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费追书网>耽美小说>草长莺飞【完结番外】>第18章 颠倒

  这个小插曲让进行得正到□□的最后狂欢突然冷却下来,音乐还在放,但已经鲜少有人的注意力在吃喝玩乐上了。

  纪宵人缘不差,又几乎从未露出过这样的表情,同学们顿感奇怪,纷纷围上来,七嘴八舌地问他怎么了,牛头不对马嘴地劝他想开点——倒是阴差阳错地戳中了命门,纪宵心不在焉地听,感觉更委屈了。

  他吸了口气,强颜欢笑:“我没事,喝多了点酒……想到家里的事,有点难过。”

  倒是大部分人都对他的家庭情况有所耳闻,想来并不是每个重组家庭都像《家有儿女》那么和谐,接着又挨个安慰他一遍,这才慢慢地回归了此次狂欢的正轨。

  翟辛恩陪着纪宵,小心翼翼地问:“……你们俩说什么了?”

  纪宵稍微抬了抬眼皮,凝视面前楚澜留下的一杯橙汁,再开口时都有气无力:“我说我喜欢他,他让我死心。但有什么办法,我怎么可能死心?”

  翟辛恩:“……你,你别太……楚澜他……”

  纪宵叹息道:“不用安慰我了辛恩,你觉得我是傻逼也不要紧。我就是很蠢,还妄想他会不会在这么久以来的相处里,哪怕被打动一点点呢?我猜他早就知道,只是他心软,不肯见面尴尬,现在毕业了,没顾忌了,他都不愿意先开口。”

  翟辛恩忍无可忍,提高了声音:“都这样你还护着他!你还帮他说话!”

  声音过大引来小范围的侧目,她连忙露出懊恼的神色,纪宵朝那几个看过来的同学一笑:“你们玩。”

  只是他表现得这么颓废,熟悉的人都不可能当没事发生过。旁边看了良久戏的姜星河不知想了什么,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哑声道:“我出去抽根烟。”

  “楚澜?”他喊,看到那人浑身一抖,扭过头来时,眼中竟然满是不知所措的茫然。

  见到是姜星河,楚澜好似松了口气,整个人肩膀立刻垮下去,没了平时的骄傲,看上去比纪宵好不了多少。姜星河心下一沉,问他:“你还没回去啊?”

  楚澜摇了摇头。他平时可不待见姜星河,这会儿心平气和地打量他半晌,犹豫地指了指他手里的烟盒:“能……给我一根吗?”

  姜星河诧异:“你抽烟?”

  “之前不抽。”楚澜想了想补充道,“我心里烦。”

  放在此前楚澜肯定想不到,有朝一日他会和姜星河一起坐在KTV大门外的台阶上,前方车水马龙,正是夜生活开始的起点,而姜星河给他递过来一支点燃的烟。

  楚澜定定地看了那点摇曳红光片刻,状似下了决心,只吸一口——他根本不会——于是理所当然地被呛得死去活来,生理性地涌出泪花,拿手去摸,乱七八糟毫无形象。姜星河叼着烟在旁边看他出洋相,乐不可支。

  “你刚跟纪宵说什么了?”他手臂支着下巴,露出个很痞的笑,用一种万分欠揍的语气说,“他都哭了你知道吗?”

  楚澜掐着那支烟,到底没勇气再被呛一次,只被味道熏得眼睛酸,他的睫毛低垂,挡住了眼底的光:“……我不是故意要伤他的心,但不可能就是不可能。”

  姜星河好整以暇:“为什么?”

  楚澜奇怪地望了他一眼,好似在疑惑为什么他会问这么愚蠢的问题:“我是异性恋。”

  姜星河笑了声,不说话,和楚澜一起等他的烟烧完。

  沉默让夜色里的情绪得以放大,方才说出狠话时尚不觉得多么伤人,后来回忆知道了不妥,但始终不肯认错。直到姜星河轻描淡写地说,“纪宵都哭了”,楚澜的心才后知后觉地猛地跳动几下,好似突然被抽空了一瞬间。

  他心里很乱,所有的原则与情感反复胶着,唯一能够清晰地认知的,是他的确没有喜欢同性的先例——他没欣赏过同性的美,更别提产生兴趣,他对朋友好,可不代表他就能爱上自己的好友。

  “爱”这个字,有时候想起来真是令人胆战心惊。

  正当楚澜觉得坐得无聊,姜星河慢慢地开口,却是个新话题:“知道么,我男朋友之前也信誓旦旦,说他是直的,不可能喜欢男生。”

  楚澜眨了眨眼:“你男朋友?”

  “S大的学生,大二,认识两年多,是我喜欢的类型,很早之前我就开过玩笑说你要是我男朋友多好。他一直说自己异性恋,结果去年九月我生日他告白的——打脸吗?”说到这,姜星河跟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一样笑了,桃花眼弯起来,在朦胧的夜灯下的确是很吸引人的弧度,“我还问他,‘你他妈怎么突然喜欢老子了’,你猜他怎么说?……他说,‘感情的事瞬息万变,谁说的清?’说得理直气壮的,搞得我不答应他都不行。”

  楚澜似懂非懂地“哦”了声,似乎不太明白为什么星河突然聊自己的事情。

  “所以啊,楚澜,”姜星河扭头看他,喷出一口烟,看楚澜眉皱得越紧他就越开心似的,“话不要说太死——我回去安慰纪宵了,你路上小心,不送。”

  他没理楚澜有没有其他话要说,站起来弹了弹烟灰,抵在墙上径直摁灭了烟头,潇洒地一抛,闪身又回去了冷气充沛的KTV。

  楚澜感觉背后有点发热,他抬手抹了把额头,仰头望向天空。

  锦城夜间多雾,夏日晴朗,偶尔也有月光。楚澜与天边新月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站起来,带着满肚子的慌张走了。

  楚澜睡眠很好,他是早睡晚起的典范,每天夜里11点准时犯困,不躺在床上就不舒服。这天大约是KTV的光太炫目,闭上眼后仍旧陆离又生动地自行回味,扰得他不得安眠,只能辗转反侧,后来怎么睡着的自己也不知道。

  梦一个接着一个,混乱不堪,掺杂了人生各个阶段的烦心事,好像要将他生吞活剐一般,折磨得楚澜不能解脱,梦到深处,居然满头冷汗地醒了。

  空调还在微微轰鸣,楚澜捂着头呻|吟了一声,全身每个部件都不对劲,累得他仿佛刚跑完万米长跑似的,埋头就能咳出肺。他从床上坐起,去洗手间洗了个冷水脸,却再也捡不回困意了。

  家中静悄悄的,父母都没到起床的时候,养了两年的那只大金毛趴在自己的窝里安稳地打鼾。楚澜在客厅中站了一会儿,没想去阳台叨扰狗的睡眠,狠狠灌了自己一杯冰水。

  落地钟秒针走动的声音在静谧的夜无比清晰,楚澜适应了黑暗,眯着眼往那边看,竟然才凌晨四点半。他暗道真的烦死了,回房间关掉空调,又打开窗,草木气息涌进来,平时挺喜欢,现在只觉得难受。

  楚澜心口闷,他坐在床上,两条腿曲起来,拿过手机,居然有未读信息。等看完了这条短短的信息,楚澜顿觉他所有的不自在都有了合理的源头。

  就在半个小时前,纪宵发来的。

  他说,“我没法死心。”

  他知道自己害纪宵失眠,也知道他伤了纪宵的心。

  映着手机屏幕的光,楚澜终于找到了一个骚扰对象。他发完消息,心满意足地翻了个身,总算觉得舒服了些。

  翌日八点,樊繁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想把手机摔在楚澜脸上。但她权衡了手机的价值和殴打楚澜的解气度后,很没节操地选择了向金钱低头,于是改为恨恨地把手机时间推到楚澜面前,脸如锅底黑:“江湖救急,睡不着觉,半夜四点——你真会折腾我啊哥哥!”

  楚澜斯斯文文地说:“我比你小三个月呢。”

  樊繁懒得和他废话,娴熟地翻了个白眼,一边撸楚澜的狗,一边吃楚澜买的早餐:“长话短说吧,我待会儿还有约。你昨天怎么了,四点还不睡觉?”

  “我被告白了。”楚澜果真如她所愿,言简意赅地说,“就是纪宵。”

  她手下一抖,险些扯下几根狗毛,难以置信地拔高了音量:“达成了‘被同性告白’的成就啊!——你答应他了吗?”

  楚澜用眼神默默地表达对她的鄙视,樊繁“哦”了声,乖巧地改口:“那你不喜欢的话,不答应也是应该的。以后毕业,不会再有多的见面机会了,你还纠结到半夜不睡觉,难道是有别的心事吗?”

  楚澜托着下巴,声音仿佛蚊子哼:“……我没有讨厌他。”

  对于他十八年如一日的“非黑即白”世界观,樊繁曾经表达了强烈的鄙夷,说楚澜念的书都吃进肚子里而不是脑子里,如今听到他说这话,樊繁毕竟了解楚澜,惊愕之下迅速地调整了心情,从他千回百转的几个字里,窥探到了某个令人震惊的真相。

  她斟酌词句,半晌才说:“真的对他有好感?”

  楚澜:“我不知道。”

  “很难吗,就按你以前的标准,喜欢或者不喜欢?”

  这次楚澜沉默的时间更长了,对结果他难以接受。樊繁见他的表情就懂了,冷笑一声,说:“你要是不喜欢就好好拒绝,少去戳别人心窝子。‘死心’?这可不是你说了算的。真的觉得他打扰你了,认真地谈,不要冷战也别似是而非地给希望。楚澜,你马上就是成年人了,不要再幼稚了好不好,这话说出去都笑人……”

  楚澜被她一通教训,快要无地自容了,弱弱地反抗:“我没有给希望……”

  樊繁柳眉倒竖:“可你又说不讨厌他!他要真的厚脸皮,继续找你聊天,装没事人,你能狠得下心拉黑吗?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你吗?”

  楚澜:“都这么说了他还不死心,我有什么办法……这件事难道只能选和他绝交或者和他在一起吗?”

  樊繁:“那你想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案,又能跟他当朋友又让他停止泡你。”

  楚澜:“……”

  刚才的话着实难听了,樊繁见他难过,又温声软语,打一个巴掌给一个枣:“退一万步说,你要是实在有好感——阿澜,你看你平时想得那么开,怎么到自己身上就成封建遗老了?二十一世纪了,你真喜欢他的话,又不丢人。”

  楚澜摇头,吸了吸鼻子错开目光。不知是樊繁的错觉还是怎么,从小一起长大的人,向来要强且骄傲,怎么会流露出任何与“脆弱”“动摇”有关的神色呢?

  她的早饭最后没吃完,赶时间要走:“反正阿澜,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不就是出柜嘛,我会保护你的!”

  豪言壮语说得轻巧,楚澜的困意后知后觉地涌上来,他趴得舒服,脚搁在金毛背上,朝樊繁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他的困惑依然没有得到解决,樊繁的话不过是聊胜于无的安抚作用,楚澜心想,纪宵对他来说,还只是朋友吗?

  他反应慢半拍,是从姜星河出柜的消息传入耳朵开始,才发现原来对同性的喜欢也能够切实地发生在自己身上。

  纪宵对他掏心掏肺的好,对他的言听计从,对他的百般照顾。他从来是半个“不”字都没有,楚澜怀疑自己哪天冲动杀人,恐怕还是纪宵递的刀。

  他什么话都肯跟纪宵说,俨然将他当做了特殊的存在。起先,楚澜想是他朋友太少,纪宵便独一无二。现在他突然想透了,这份“独一无二”明显超出了友情的范畴。

  他和纪宵,早就是“朋友以上”,可楚澜犹豫再三,始终不敢踏入“恋人未满”的境界。楚澜瞻前顾后,生怕越界,却不知他早就在自己尚未察觉之时,引诱纪宵越发沉沦其中,倘若现在装无辜,楚澜都觉得自己恶心。

  不敢越雷池一步,只因他以为那是万丈深渊。

  楚澜趴着,眼中的世界横了过来。他眨了眨眼,觉得脑中一阵“嗡嗡”声,过去的想象在这一个五光十色地迸发,而在一片混乱中,他拷问自己。

  “颠倒过来的世界,依然是世界。”

  樊繁说得对,纪宵死心与否压根不是楚澜能决定的。他自作聪明,哪知到最后画地为牢,反而让自己困在了进退维谷的境地。

  “感情的事莫名其妙,谁又说得清?”

  在所有的牵肠挂肚中,楚澜惊讶地发现,他对于前一夜最深的记忆,不是呛得他死去活来的烟,不是锦城罕见的清冷月色,甚至不是纪宵可怜巴巴的笑——

  他说:“你早就知道吧,我一直都喜欢你。”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好像也没有很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