悠喝剩小半杯,一个信封和文件被钢笔压着,推到她面前。

  信封里装的是钱无疑了,孟回拿起保密协议,从头到尾认真看完:“沈先生,协议我可以签,但暂时无法提供身份资料。”

  “无妨。”

  他轻描淡写的语气,让孟回笃定,即使她违约,他照样有办法追究到底。

  既然沈先生这么相信她,孟回就没什么心理负担地执笔在文件右下角空白处签了两个字:孟迦。

  沈寂喝了口茶,眼梢风掠过她的签名,在“迦”字上微顿,又递去一支录音笔:“整理好会议记录,明晚之前。”

  赚钱不易,孟回叹气。

  窗外风起云涌,顷刻间乌云堆积成城,压到了檐角,黑暗汹涌而来,吞噬了全部天光。

  糟糕!衣服被单还晾在院子里。

  孟回急着起身,不小心撞到茶桌,膝盖一疼,立即泛了红,她拿起桌面的信封和录音笔,匆匆跟他道别:“我要回去收衣服了。”

  “我送你。”

  “不……”孟回想起自己没车也没钱,拒绝的话拐了个弯,“那就麻烦沈先生了。”

  街上行人步履如飞,蝉鸣越发聒噪,红绿灯前堵了一条车河。

  后座,男人正闭目养神,丝毫不受干扰。

  孟回留意到他眼底的淡青色,除了睫毛落影,还有倦意。

  她戴上耳机,歌没打开,冯雪意的微信消息抢先进来:“在干嘛?”

  孟回:“刚刚有个大帅哥亲自泡茶请我喝。”

  冯雪意明显偏了重点:“什么茶?”

  孟回:“金风玉露。”

  冯雪意直接怼了语音消息过来,孟回点开,只听到“卧槽”两字,被洗衣机洗傻的耳机又被下一条进入的消息,撞断了蓝牙。

  于是——

  “这男的段位太高了吧!据我所知,金风玉露是黄茶啊!划重点,黄!他哪里是泡茶,他明明是想泡你!!这茶名可sq了,赠以金风,潜意思就是要你回馈玉露。再划重点,玉露啊玉露,你该不会不懂什么意思吧姐姐?!”

  语音突然外放时,孟回愣了下,迅速反应过来去掐断,然而听到了关键字“黄”,她心念微动,干脆置之不理。

  放任冯雪意激昂的声音响彻安静车厢,自带立体环绕,震耳欲聋。

  高楼分了心听八卦,减速带前忘记刹车,车子有了幅度不小的颤动。

  孟回跟着晃了晃,蓦地对上一双映在车窗的深眸。

  男人眸色清明,哪见半分睡意?

  孟回不禁暗喜,她都纵容火烧起来了,就怕他刻意装睡不接招。

  “沈先生,”孟回侧身面向他,笑吟吟地问,“你是这个意思吗?”

  作者有话说:

  寂寂:嗯,就是想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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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宝宝们,玩火吗不能用,鱼鹅必须得改文名了,请暂时认准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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