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更天,程锋睁开眼,又闭上,忍不住皱眉。

  他失眠了。

  什么时间做什么事,程锋的作息向来很规律,像这样干躺着睡不着的情况十分少有。细究原因,是因为宋羊说了“巧言令色”。

  徐巧是庞令琨的爪牙,这点无疑,普言的身份还有待调查;绝色则出现在三皇子的商船上,而韩令是一个擅长控制人心的书生,这两人的共同点只有“同时出现在扬城”。程锋脑海里盘旋着四根互不交集的线索,然后越理越乱。虽然宋羊当时说完也笑了,只觉得是巧合,可程锋不知怎的就是很在意:假如这四人真有联系呢?那会是什么把这四人联系到一起?

  程锋:@[email protected]

  宋羊:(-_-)zzz

  宋羊经常有许多天马行空的想法,但相处这么久了,程锋也发现宋羊有一种很特殊的“直觉”。这种直觉应该是在那所谓的末世里形成的,有时候宋羊的一些行为看似是无心之举,后来却证明避开了危险。

  所以程锋便不由自主地多想了。但“巧言令色”可不是什么好词,假如这四人是被有心人组合在一起的,那这人的性格一定十分张狂,而显然,庞令琨不是这样的性格,三皇子倒很有可能......

  “你干嘛不睡觉啊......”宋羊的声音突然冒出来,带着浓浓的困意。

  程锋抱着怀里的人,将侧脸靠在宋羊头上,“想了一些无聊的东西。”

  “......啊?”宋羊想给他一个头槌,但他实在太困了,程锋只感觉到宋羊轻轻用头顶了顶他,像一头小羊羔,费力地用角对他使劲。

  程锋在他头上摸了摸,没有角。

  宋羊:(∪?∪)zZ

  程锋:真可爱啊。

  “你怎么知道我还没睡的?”程锋有些好奇。

  “@#!%你好吵......”

  “哈,睡吧。”程锋温柔地在宋羊耳边道。

  “呼......呼......”宋羊抓着程锋的衣角,又一次睡了过去。

  听着宋羊的呼吸声,程锋抛开脑子里的胡思乱想,慢慢地睡着了。

  早上,宋羊先睁开眼,入目是程锋安静的睡颜。

  被窝里暖烘烘的,他和程锋手脚相缠,头发丝似乎也缠在一起,不知什么时候起,居然已经习惯在程锋怀里醒来了——明明之前他都会团成一团缩在床尾。

  宋羊下意识在程锋胸膛上蹭了蹭,露出满足又欢欣的笑。

  他仰起脸,看了程锋一会儿,然后轻轻撑起身子,在程锋脸上印下一个轻吻,就像花瓣被微风撩动那样轻,又看着程锋鸦羽般的长睫浅浅地颤动,像微风啄吻花瓣那样浅。

  宋羊:(?°3°?)

  他这样动作,程锋都没有醒,宋羊又盯着程锋看了好一会儿,才缓慢地拉开圈在腰上的胳膊,注意不吵醒程锋,轻手轻脚地下了床。

  玉珠候在门外,看到宋羊有些讶异:今天居然不是主子先起?

  “嘘——”宋羊压低声音道:“程锋最近太忙了,让他再睡一刻钟吧。”

  玉珠低低应声,不禁莞尔:主子和公子不论谁先醒来,说的话都差不多呢。

  宋羊洗漱完就往正屋走。正屋里下人来来去去,安湘正指挥下人清点行李,还多收拾了一箱笼的东西要给宋羊,看到宋羊走过来,眼眶一红,但她忍住了泪意,笑着对宋羊招手:“羊哥儿,快来,用早饭了吗?”

  “还没有,想跟你们一起吃。”

  “好孩子,我们正好也没吃呢,程锋呢?他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他一会儿过来。”

  “诶。”安湘拉着宋羊的手,细细地看他,像是看不够,更像是想把宋羊的模样刻进心里。她有很多话想说,这么多年的思念、错过宋羊成长的遗憾,还有悔恨、自责,但这份感情太疼了,她不想宋羊跟着疼,说到底,是他们做家长的没保护好孩子,才让宋羊在外头受了那么大的委屈。

  宋羊反手握住她颤抖的手,低头不语。他对自己说,夏随侯夫妇是原身的父母,不是他的,但心底却不可遏制地生出了悲伤、不舍和向往。

  安湘拍了拍宋羊的手背,缓声道:“你要好好的,你好,就行了。”

  宋羊的眼泪便拦不住了,“嗯。”

  他知道这个时候应该喊一声“娘亲”的,可是他怎么都张不开口,心底怯怯,始终少了股勇气。

  “我跟侯爷,会一直等你回家。”安湘露出一个笑脸,“到时候再改口吧,和程锋一起。”

  宋羊心里的波褶被她的话语抚平,他下定了决心:“好,等我们去京城。”

  “好,好孩子。”安湘眨眨酸胀的眼睛。

  “夫人别哭,哭花脸就不好看了。”宋羊抓着安湘的手摇了摇,自然地撒娇。

  “那你还不松手,让我去洗脸。”安湘笑着嗔他,“你去看看小晴和小境起床了没,去吧。”

  龙凤胎早就醒了,两张小脸都垂丧着,宋羊走到门口就看到一大两小——三个低落的背影。

  “干嘛都垂头丧气的。”宋羊走进去,把三个人一起抱住:“我很快就会去京城的,到时候就能见到了呀。”

  “大哥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走!”元境和哇地一声哭出来,揪着宋羊的衣袖不放,“我要大哥跟我们一起走嘛——”

  “元境和!”元晴和眼中含着泪花,捶着弟弟:“不可以说这种不懂事的话!”

  元恺和不是轻易落泪的人,只是默默不语,消沉得很。

  宋羊只好先哄龙凤胎,“因为我不只是你们的大哥,也是程锋的夫郎啊。”

  元境和:“可恶的程锋呜呜呜......”

  宋羊居然被逗笑了,“这么生气呀?小境以后都不理我和程锋了吗?”

  “要的要的,”元境和连忙道,“还要跟大哥一起玩的。”

  “我永远是你们大哥。”宋羊摸摸龙凤胎的脑袋,又故意揉乱他们的头发,龙凤胎抗议——抗议无效,三个人闹成一团。

  笑闹过后,龙凤胎的心情明显变得明朗了,他们去重新梳头,只留下分外沉默的元恺和。

  宋羊看向他,笑意淡了一点。

  元恺和也紧紧绷着脸,背僵直地挺着。

  “抱歉,”宋羊道,“我不想回去元家,不想做侯府的嫡长子,所以只能把嫡长子的责任推给你了。”

  元恺和十分震惊地看向他:“大哥何出此言?!才没有这回事!”

  宋羊扑哧笑了,也揉了揉元恺和的脑袋,“所以啊,你也不要觉得是你抢走了我嫡长子的身份,没有这回事儿。”

  元恺和顶着凌乱了的头发,抿着嘴。没想到大哥居然注意到了他的想法……元恺和心底的大石头突然就落地了。

  “你要多笑一笑,小酒窝多好看呀。”

  “知道了,大哥。”元恺和浅浅地弯起唇角。

  “你去看看他俩好了没有,要吃饭了。”宋羊站起身,又指了指头,“你的头发最好也重新梳一下哦。”

  他恶作剧成功了,调皮地笑着,摆摆手率先出了东厢,然后就看到背靠着门的程锋。

  “你什么时候来的?”宋羊惊讶。

  程锋捧着他的脸,为他抹去泛出眼尾的泪痕,“刚刚。”

  “呜呜……”

  程锋轻叹,把人搂进怀里。“走吧?侯爷和夫人在等我们了。”

  他没有问什么,也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等宋羊恢复了情绪后,牵着宋羊的手,沉稳地往前走。

  尽管再不情愿,道别还是来临了。

  马车缓缓启动,向着冰雪渐融的春天迈进,在车队越行越远时,元境和突然扒着窗户探出头来:“大哥——”

  元晴和也紧随其后,伸长了胳膊挥舞帕子:“大哥——”

  宋羊抬手在嘴边做喇叭状,大声喊道:“我会去京城的——你们等我呀——”

  “好——”

  说“再见”,是为了再次相见,这大概就是离别的意义。

  宋羊目送他们远去,心底激荡的感情久久不能散去。

  “盛夏之前,一定会再见到他们的。”程锋揽着他,半开玩笑地道:“你这么伤心,让我怀疑我是不是做错了。”

  “什么?”宋羊带着鼻音问。

  “侯爷让你跟着他们一起走,我拒绝了。”程锋拉着宋羊的手放到嘴边亲了亲,“我舍不得跟你分开,你不会怪我吧。”

  “算你识相哦。”宋羊扬起明媚的笑脸,“我们回去吧。”

  感受着手心的温暖,宋羊忽然就安定了。无论经历多少场离别,只要程锋还陪在他身边,孤帆没有弄丢锚点,那就够了。

  当天,程锋和宋羊也搬出县令府,回到了他们在桂花巷租的宅子。

  安丛跟他们一起,他还要等还没来的一百七十个将士。

  柳家人也回到了柳宅,季悦则忙着处理灾民和扬城百姓的矛盾。

  也是这天傍晚,黄与义带着柳不温来到桂花巷子,与程锋夫夫谈了许久。

  还是这一天,繁星漫天时,一道人影悄悄潜入了灾民的帐篷区。

  “韩秀才?!”李大复拉着伤痕累累的韩令上下打量,“我整天都没有找到你,你在哪里啊。”

  “韩秀才你怎么伤得这么重?”李奇也走过来,“是不是扬城的人干的?”

  “你看着可不像没事的样子。”李奇担心地道:“我去叫人给你看看吧?那些蓝衣服的人都可好了!我去跟他们说一声,他们准会带大夫过来的。”

  “李哥不劳烦,我这伤不碍事。”韩令又看向李大复:“李大哥,这些蓝衣服的看着不像是官衙的人。”

  “唉,但他们靠得住啊!韩秀才,我觉得县令大人不会饶过我们的,你是不知道,昨天在公堂上,我差点被衙役打死!”李大复撸起袖子,展示身上的青紫伤痕,“你瞧瞧,瞧瞧,这伤都是衙役偷偷掐的!”

  “那李大哥的意思是……”

  “韩秀才,我们要不去找这些蓝衣服的头头吧?我见过那个公子,看着凶,其实心地好得很。我们把事情都告诉他,然后求他帮我们!你看怎么样?”

  “我觉得不怎么样。”韩令道。

  李大复觉得他的语气特别冷,有些不安,虽然不是很想怀疑韩秀才,但李大复还是问了:“韩秀才,这一天一夜,你到底在哪里啊?我在灾民里找了好久,都没有看到你。”

  “我在……”韩令动了动嘴。

  “你说什么?”李大复听不见,于是他上前一步,侧着耳朵贴近韩令。毫无防备地,一把刀轻轻松松划破了他的喉咙,连同尖叫一起封入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