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一,程锋天不亮就醒了。

  他放轻动作翻身下床。

  “嗯......”宋羊半睁开眼睛,又合上,再努力睁开,再合上,反复几次他发现这么做完全是徒劳,干脆闭着眼睛嘟哝:“什么时辰啊......”

  “刚刚卯时。”

  才五点——宋羊皱着眉,像蚕宝宝一样在被子里缓缓蠕动,尝试起床、起床失败。

  “......这么早?”他好困的。宋羊伸手揪住程锋的衣袖:“再陪我睡一会儿嘛......”

  程锋无可奈何地笑了,俯身轻轻捏住宋羊的脸蛋扯了扯,看着宋羊软乎乎的脸蛋任他搓圆捏扁成别的形状,程锋心情大好。

  “你忘了?我从今天起要在宫里当值了。”程锋将宋羊的手放回被子里,温柔地将唇印在宋羊脸颊上,“你睡吧。”

  “哦......喔!”宋羊终于彻底睁开了眼睛,撑着胳膊坐起身:“我居然忘了!还好没有睡过去。”

  “怎么起来了?”程锋已经走过去要洗漱了,又走回来给下床的宋羊穿鞋。

  宋羊撑着程锋的肩膀站起来,有些吃力地扶着腰,“我要看你穿官袍嘛。”

  “之前不是看过了?”

  “还要送你去上朝啊,今天可是你第一次上朝耶!”

  他拍拍程锋的胳膊,推他:“你快去换衣服吧,不然来不及了。玉珠——宝珠——”

  “见过郡君、驸马,主子们万福。”玉珠和宝珠就在门外候着,立即领着一众奴仆鱼贯而入,玉珠带着三个小丫鬟服侍宋羊洗漱,宝珠也带着一个小丫鬟将宋羊的衣裳和配饰搭配好,手上拿着梳子准备给宋羊梳妆。程锋那边也是几个年纪小的小童帮着穿衣梳头,房里的人虽然多,但每个人都各司其职,有条不紊地做着自己的事。

  待程锋梳好头发,宋羊走过去亲手为他戴上发冠,然后退开一步端详。

  宋羊发现自己又要对着程锋的脸发花痴了,连忙将视线下移——衣襟平展,很好;皮革金带束着腰身,勾勒出倒三角的身材,很好!腰带上有佩刀、刀子、砺石、火石......齐全了;然后是袍子,没褶皱;靴子,低调轻便......从上到下检查一遍,宋羊肯定地点头,双手竖其大拇指:“完美!”

  程锋在宋羊全心全意注视他的时候,心里升腾一股燥热,他面容冷峻地命令道:“都低头。”

  “啊?”宋羊没反应过来,奴仆们很有眼色地齐刷刷将头埋到胸前,宋羊还怔愣着,程锋就温柔地托住他的下巴,微微用力迫使他将唇送上,低头与他交换这一天的第一个吻。

  “......”短暂的一吻后,宋羊不得不把脸藏在手掌心里,但他羞红的耳朵还是被程锋看得一清二楚。

  “用早膳吧。”程锋心情极好。

  早饭后,宋羊又陪着程锋走到前院。

  “就送到这,回去吧,”程锋劝他回去,“困了就再睡一会儿。”

  程锋是不愿宋羊送他的。

  怀孩子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不仅会胃口骤变、吐得厉害,心情也会起起伏伏,夜里会突然腿抽筋、宋羊疼醒了好几次。躺着会腰疼、还不方便翻身,腿也严重的水肿——宋羊的脚现在已经胖乎乎的了,一戳就会陷进去一个小坑。这些程锋都看在眼里,他觉得宋羊没必要这么早起来折腾却只为是了送他去上朝——别人家的妻子和夫郎都会这样做,似乎伺候丈夫上朝是一种职责,但宋羊向来不被这样的世俗约束,程锋也从不以这种约定俗成的职责去要求宋羊,他是不理解——宋羊为什么对送他上朝这件事这么执着?

  “我知道,我回去就睡个回笼觉,谁也拦不住我的。”宋羊拿出准备好的两张对叠的五十两银票,“这是你的零花钱。”

  程锋:?

  “我知道你自己有钱,急用钱的时候也能想到办法,不过出门在外,多带点钱总是好的。请上级和同僚下馆子、吃酒之类的都行,该大方咱们就大方点,能用钱打点的就用钱打点,咱也不缺钱,道理你肯定比我懂,但是不该去的地方不准去,知道我说的是哪里吧?”宋羊罕见地一脸严肃,眼神颇有杀气。

  程锋也认真的点头:“知道,你放心。”

  “还有,最重要的事情是注意安全!”宋羊将微微仰着小脸:“重要的事情说三遍:生命第一、生命第一、生命第一!”

  程锋以为宋羊要他跟着重复三遍,于是跟着道:“生命第一、生命第一、生命第一。”

  “很好!”

  虽然两人的频率有一点儿相差,但最后还是一致的。

  “卓四季会一直跟着你对吧?用不用配一个小厮给你跑跑腿?”

  “不用。”

  平时都是程锋对宋羊叮嘱比较多,这会儿两人的角色却反过来了。

  四目相对,脉脉的对视里是两人相通的心意。

  “咳咳咳!”夏隋侯也要上朝,已经在角落里等了一会儿了。

  “你俩到底要黏糊多久?”夏隋侯挤出一个“和善”的笑。

  “爹?”宋羊有些不好意思,幸好他和程锋没有亲亲。

  “那我走了。”

  “路上小心,早点回来。”

  “好。”

  两人又握了一下手,才真正道别。

  “爹,程锋,小心慢行——”宋羊朝他们的背影挥手。

  “好,好,你快回去吧。”夏隋侯对着宋羊笑得亲切慈爱,对着程锋时就没那样的好脸色了,直到坐上马车,夏隋侯已经在心里骂了程锋好几句臭小子。

  臭小子!竟然让羊哥儿这么喜欢!

  臭小子!要是以后敢让羊哥儿伤心,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臭小子!老子都瞪了你几眼了?快别笑了!

  程锋克制不住眼底的笑意,明天他断然不会再让宋羊起这么早送他了,但是他希望能每天都听见宋羊跟他说“路上小心,早点回来”。

  今日的早朝并无大事奏报,程锋虽然是四品,但毕竟也是驸马,还是皇上眼前红人,位置被安排在禁军统领罗茂后面,不算太起眼,正好方便程锋观察朝堂。

  发言最多的是三皇子派系的人,他们的情绪和言辞都比较激进和果决。二皇子派系的人较少,但每每发言,必定是驳斥三皇子派系的话。四皇子派系的是四皇子的外戚,他们势力单薄,几乎不出声。

  太子一脉的人的发言数量仅次于三皇子,但分量却远胜于别人,因为拥护太子的大多是支持正统的、比较刻板的老臣,行事作风也更稳重,与三皇子派系正好相反。

  党派相争并不只是简单地看朝堂上的人发言多少、发言如何,而是看下了朝后在背后的那些角逐。但至少朝堂上的争斗能反映一些风向。程锋默默观察着,汲取他在大溪村时只能通过飞鸽传书才能得到的最新消息。

  一道目光时不时落到他身上。

  程锋回头看了一眼,原来是关钿。

  心腹手下说:“老爷,小的们虽然没有亲眼看见少爷的尸体,但是那么高的悬崖,摔下去不死也残呐!”

  所以,这驸马到底是不是他儿子?

  他儿子叫关承锋,驸马叫程锋,怎么想都不是巧合吧?

  关钿已经苦恼了许多天,他打算下了朝后找程锋聊一聊。

  关钿打算得很好,但退朝后程锋就被旼帝单独召见了,关钿往夏隋侯的方向看了一眼,犹豫了一下,没有贸然上前搭话,选择到宫道上等程锋。

  这一等就是许久,日头从人的肩膀爬到人的头顶,关钿等得都不耐烦了,才看到由远及近的程锋的身影。

  程锋不是单独一人,身侧还有罗茂在,两人说着什么,他们身后还跟着一小队禁军。

  关钿又犹豫了,但为了避免夜长梦多,他还是出声将人拦下来:“驸马,罗统领。”

  “原来是关大人。”罗茂心里纳闷,表面礼貌地微笑:“关大人有事?”

  “有些话想对驸马说。”关钿道。近了看程锋,越看越像亡妻,但他多年不关心关承锋,对儿子的面貌只剩一个模糊的印象,程茴也死了多年,他实在不敢肯定面前这个男子会是他的儿子。

  “驸马,可否借一步说话?”

  程锋当作自己不认识他,迷惑地皱起眉,“这位大人有何事,我们并不认识吧?”

  关钿有些尴尬,罗茂倒是识趣,他以为关钿是想跟夏隋侯府攀关系,心里笑关钿这做法太着急了,但还是善解人意地给两人让出空间。

  罗茂拍了下程锋的肩膀:“我去前头等你,关大人请便。”

  “多谢罗统领。”关钿客气地拱手道谢。

  长长的宫道上很快只剩下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