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费追书网>现代言情>梦黄粱【完结】>第55章

  五十五/她爱你啊

  沈颐洲在想, 他已有多久没有翻看她的脸书了,她是不是快要放寒假了,Connell呢, 他们在一起了吗?

  她还在做模特兼职吗?伦敦的家里她有住进去吗?最近有生活得不那么辛苦吗?

  良久,良久。

  他还是把那条领带放下了。

  “你还有事吗?”他淡声问赵轻禾。

  赵轻禾瞠目结舌:“……哥,这西装是梁风——”

  “梁风做的, 我已经知道了。”

  他明明已经知道……可赵轻禾在他的声音里竟寻不出一分温情。

  唇齿几分错愕地张着, 可片刻情绪微微回落。或许他也需要时间消化。

  赵轻禾嘴唇随即轻轻抿上,轻声道:“哥,那我今天先走了。”

  她说完,就转身离开了卧室。

  房门很轻地合上。

  “咔哒”一声,像某个看不见的开关被轻轻地打开了。

  明亮的灯光下, 沈颐洲觉得一种难耐的、湿热的潮涌淙淙地将自己包围了。

  他试图保持冷静, 可无法、也不能忽视那种潮涌的情绪。

  目光无声地移去沙发上的那件西装,脚步不受自己的控制,走过去。

  蹲下。

  微凉而柔软的布料,像是他曾经握住的她的手指。

  被拆开了一条缝的内衬里,是她绣的“颐风。”

  指腹不自觉在那个“风”字上摩挲, 来来回回。

  大脑里混杂而来的信息太多太多, 此刻竟变成彻底的空白。

  声声回响着的, 只有赵轻禾离开前说的那句:“这是梁风做给你的。”

  一针一线, 是你的梁风做给你的啊。

  握住西装的手指愈来愈紧,沈颐洲倏地起身,走出了卧室。

  -

  阿姨说,这件西装是去年夏天他从轻井泽回来时放在包里的。她以为是他在日本买的, 于是也和其他的衣服一样洗净放到了衣帽间里。

  是在那时候放进他的包里的吗?怪不得他根本没有在意。

  阿姨有些紧张地看着西装内衬上裂开的缝, 焦虑道:“这西装我上次送去例行干洗的时候还没有坏的, 怎么现在——”

  “她是不是还寄过一封信?”沈颐洲忽然问道。

  阿姨一愣:“她,她是谁?”可下一秒,就立马想起来。

  “是!是!梁小姐去年冬天的时候寄过一封信来。那时我拿给先生看过,先生您拆开看了一眼就叫我丢了。”

  沈颐洲目光移上去:“你丢了?”

  阿姨立马露出一个喜悦的笑:“没有没有,我都收到先生您的信件夹里了。”

  见沈颐洲不置可否,阿姨立马转身快步走去了储藏间,没多会,手上拿来了一个拆封过的信件。

  薄薄的几张纸,是沈颐洲之前拒绝过的工作室转让合同和租赁合同。

  最后面附着的,是一张崭新的银行卡。

  拒绝过她一次,谁知道她还是执拗地把这些东西又寄了过来。

  背面甚至还附上了一张银行卡。

  那时他正在气头上,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还是工作室的破事,于是便让阿姨直接丢了。

  可眼下,沈颐洲缓慢地、仔细地将那叠纸从第一张翻到最后一张。

  看见合同的最末尾,有人用铅笔工整地写了一行小字:

  “所有的钱都在这张卡里了。沈颐洲,谢谢你,再见。”

  最后,就是六位数密码。

  他没看到这句话。

  左手将单薄的纸张捏出深深的褶皱,沈颐洲拿出手机,点开了银行的软件。

  耳边静得像是某个他们和衣而睡的凌晨,心跳在长久的窒息中失去了跳动,而后,察觉到天旋地转。

  八百零三万。

  账户上,有整整八百零三万。

  她要把欠他的所有连本带利地还给他。

  他真的给过她这么多吗?他那时甚至没给她买过任何的房子。

  所以她是什么都没有给自己留下、什么都没有给自己做打算吗?

  就宁愿这样辛苦地留在伦敦只为了要还上他给的八百万吗?

  长久的安静,随后胸腔溢出低低的、断断续续的笑。

  可很快,也陷入无尽的沉默。

  这么多年,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听见自己鲜活的心跳声,觉得似有坚硬的冰凌在缓慢地融化。

  他抗拒、可也渴望。

  像是强烈地想要一个答案。

  一个她如此行径的理由,一个他此刻应当感受到的情绪。

  陌生而强烈的感受,这么多年重新袭上了他麻木已久的身躯。

  坚硬的盔甲在瓦解,露出脆弱又血淋淋的皮肉。

  于是,感受到那些清晰的痛。箫琴的无视与冷漠,沈恪的严厉与疏远,和梁风不再回头的离开。

  心脏紧紧地皱缩在一起,这么多年的痛在一瞬间迸发。

  沈颐洲双手抚脸,眼眸紧紧阖上。

  可剧烈的疼痛过后,一种奇异的、温暖的光芒慢慢地将他围拢、包围。

  ——“这个节点我收下了。”

  ——“刚做好的羊肉饭,你还有胃口吗?”

  ——“不过…是我觉得舍不得,舍不得我们之间单薄得如同一根蚕丝般的情意被我这样…太快地用完罢了。”

  滚烫的、强烈的阳光重新照在沈颐洲的身上,叫他忍不住发颤。

  双眼重新睁开,看见那件烟灰色的西装。

  心中有很轻很轻的声音在清晰地说话。

  “沈颐洲,她爱你啊。”

  -

  赵轻禾半夜收到一条沈颐洲的消息:别说不该说的话。

  赵轻禾头皮发麻,随即回过去消息:你妹知道分寸呢。

  片刻,沈颐洲的消息又回来:明天晚上叫司机去接你。

  赵轻禾眼珠一转:请我吃饭?

  沈颐洲:你以为呢?

  赵轻禾嘴巴咧到后耳根。

  沈颐洲叫她来家里吃饭,多么稀奇的事。

  赵轻禾想,大概还是和梁风的西装有关。她晚上到家之后,在贺忱那里补完了沈颐洲和梁风所有的故事,但中间缺了一环,贺忱说这一环,她只能自己去问沈颐洲。

  第二天,沈颐洲的车如约来到赵轻禾家楼下,司机将她接到家的时候,阿姨还在厨房忙碌。

  家里暖烘烘的,赵轻禾脱了大衣往餐厅去,却没在里面见到人。

  阿姨目光示意外面,赵轻禾才看见沈颐洲一人站在庭院里。

  她蹑手蹑脚走出去,闻见他身周淡淡的烟味。

  “来了。”沈颐洲侧目看一眼,把烟掐了扔进了垃圾桶。

  赵轻禾关注他脸上神色,一切平和,似没有任何问题。

  憋不住,小声试探:“……你,和梁风联系了没?”

  沈颐洲目光投过来,赵轻禾只觉“毛骨悚然”。

  可他却没像昨天似的那样讥讽,只冷笑一下:“我看你比我还急。”

  赵轻禾见他言语里缓和太多,立马顺杆子往上爬:“我同意梁风做我嫂子!”

  沈颐洲瞥她一眼,安静几秒。竟问:“她就那么好?”

  他话里隐约的探究意味,赵轻禾故意慢悠悠地回:“梁风好不好,还要我来告诉你?”

  沈颐洲盯着她,皮笑肉不笑。

  赵轻禾立马正色,轻咳一声。

  “长得那么漂亮,但是在伦敦从不招惹乱七八糟的男人。明明找个男朋友就可以不那么辛苦,但还是一下课就去打工。帮助朋友的时候从来不求回报,即使自己还要攒钱付学费,但还是会花钱给朋友买很好的礼物。”

  赵轻禾话毕,就望着沈颐洲等待他的夸赞。

  却没想到他眉眼压下,几分沉冷地问她:“她花钱给你买礼物?”

  赵轻禾:“……就,我上次过生日穿的那件抹胸啊……”

  “赵轻禾,你怎么收的下的?”

  赵轻禾:“……”

  而后,胸中“愤怒”转化成斗志,她一字一顿道:“我现在终于确定一件事。”

  沈颐洲瞥来目光。

  赵轻禾笑嘻嘻:“那天你在伦敦家里,绝对强吻梁风了!”

  她一副吃定沈颐洲的模样盯着他,以为这次能翻身压住沈颐洲的气焰。

  却没想到沈颐洲也毫不避讳地回看她,而后嘴角扬起弧度,一字一句冷笑道:

  “是啊,你说得没错。要不是你出现,生米也能煮成熟饭。”

  他坏也坏得坦坦荡荡。

  ……

  赵轻禾彻底偃旗息鼓。

  阿姨随后从里面喊他们两人吃饭,沈颐洲就跟着赵轻禾一前一后进了屋子。

  饭间,赵轻禾又问沈颐洲他和梁风之间具体发生了什么,有事为什么分开。沈颐洲什么都没说。

  又因赵轻禾这几个月根本不在伦敦,所以也问不出梁风最近过得怎么样。

  只他自己昨晚重新翻看了她的脸书,才发现她重新开通了一个专门的账号,开始自己穿自己设计的衣服拍照上传了。

  因之前做模特积累的一小点名气加上她姣好的容貌,这个账号意外得热度不少。

  下面的评论一半是讨论她的衣服,一半是讨论她。

  沈颐洲看得厌烦,没翻到最后就关闭了软件。

  席间,赵轻禾也提起了梁风的那个账号,她说现在流量更赚钱,这样比梁风实实在在打工来钱快得多。

  沈颐洲不置可否,面色略显冷淡。

  赵轻禾吃完饭后,司机就送了她回去。

  沈颐洲面色如常地回了卧室,洗完澡,坐在二楼的客厅里随手翻了本书来看。看了几页,觉得写得无聊至极。

  打开一侧的电视,听了几分钟又觉得太过聒噪。

  莫名的,心头有躁动的火气。

  起身走到窗边开了窗,簌簌的冷风随即扑面而来。才觉得有种能冷静下来的错觉。

  而后,从茶几上捞起手机,烟盒和打火机,抬脚去了楼下。

  十二点的庭院里,只角落有一盏温黄的灯。

  深绿色的草坪变成无边的大海,而他坐在大海的中央,沉默地看着某个不具名的方向。

  指间的烟明明灭灭,落下飘飘摇摇的灰。

  他目光看去自己放在一侧的手机,又移开。

  过一会,又看过去,再继续移开。

  手里的烟没抽几口,自己燃至了烟蒂。

  昏暗的天色里,看不清那些簌簌落下的烟灰是否被深深地埋进了草地里。

  沈颐洲想看看时间,他就点亮了手机。

  北京时间十二点半。

  是伦敦时间下午四点半。

  沈颐洲想看看她有没有新发什么动态,他就点开了她的社交软件。

  半小时前,刚刚发布了一张她坐在泰晤士河边吃速食汉堡的照片。一头黑色卷发柔软地散在肩上,洁白干净的脸颊上,是她笑起的红唇。身上穿着的,是一件咖色的呢子大衣,露出细细的脚腕。照片cr. Connell。

  下面有评论在磕梁风和Connell的cp。

  手机屏幕倏地黑下去,安静的庭院里,比早些时候更加的冷了。

  沈颐洲起身,把烟蒂丢进了垃圾桶。

  而后,无声地走回了卧室。

  燕京的冬天从来干而冷,夜晚的时候常能听见呼啸的冷风。

  没有人陪着说话的时候,孤独和冷风一样,震耳欲聋。

  安静的卧室里,沈颐洲已躺了很久很久。

  不知今天是什么日子,外面忽的放起了灿烂的烟火。

  他目光专注地看着,像是回到了很久很久之前。久到他快忘记了那天晚上他们在窗边说了些什么。

  心头沉闷得难以呼吸。

  沈颐洲掀开被子,下了床。

  卧室的窗户被完全打开,冷风灌入。沈颐洲站在窗口,望着远处被照亮的天空。

  良久,他垂手,拿起了身侧的手机。

  沉闷的一段等候音,他听见那端传来了梁风的声音:

  “喂,我是梁风。”

  Connell走来身边,递给她明天去参加活动的时间表。梁风指指电话,起身走到了安静的试衣间。

  房门轻轻地合上,她几乎听得到自己如雷的心跳。

  她有多久没听到过他的消息了?自从上次他那通不明不白的电话之后,梁风回拨过几次,但是都没有人接听。

  知晓他们早就不可能,可还是在他给出那套房子之后感到心脏隐隐作痛。因他和洛生彻底分开,也是给了洛生一套房子。

  痛苦,也接受,并如常地继续生活下去。

  却没想到他再次打来了电话。

  昏暗的试衣间里,梁风靠在一侧的墙壁上紧紧握住手机,听见他很轻的笑声,问她:“在忙?”

  “不忙。”她也轻声答。

  “我看到你的账号了。”

  “哪个?”

  “ins,你自己设计的衣服。”

  未开空调的试衣间里只有几度,梁风却手心微微发汗:“你怎么知道的。”

  “我一直有在看你的脸书动态,看到你提到这个账号的。”

  他语气平淡如常,似是根本不觉得这举动有什么问题。

  梁风心跳加重,声线几乎漂浮:“你…为什么看?”

  “因为喜欢,”他发出低而缓的笑,“我不是一直都很喜欢吗?”

  呼吸变成奢侈。

  国内几点了?

  梁风记得伦敦现在是晚上七点半。

  那国内呢?

  国内是凌晨三点半。

  “沈颐洲,很迟了。”

  电话里却传来很轻的呵笑,似根本不在意:“屋子外面在放烟火。”

  梁风嗓口哽咽,根本不知如何应答。

  短暂的一段沉默,她才问:“……把你吵醒了吗?”

  沈颐洲望着烟火不再升起的夜空,回道:“是啊,睡不着。要不然你给我讲个故事?”

  梁风安静地看着自己面前的白墙,稳住呼吸。轻笑道:“好啊。”

  “有一个小女孩,她住在一个开满红色野花的山坡。每年夏天野花盛开的时候,她都会用花液染红自己的十个手指。大拇指与食指撑开,双手合成一个长方形,透过这扇‘窗’,就能在山坡上找到一只彩色的小狐狸。”

  “每年夏天,她都能找到一次小狐狸。小狐狸就会满足她一个愿望。直到小女孩长大之后搬离山坡,她就再也没见过小狐狸了。”

  电话里,传来安静的呼吸声。

  梁风不确定沈颐洲是否还在听:“沈——”

  “她没想过要把那只狐狸抓起来?”

  “抓起来……做什么?”

  “这样不就一辈子都能许愿了吗?”

  梁风愣怔了片刻,忍不住轻笑出了声。

  是了,是那个翻云覆雨皆由我心的沈颐洲了。

  笑容淡淡地散去,也察觉到心里无声的酸涩。

  多久没有这样平和的、不参杂任何冷枪冷剑地和他说过话了?

  梁风轻轻抿了抿嘴唇,她想说再见,可怎么也说不出口。

  电话那头,沈颐洲安静了好一会。

  忽然说道:“我也还给你一个故事。”

  梁风屏息。

  “一个很俗套,只有一句话的故事。”

  沈颐洲关上窗户,重新坐回了床边。

  目光轻轻落在沙发上那件烟灰色西装上。

  淡声开口:“有个老头要死了,他死前唯一的愿望就是看到他唯一的儿子结婚。”

  他说完这句,就再没开口。

  梁风紧紧握住电话,却迟迟等不来下文。

  无声的空白,像一把高高悬起的利剑。

  他停顿的时间越长,越叫人无法控制地惶然。不敢却又忍不住地遐想。

  心脏似在耳边砰砰炸裂,良久,梁风听见自己近乎破碎的声音,问他:

  “那他儿子,后来……结上婚了吗?”

  电话里,沈颐洲很轻地笑了笑。

  “不知道,我还在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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