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费追书网>都市情感>行云上>第76章 情劫
  从浮生沧海至神界中枢大道要走过一条遥遥长阶。青石长阶蜿蜒而上,隐于云雾之间。两侧离花开得馥郁芬芳,花瓣随风吹飘扬,坠了满地。

  离花其实就是梨花,梨通离,又长在这浮生沧海,而浮生沧海一向代表离别分离,是以神界诸神习惯称为离花。

  待到日落,月升。

  那长阶尽头才幽幽行下一人,此人白衣委地,披了一身月落凝霜,端的是遥不可及。

  “上神。”

  忽地一声轻唤,云上猛地驻足,抬眼望去,正对上一双缱绻温柔的双眸。

  只见那一树离花下,一青年正抬首看他。

  青年一身玄色铠甲,马尾高束,额间嵌了一枚寒光森森的额坠。月光映照得青年肤色苍白的有些阴郁,但那双眼睛依旧是炽热的,尤其在看向自己的时候。

  “上神身上的劫数太多了,生劫,死劫,情劫。”

  “敢问天尊,哪一道是我的上神劫。”

  “生劫已误,死劫难渡,唯有情劫。”

  耳边是无劫天尊的话,眼前是他心爱之人。

  原来人间一遇非是巧合,神界重逢亦不是偶然。在人间无意望进那一双眼时,就注定了谎烎是他此生的情劫。

  阿谎,我的情劫,我迟来的,上神劫。

  云上顿了良久,仿佛思考了千年万年。这才行到那青年身前站定,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恍惚觉得晋神之后的谎烎似乎又长高了,就连五官都更加硬朗。

  他抬手拂去谎烎肩头那一朵花瓣,扬了扬眉梢,从头到脚打量了谎烎一遍,笑道:“果然是武神。”

  谎烎不说话,只是目光一动不动的落在云上脸上,仿佛看不够般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云上正欲开口再说些什么,却被谎烎一把拉进怀中,头深深埋在自己肩颈,发出些微模糊的啜泣声。

  云上心弦一跳,心道莫不是杪龄这个大嘴巴还是忍不住找谎烎说了些什么,孰料下一刻谎烎的声音闷闷传来:

  “我本来以为,我回来第一个看见的人是你的。”

  云上松了口气,还好不是。无论是什么,都还好不是。

  “抱歉,我……”

  “没关系,我现在见到了。”谎烎拥得更紧,直接把云上的话堵在咽喉。

  此人的吻依旧炽热凶悍,云上被吻得脱力,只能依靠着谎烎才能站稳。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千万年来折在情这一字上的数不胜数,一步错就是万劫不复,上神可要想好。”

  “你快回去吧。”良久云上才稍稍挣脱谎烎,他推拒着谎烎的胸膛,侧头道。

  谎烎不退反进,嗓音里带了丝丝委屈:“可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云上心里一哽,沉默半晌仍旧咬牙道:“你今日登神,昭光殿会有很多人等你,快去吧。”说完,不等谎烎再说什么,他已经转身离去。

  谎烎的手悬在半空,对着那背影喃喃道:“上神……”

  云上倏忽落下泪,强力压制想要回头的欲望,大步流星向前走。

  我该如何,阿谎,我到底该如何待你……

  谎烎落下手,垂眉苦笑,低声叹道,可是该听到的人却没有听到。

  “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怕见不到你……”

  ——

  对于谎烎的回归两人并没有太多的独处时间,首先光是应付各路神官的应酬就要数日之久,遑论谎烎殿中诸多杂事。所以除了第一天有那花树下短暂的亲昵,两人几乎没有见过。

  谎烎飞升不到半年就晋神的消息不胫而走,为表重视,帝上直接将南方划为他的地界,相对昔日的云上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是以常有人说云上已成为过去式了。一时间谎烎风光无限。

  对此,身处司愿殿在杪龄口中初闻此事的云上连叹三声:“不错,不错,妙极!”

  杪龄大为震撼:“妙在何处?”

  云上道:“阿谎如今势头正盛,旁人提及都知道他是我谪仙宫出来的人,岂非也长我威风?”

  “……”杪龄一时哑住了。好像也有点道理。

  但他又觉得哪里不对:“之前每天腻着你,现在反而见不到他。”

  谁知话音刚落,一名仙侍垂首进来道:“上神,华烎宫派人来问上神今日是否有空前去。”

  华烎,是谎烎的尊称。很奇怪,明明谎才是他的名字,却偏偏用了“烎”这个字。当然,这个疑问是杪龄发出的。云上大概知道为什么。

  想了想他还是道:“不去了。”

  “是,上神。”仙侍领命退去。

  杪龄大为震撼:“怎么是你不去?”

  云上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却头都没抬,道:“他忙我也忙啊。”

  杪龄看着他拿着一沓竹简有一眼没一眼的看着,疑道:“你忙什么?”

  “当然……”云上噎住了,确实没什么忙的,好在他并没有很需要去编一个理由,司愿殿一个司评拿着道请愿进来了。

  “见过上神。”

  云上对着杪龄微微一笑:“你看,忙的事来了。”说罢看向司评:“何事。”

  那司评弯腰托起手中之物,道:“近日收到人间数起相同请愿,下官们拿不定主意,特来禀告上神。”

  云上食指一勾,那道请愿径直落入掌心,云上扫了一眼,竟是稍稍惊讶了一番。

  “嗯?”

  “怎么了?”杪龄好奇的凑过去,一看,眼睛都睁大了:“找脸?”

  那请愿红纸黑字,端端写着:请帮我找回我的脸。

  ——

  事发之地在人间北方一富庶的小城,名为照月城。

  照月城多商贾贵胄,城中女子多爱美,擅美容之术。全城上下就连街边的乞儿也会在乞讨时在自己鬓边簪上一朵小野花儿,因此也称美人城。

  如今城中有一魔物作祟。传闻此魔物是个奇丑无比的畸形儿,也有说它因失去容颜遭弃后自杀而亡的女子,死后化为厉鬼。此魔物夜间出没,凡是看到谁家女子容貌比自己好看,它就会留下一朵花,七日后必定登门抢脸。

  事发至今已有七名女子遇害,对此一些有名望的贵族也请了不少捉妖师、降鬼师,但都毫无效果,被留花的女子依旧被夺去容颜,避无可避。

  云上和杪龄一同走近这座古城。

  如今已是黄昏,斜阳在整座城池上洒满金色的光辉,仿佛由金子打造般光辉绚丽。

  云上走近城墙告示栏下,抬手揭了一张黄纸,纸上写着重金求人,能除城中之妖者,凡有求必应。落款写着城主府。

  他抖了抖纸张,将手负在身后,转头看了杪龄一眼,随后走了进去。

  街道上杂物纷乱,空无一人。再看店铺酒馆皆是大门紧闭。

  云上二人匆匆一眼扫过,察觉门扉之中有人正在观察他们,两人未做停留,很快寻到那位城主家。

  城主姓谭,他有一个女儿五日前被赠了花,如今还剩不到两日,因此不惜代价也要寻得高人。

  “二位真能抓到那个妖怪?”

  主坐上,一体态臃肿,胡须溜长的老人双手颤颤巍巍的端着茶盏,眼冒希冀的问道。

  云上颔首:“当然,我们……”

  “来人来人,上座上座!”

  他本来打算再说些什么好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像个江湖骗子,谁知话没说完,这谭老爷就笑脸相迎,这一下反倒将两人唬住了。

  趁着落座的间隙,杪龄悄悄在云上耳边道:“这老头莫不是个傻的?”

  云上不赞同的看了他一眼,而后对谭老爷温声道:“多谢。”

  看得出来,这谭城主之前虽然已经见过太多徒有虚名的半挑子,但还是愿意相信他们。

  两人一落座,谭老爷就开始凄凄切切诉说冤情,云上一看他扭扭捏捏提着帕子就要抹泪的动作一阵牙酸,连忙抬手制止。

  “开讲之前,劳驾谭老爷先让我们看看脸被偷走的姑娘们和留下的花。”

  一行人走过亭台楼阁,假山流水,花圃凉亭,在一间精致的阁楼前站定。

  甫一站定,众人皆听到一阵模模糊糊的尖叫,这声音极细,像是刚刚出生不久的幼崽发出的呜咽,可仔细一听,那里面似乎还夹杂一丝垂死挣扎的绝望悲鸣。

  不等云上杪龄问些什么,两名家丁一齐将门拉开。那门像是许久未曾打开了,门锁上落了不少灰尘,就连窗户也被钉死了,一点缝隙也没有留下。

  云上微微蹙起眉头,心头一阵怪异涌上。听那声音里面绝对是有活物的,而且大概率是人。既然是人总得吃喝拉撒,可这门窗都被牢牢封住,别说送食物进去,就连空气都难以流通。

  门“吱吱呀呀”的响动着,里面昏黑一片,刹那间那阵细小的呜咽似乎停止了,一时间无人出声,一阵诡异的气氛逐渐弥漫。

  然而这沉静并没有持续太久,不过两个呼吸间,一道道诡异至极的高吭乍起,刺破长空,穿透骨膜,叫得人心烦意乱。

  谭老爷一众人习以为常的拿出两只棉花塞进耳朵,还好心的递给云上和杪龄两只。

  云上摇头婉拒,率先抬步进去。

  看清里面景象之后,他终于明白为什么门窗都被封闭的情况下里面的“人”还能活着。

  没有眼睛就可以不用视物。

  没有嘴巴就可以不吃东西。

  没有鼻子就可以不用呼吸。

  不是人,如此就能活着。

  他终于明白所谓失去容颜是怎么个失去法了。只见里面竖了七八根长柱,每一根都用粗绳绑缚住一名少女。少女身躯扭动,手指痉挛呈鹰爪状,阵阵嘶吼不是从嘴里发出,而是直接穿透喉管。

  因为她们,没有脸。

  原本五官的位置,只有皮肤。

  这便是那些失去容颜的姑娘了。

  云上掌心汇聚灵力,结了个印,一道金色净化结界瞬间笼罩了这间屋子,姑娘的嘶鸣渐渐止息。

  云上出了屋子,言简意赅的对谭老爷道:“令千金在何处。”

  转了个弯,又是一间小阁楼,不同于前一间的是,这间不仅四面窗户被封,还加了一条条漆黑蚀骨的锁魂链,以及一道道封禁符咒,甚至还有人把守。看得出来这谭老爷对自己女儿的上心程度。

  谭老爷率先在前,抬手轻轻叩响门锁,温声道:“幻幻,爹带了大师来看你,你开开门。”

  半晌,里面传来一阵微弱的响动,紧接着,门扉下面稍稍打开一个四方形的小窗口,此后再无动静。

  谭老爷抹了把鬓边的汗,不好意思的对云上道:“对不住大师,小女只是太害怕了。”

  云上安抚的一笑,道:“无碍,你只需告诉令千金,我要看一看那朵花。”

  话音刚落,里面就传来一阵簌簌的响动,片刻后,一只骨节分明苍白瘦弱的手将一只木盒推出来。

  云上的目光只在那只手上停留一瞬,下一秒就落在木盒里。木盒的盖子已经被打开,里面静静躺了一朵花儿,花瓣幽蓝,花芯如金。乍一眼,云上竟觉得有些许眼熟。

  带着这股熟悉感,他伸手拿住已经推出来的那一截,然而他将要拿起之时却仿佛收到阻力,还未反应过来时,一阵阴恻恻的怪笑由内而外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