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费追书网>现代言情>梦黄粱【完结】>第57章

  五十七/火线

  梁风在想, 如果是她,她会怎么样。

  梁珍离开,她再无其他可依靠的亲人。

  从此这个世界上, 不会再有人在她伤心难过的时候叫她回家,不会再有人在她从那个花花世界坠落的时候,将她捡起来。轻轻掸去她身上的灰尘, 怜爱地重新捧进自己的手心。

  她将在这个世界变得赤/裸/裸, 所有的苦难到来时,都会在她身上留下第一道疤。

  这样的时候,她会想起沈颐洲吗?

  呼吸几乎在一瞬间变得酸涩、绵长,借以克制某种因这设想而强烈涌出的情绪。

  答案根本不必多想。

  他曾经给过她的象牙铁塔,他曾经许过她的黄粱一梦。

  他曾经说过的, 看看这天塌下来, 他沈颐洲会不会帮她抗。

  他曾经那样真实地、滚烫地将她的心捂热过。叫她而后那么多个日日夜夜都难以忘记。

  她会想他吗?她会想他的。

  在那样脆弱、孤独的时候。

  察觉他手掌轻轻地松开了,身体微微后倾,似是要离开她。

  梁风眼眶发热,踮脚,抱住了他的脖颈。

  沈颐洲身体一怔。

  梁风手指轻柔地抚在他的脑后。

  气息是潮热的、哽咽的:

  “你别太伤心, 我就是来陪你的。”

  -

  梁风只见过一次沈颐洲在她面前表露出“脆弱“, 甚至, 他其实根本没有表露出过任何与他平时有所不同的情绪。

  就好像如今, 他似笑非笑地从梁风的身边离开,拿了衣服,就转身离开了。

  一种抽离于世俗情绪之外的冷漠,叫她更觉得心痛。

  宁愿他真的悲伤到流下眼泪, 也不愿意看到他这样麻木地和从前一样生活。

  这想法叫梁风更觉得心痛。

  她是来帮他的, 这次他要她做什么都可以。

  -

  沈颐洲问她, 她什么时候没有课?

  梁风坐在餐桌边,放下手里的早餐去看手机。

  “其实从上周开始就没课了,但是正式放假是下周五。”

  “考试呢?”沈颐洲又问。

  梁风说:“有笔试的已经考完了,剩下的是手工作业,圣诞节过后去交。”

  沈颐洲淡淡地应了一声,说道:“你下周五就可以住回家见你妈妈了,就说你放假了。”

  梁风静了片刻,回道:“等把你的事情忙完。”

  “你不是想早点回家?”他眼皮微微撩起,看着梁风。

  “我是为了你回来的。”她语气很轻,却有莫名的执拗。

  沈颐洲就直直地看着她,直到梁风率先偏过头。他才不咸不淡地笑了笑,从餐桌边慢悠悠起身。

  手指微微搭在餐桌边随着他朝外走动的步伐滑动,路过梁风身边时,似有若无地轻轻擦了擦她的手背。

  一碰、就离开。

  梁风皮肤一阵酥麻,目光无声追去,偏偏他已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样走到了餐厅的门口。

  而后,状若无事般转身,告诉她:“今天我们要出门。”

  沈颐洲说要出门,梁风不会怠慢。

  她用完早餐后,就从楼上拿了一件黑色的大衣,跟着他去了车库。

  他不再开从前那辆库里南,而是一辆银灰色的轿车。梁风认识的车不多,没认出来这车的牌子,只记得看过伦敦的同学开过。

  上车之后,很快感受到了坐垫的温热,扑面的热风缓解了些许冬天早晨的冷意,也叫梁风觉得身子舒服了许多。

  车子缓慢地驶出了车库,晨早的阳光轻盈地照进车内,梁风不自觉去看他。

  高挺的眉骨与鼻梁上被镀上一层很浅的金色,眼眸略微低垂着,看着前面的路。

  一件烟灰色的衬衫,将他宽阔、挺直的上身勾勒。

  小臂修长,手指松松地握住方向盘。

  仿佛这是个轻松愉快的时刻,叫她忍不住,总是这样看着他。

  梁风强迫自己把视线转向窗外,好叫自己别再想些不切实际的东西。

  沈颐洲一路开着车往燕京的北边开,梁风没问,估计是他父亲那边有了什么消息,所以需要她今天陪他一起过去。

  目光落在整齐往后略过的梧桐树上,梁风两手抱胸靠着车门,在心里排演一会要怎么说话、怎么动作。

  她应该要挽着沈颐洲的手臂,他说什么她就说什么。

  动作要亲昵、自然一些……就像他们从前那样。

  梁风的心跳在无声中重跳了两下。

  她停止思考,强迫自己头脑重新放空。

  车子很快在一个广场的附近停了下来。

  梁风从放空中回过神,才发现这地方她有些眼熟,却又说不上来是哪里。

  目光迟疑地去看沈颐洲,看见他慢条斯理地开了她那边的窗户,偏头示意她:“你家旁边的公园,看那边跳舞的那群人。”

  梁风再看过去,这才想起来这是她从前租住地方旁边的一个小公园。

  她走之前这里还很破旧,没什么人来玩,却没想到离开一年再回来,这公园已大大变了样。

  来来往往的老人和小孩,沈颐洲叫她看过去的方向,正有一群老年人在跳舞。

  梁风看了数秒,忽然低声道:“我妈妈!?”

  她随后身子更倚靠在门边,头微微探出。

  看见梁珍穿着和其他人一样的玫红色小裙子,正拿着扇子和其他人一起开心地扭腰、旋转。

  梁风几分诧异地转过头。

  看见沈颐洲脸上拂着很浅的笑意,淡声道:“先带你来看看,也省得你住我那总不安心,是不是?”

  “可是,你怎么知道……”可梁风话刚说出口,就猛地止住了。

  他怎么不能知道?他总是什么都知道的。

  这想法叫梁风心里有微弱的不安感,似在预示那些她处心积虑想要藏起来的事情,他是否也全都知道。

  梁风目光无声地落了回来。

  伸手按上了车窗。

  隔绝了噪音的车厢,显得格外得安静、沉闷。

  她低声开口:“我以为我们出来,是为了你父亲的事。”

  沈颐洲很轻地笑了笑:“是啊,怎么不是呢?”

  他随后重新启动了车子,调头,朝着燕京更北边去了。

  一段并不短的路程,从燕京的市区渐渐开到了郊区。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消失在视野,取而代之的是绵延不断的远山。

  沈颐洲说,他父亲正处于长时间的昏迷之中,偶有清醒的时候也很难说得清长短。

  有时候他匆忙赶过去,他父亲还能艰难地说几句话。

  有时候赶过去,却只能看见他父亲已经又一次重新陷入昏迷。

  “所以我们做两手准备,”沈颐洲目光直视前方,嗓音平淡,“买戒指,如果他能清醒得看到我们,和拍婚纱照,如果我们没能赶得过去。”

  沈颐洲想得周到,不论哪种情况,至少能叫他父亲在走之前知道沈颐洲已经结婚。

  梁风沉默了一会,问他:“那如果你父亲要看我们的结婚证呢?”

  沈颐洲不咸不淡地笑了笑:“打开你前面的柜子。”

  梁风心有疑惑,打开了她位置面前的柜子。

  心脏在一瞬间高高悬起,看见那柜子里躺着两本红色的结婚证。

  嗓口似被巨大的棉花堵住说不出话,她缓慢地伸手拿过。

  看见结婚证的里面,写着的是沈颐洲和梁风。

  上面贴着的合照,她从前从未见过。

  目光近乎震惊看向沈颐洲,他轻描淡写地瞥来一眼:“你的ins上有很多你的照片。”

  言下之意,这张合照是假的。

  “那这个结婚证……”梁风气息难以平稳。

  “你想得没错。”

  也是假的。

  但是上面的编号、照片、无比清晰的钢印,却叫她难以看出这张结婚证的真伪。

  太像真的了。

  只要他不说,只要她不说,没有人能看出这份文件的真伪。

  梁风目光似被这照片深深地吸引,不知道他挑选的是她ins上的哪一张照片,这张合照竟叫她觉得没有任何的违和感。

  鲜红的底色,“她”穿着白色的连衣裙,“沈颐洲”与她靠着不近不远的距离,眼眸里有很淡的笑意,直直地看着镜头。

  从未见过他这样的“证件照”,总觉得他是虚无的、飘渺的、根本无法抓住的。却在这里看见“他”和“她”的合照。

  像是她抓住了他,像是她拥有了他。

  梁风觉得胃部在无声地灼烧。

  这是假的。她告知自己。

  而后,将两张结婚证重新放回了柜子里。

  “你总是想得很周到。”她轻声说。

  说完,就将脸重新转向了窗外。

  临近中午的时候,车子来到了一座庄园的外面。

  成排的高大的英式建筑,隔着遥远、看不见边界的草地,像是梁风从前看过的“英式庄园”。

  这才知道这庄园为何坐落在这样偏僻的郊区。

  穿过遥远的草坪,庄园的一侧已停了很多车辆。

  进来时有不少安保,大部分车都停下仔细查了邀请函才放进来。沈颐洲似是来过这里,安保看见他的车牌就直接放了行。

  梁风以为他要带自己来珠宝店挑挑钻戒,却没成想他是带自己来了拍卖会。

  沈颐洲停了车,似是知道她心有疑惑。淡声道:“我父亲是快死了,但不是糊涂了。单单的结婚证,他不会真的相信。而普通的戒指更是糊弄不到他。这拍卖会规格一般,但有颗南非的粉钻今天会拿出来拍,我们拍了就走。”

  梁风应声,知晓他定是计划周全,不想叫他父亲走的时候留有遗憾,所以也无条件配合他的一切决定。

  两人随后下了车,朝庄园的里面走去。

  偌大的前厅里,三五成群地聚了很多前来参加拍卖会的人。

  拍卖会尚未开始,这里便是最佳的交际场合。

  梁风从前被沈颐洲带着去过不少这样的地方,看起来是只有绝对有身份的人才能进来的地方,实际上也会有很多“不符合条件”的人进来。

  一类,是她这样的女伴。

  一类,则是千方百计弄来一张邀请函,混进来,想要和这些“上流人士”建立关系的人。

  梁风会想到严琛。

  她沉默不语地跟在沈颐洲的身后,在前厅一处尚且算得上僻静的角落处落了座。

  质地柔软的深灰色沙发上,沈颐洲伸手轻轻揽住了她的腰。

  而后,有眼尖的人看见沈颐洲,不消几分钟的功夫,附近的沙发上就不知不觉地坐了一圈人。

  没有位置的人,就端着酒杯在旁边悄声地聊天,似有若无飘过来的目光,时刻注意着这边的动静。

  沈颐洲也不端着,他几分散漫地靠在沙发上。双腿叠坐,漫不经心地应着一旁人的话。

  手指一直轻轻地抚在梁风的腰上,她坐得笔直,一句话都没有说。

  沈颐洲随后将手缓慢地移到了她的后腰,拍了拍。

  看见梁风有些苍白的小脸转过来。

  他问:“身体不舒服?”

  梁风有些机械地摇了摇头,顿了片刻,声音似微微悬浮:“没有,有点热。”

  “热就把外套脱下来。”沈颐洲看着她。

  “……是,我应该把外套脱下来,”她似是有些精力不集中,嘴上这么说着,手指却一动未动。半晌,却又问道:“……我可以出去走走吗?”

  身边的人越聚越多,此刻沈颐洲的注意力在她的身上,那些汇聚而来的目光也就同样无声地落在她的身上。

  沈颐洲轻轻地笑了起来。

  他伸手捉住了梁风的手,温热的手指在她的皮肤上来回地摩挲,目光直视她:“说热,手怎么还是这么冷呢?”

  明亮的灯光下,她此刻唇色显得更加的苍白。

  唇瓣微微地张开,似是要说些什么,却又什么都没有说出。

  只目光看着沈颐洲,却又像是穿过他,看向了他不远处的身后。

  莫名的一刻安静。

  这话题分明没有结束,沈颐洲却已判定她不会再有回话。

  宽大的手掌将她的手捂在手心,却更像是某种叫她此刻无法逃脱的禁令。

  梁风沉默不语地继续坐在沈颐洲的身边,他已偏过头去继续和身边的人交谈了。他们在说些什么,她其实已听得不是很清楚了。

  而后,一个穿着制服的男人穿过人群,小步走到了沈颐洲的身边,弯腰说道:

  “沈先生,这边请您先去入座。”

  沈颐洲淡声应道,偏头去看梁风。

  穿着制服的男人随即也朝着梁风极其恭敬地点了点头,而后重新看向沈颐洲,低声道:

  “沈先生,怎么称呼您身边的女士?”

  四周一直存在的低语在这一瞬间消失了,梁风不用去看,也感受得到那些近乎炽热的、从四面八方投射而来的目光。

  有人在窥伺、有人在好奇、有人在看热闹。

  明亮的灯光下,沈颐洲伸手,温柔地抚了抚梁风的肩头。

  而后,慢条斯理地从沙发上起身,朝梁风伸出了手。

  将她牵进自己的怀里。

  大厅里,安静得听见落针。

  他直视着梁风,眼眸中有清晰且目的明确的笑意。

  声音不高不低,他说:

  “我妻子,梁风。”

  世界在瞬间响起微妙的蜂鸣声,梁风分明没动,却觉得周边的一切开始疯狂的旋转、下陷。

  她似被一股强有力的漩涡裹挟,无论她怎么挣扎,都再难逃脱。

  而后,察觉一束目光从她的身后,肆虐地燃起了暴怒的火舌。

  世界重新回归绝对的、窒息般的安静。

  她听见“嘶嘶”、“嘶嘶”的火线声。

  ——正蔓延向那颗她曾经苦苦隐藏的炸/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