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费追书网>现代言情>梦黄粱【完结】>第36章

  三十六/越界

  梁风记起去年秋天时, 她第一次去沈颐洲的场子,那天下午出门时她还能浏览到洛生的所有社交平台,后来不过几个小时的时间, 再看洛生,已查无此人。

  那时她想,仅仅是在分手时发过一张“不恰当言论”的洛生, 便是失去了她赖以生存的社交平台, 那么她呢?如果沈颐洲知道她是和严琛合谋欺骗的他呢?

  他会放过她吗?

  不会的。

  梁风知道,绝无可能。

  严琛的信息发来之后,梁风就给他回拨了去,问他怎么确定是戴明善在查他,就算是查, 也不一定是在查他和自己之间的事。严琛的上游公司和戴明善也算得上竞争关系, 戴明善查严琛也可能只是单纯的商业原因。

  严琛冷笑了两声,告诉她:“戴明善去取了那天酒店的监控。”

  梁风顷刻汗毛倒竖。

  体会到瞬间大脑血液涌出,她手掌用力扶住桌边,闭眼忍过一阵晕眩。

  强撑着声音尚且平稳,又问他:“你怎么知道他查的就一定是我们的事?”

  严琛这下笑了起来, “小风, 你到底是聪明些。”

  梁风从他话里听出缓和的余地, 双眼睁开, 扶着坐回了椅子上。

  严琛:“我听人说是那天晚上戴明善丢了一串手珠。”

  “我没有偷他的东西。”

  “我当然知道你没偷,但是你有没有想过这可能只是戴明善去查监控的一个幌子?”

  “也有可能戴明善是真的丢了手珠。”梁风声音苍白,随即听见严琛几分讥讽的笑:“梁风,到底是你太过乐观, 还是你已经舍不得离开沈颐洲了?”

  梁风握紧手机:“严琛, 你别忘了, 你五月末还想和那人见面。而且当初说好的,到最后只有我暴露,但绝不能把你也推出来,不然不仅我下场难说,你拿到手的东西,沈颐洲一定叫你也一无所有。所以现在你要做的不是嘲讽我,而是查清楚戴明善拿到手的监控录像到底是什么。”

  电话里,严琛少有的陷入沉默,梁风心脏悬起,半晌,听见他声线低沉:“梁风,其实你说我们刚来燕京的那段时间不也是很好吗?”

  梁风浑身战栗,一字一顿道:“你疯了。”

  严琛听见她骂他,竟还低低地笑了起来。

  “是,我是疯了。我从一开始就是疯的,要不然也做不出这些事。”

  他说完就直接挂断了电话。

  梁风心口一紧,又给他回拨过去,可严琛已经不接电话了。

  梁风胸口似被巨大的岩石压住,难以呼吸。最后只能给严琛发了条消息:

  你辛辛苦苦得来的一切,没理由现在就放弃。我会去那个酒店问问,这段时间你我别联系了。

  梁风说完就把电话簿中严琛的名字删去,并且一并删除了严琛的微信好友。

  第二天,梁风坐着司机的车如常来到了工作室,天气开始炎热,容不得她穿太多的衣服遮掩身型,只能在工作室戴了一顶模特用的棕色短发,然后罩了一只口罩出门。绕到办公楼后面的一条街才敢用手机叫车。

  出租车带着她一路往那天的酒店方向去,那个晚上忐忑、惶然的情绪便又一次有如魔咒般回到了梁风的心里。

  记起她躲在洗手间里等戴明善,也记起她躲在洗手间里等待沈颐洲。

  一种无奈的但她无法否认的悲凉感从心里蔓延,其实他们的最开始,原本就是这样阴暗、见不得人的。不管他们后来曾经有过多少个稍显光明的瞬间,此刻重新坐在去酒店的出租车上,梁风才更加深刻地明白,这条路的底色是黑暗的,那么稀疏的星光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将它照亮。

  这是她的宿命,是她和沈颐洲之间的宿命。

  出租车很快就到达了上次的酒店,梁风下了车就朝大厅走去。

  前台的小姐轻声细语,问她有没有预定房间,梁风说自己是戴老板的秘书,要见酒店的经理。前台的小姐并不知道梁风为何要见酒店的经理,但是戴明善的名字是在酒店的大客户名单里,她不敢怠慢。

  前台小姐走出来请梁风去里面的房间先坐一下,她马上就去请示经理。

  梁风点点头,在房间的沙发坐了下来。

  前台小姐走到一侧的茶水台问梁风要喝什么,梁风问有没有滇红香曲。前台小姐说有,但是不常用,她要在下面的柜子找找。

  梁风和气地说不着急。

  而后,状似随意地说道:“戴先生的东西丢的也是离奇,你们酒店我跟着来过不少次,不是那种管理松散的酒店。”

  蹲在茶水柜旁翻找茶叶的人随即转过身来,试图看看梁风的面容自己是否有什么印象。

  梁风故作歉意地笑了笑,说道:“昨天刚做了水光针,脸上不好看。”

  前台小姐立马了然,也跟着抱怨道:“我每次只敢有长休的时候去做,不然值班经理要骂死我。”

  “是啊,”梁风附和道,“女人就是不容易。我都这样了也得来帮戴老板问问丢东西的事。”

  前台小姐点点头,目光转回去。

  “我也不太清楚你说的戴老板丢东西的事,那天不是我值班。但是我的确听说前几天有个老板来查监控,说是饭后丢东西了。那现在看来就是你们家戴老板。”

  梁风敏锐捕捉她话语中的关键词,语气清淡地又问:“你也听说是饭后丢东西了对吧?”

  “是啊,不过这种事情也常见,小姐您别着急,”前台小姐忽的“啊”一声,“找到了,这茶叶藏得可真深。”

  她高高举起一盒滇红香曲,起身去拿茶壶。

  茶泡好之后,便请梁风稍等,她现在就去找经理。

  梁风朝她点点头:“麻烦你了。”

  “哪里的事,您客气了。”

  房间的门很快打开又重新关上。

  梁风在安静中听见自己砰砰作响的心跳。

  静候片刻,头也不回地悄然离开了酒店。

  至少严琛的消息没错,从酒店里得来的信息也是戴明善是饭后丢了手串。他有可能只查了饭后的那段监控,那她和严琛就还有一线安全的可能,但戴明善也有可能查了全部的监控。

  梁风记得,那天晚上她结束后,和严琛在酒店的后门碰头了。

  即使他们已经足够谨慎没有在酒店汇合,可只要戴明善细心,也定能发现没一会她便和严琛重新上了酒店的套房。

  窗外,参天的大树抖动着这一年新长出的绿叶,扑簌簌地在宽敞的大道上落下细碎的阴影。白亮的天光从树叶间隙落下,走马灯似的从梁风的眼前略过。

  她眼眶说不出的干涩,口鼻又无法正常呼吸。

  只能摘了口罩,又打开了窗户。

  风吹过来的一瞬间,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想过会是什么样的结果吗?

  怎么会没有想过?

  沈颐洲会不知道主动凑上来的女人是什么目的?名和利至少沾一条。就算最后分开,只要不闹,不像洛生那样几乎要威胁到他,他又会说什么?

  沈颐洲默许那些女人走的时候带走属于她们的“回馈”的。

  给常满德还债的那八百万就是沈颐洲给予梁风的“回馈”。

  所以原本只要拿到那八百万,梁风就可以全身而退。

  沈颐洲不会在乎她,她也不会付出任何惨痛的代价。

  而严琛更不会出现,因沈颐洲愿意给梁风等价的“回馈”、愿意最后放她全身而退好聚好散,但绝不代表他愿意这样被蒙在鼓里给另一个男人“好处”。

  各取所需,也需要明码标价。

  然而,然而。

  窗外风景逐渐模糊,梁风想不起来到底是那一天,一切开始出错。

  她开始变得贪心,严琛开始变得贪心。

  所有人都越了界。

  戴明善会知道吗?沈颐洲会知道吗?

  真的没那么重要了。

  沾满污泥的双脚何怕再脏一点呢?

  明明是她当初主动走进这片罪恶的沼泽。

  到达工作室楼下的时候,眼中的泪水已经风干,梁风下了车,重新回到了工作室。

  周末的缘故,白天的工作室也没有人,梁风看着自己桌上尚未完成的衣料,沉默了一会,从旁边找出了一个大袋子。

  把衣服料子以及所有可能会用上的工具都装了进去,最后是那枚银色的顶针。

  ——“沈先生说,顶针他拿去了。你若是要,就去他家拿。”

  手指在起伏的纹路上无声地摩挲,也想起那天他在书店里找到她。

  他双手插在口袋里,俯下身子去看她手里拿的书。

  那天天气晴好,照进空旷的书店里。

  她有些恼火他用顶针做威胁,说话的语气并不热情,他却混不在意地去看她手里的书,几分懒散地问她:

  ——“喜欢哪个地方,下次我给你当导游?”

  手指无意识用力,被银色的顶针硌出血红色的印痕。

  梁风心脏猛地一跳,匆匆把顶针丢进口袋。

  她起身去把袋子的拉链拉好,然后打开手机叫了一个同城快递全部送到梁珍那里。

  最后离开的时候,梁风重新站在工作室的门口,仔仔细细地又把那张名牌看了一遍。

  梁风时装工作室

  梁风身体僵硬地站在门口,她想,这一切原本就不是属于她的。

  转身,她一脚踏上柔软的地毯。

  ——“沈先生觉得大理石显得太冷了,让人把这层的走道都铺了地毯。”

  也如同踏上无底的深渊。

  梁风这日没在工作室多待,下午回到家里之后简单吃了午饭,就倒头在床上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是被小腹的刺痛痛醒。

  去到洗手间一看,果然例假来了。

  冷水吞下两颗止痛药,梁风换了衣服回到床上,又浑浑噩噩地睡了过去。

  第二觉睡得极其难受,屋子里常年恒温可她却好像发了一场高烧。似被人架在十字架上,双手双脚统统困住,随后点燃柴火。

  她拼命地挣扎,却怎么也动不了。

  最后,大火将她的双眼一同吞没,梁风终于惊恐地叫出了声。

  一声冷汗。

  双眼直直地看着昏暗的天花板,久久没有动弹。

  而后,闻见那股熟悉的、淡淡的须后水的味道。

  梁风顷刻回过神来,撑着身子坐起,看见了刚从浴室里走出来的沈颐洲。

  卧室里关着灯,此刻天色已经暗了。只洗手间里透出微弱的光从沈颐洲的身后打开。

  并不能看清他脸上的表情。

  背后微微濡湿的汗,也在重新接触到空气的一瞬带来诡异的寒凉。

  梁风莫名地打个颤。

  仿佛回到天台上第一次相见的场景,微弱的光亮照在她的脸上,可她却看不清他。

  沉默的一刻,沈颐洲缓步走到她的面前,抬手摸上了她的前额。

  “又做噩梦了?”

  他语气平常,梁风紧绷的身子顷刻就要软下去,又听他不明情绪地笑道:“在我身边就这么让你担惊受怕?”

  梁风谨慎地咀嚼着他话里的意思,可又不敢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只喃喃说道:“你很久没回来了。”

  沈颐洲仍是站在床边,高大的身形几乎遮去所有的光。

  “那你有想过我吗?”他淡声问道。

  黑暗里,他的注视变成了一张有形的网。慢慢地、慢慢地将她收束、捆绑。

  “想。”梁风说。

  这句话无需撒谎。

  再难忍受这种沉默的煎熬,梁风跪在床边,拉过了他的手。

  沈颐洲俯身,从善如流地接上她的吻。

  一个并不深入的吻。

  仅仅止于唇间。

  即使此刻他们仿佛最最亲密的爱人一般在床畔接吻,即使此刻他言语如常并未有任何的不对劲。

  可梁风却忽觉彻骨的寒凉。

  他们分明已经这么多日没有见过了。

  可他连深入这个吻的意愿都没有展现,只是顺水推舟般的,附和着她的亲吻。

  像是他信手拈来般的逢场作戏。

  梁风匆匆搡开了沈颐洲,目光错去一侧。

  “我想先去洗个澡,身上都是冷汗。”

  沈颐洲目光沉在她身上,随后走到一旁的沙发上坐下,轻笑道:“好啊。”

  梁风脚步虚浮,心跳如擂地走进了洗手间。

  房门关上,她忍不住跌坐到长椅上。

  他是知道了吗?可他为什么什么都不提,还这样状若无事地留她在这里、同她接吻?

  那他是不知道吗?可梁风无法解释那个吻。

  冷寂的浴室里,热水从梁风的头顶泻下。

  她闭上双眼,听见内心里嘶吼的尖叫。

  头发吹到半干,梁风走出了浴室。

  卧室里的温度被调得更低了。

  赤/裸的双臂在瞬间竖起汗毛,梁风站在门口,看着仍然坐在沙发里的沈颐洲。

  大灯没有打开,他只开了一盏微黄的落地灯。

  双腿叠起,身子倚靠在沙发上。

  手里一点明灭的红,被他轻轻搭在沙发的扶手上。

  温和的灯光并不明朗,却清楚地照拂在他阖上的双眸,微微发青的眼下,有种千里奔赴的疲怠感。

  心在瞬间又化成春水,才记起他这段时间何其奔波和疲累。每每电话时也说不上几分钟,总能听见他身边在同人议事。

  梁风无声地走过去。

  沈颐洲听见声响,眼帘抬起,笑着伸出了手。

  将人圈来自己的腿上,右手松松地搭在她的后腰。

  头又仰靠回沙发上,轻轻地闭上了眼。

  手指随后似有若无地,摩挲上了她的后脊。顺着骨节一节一节数了上去。

  梁风身体僵住,察觉他慢慢地抚上了她的后颈。

  而后,稍稍用力,将她朝自己拉近。

  沈颐洲睁开双眼,语气平淡地说道:“我手上的事情最近只差一个收尾,下个星期要回一趟老家。”

  梁风轻声出口:“这次要去多久?”

  “可能一周,也可能一个月。”

  梁风安静了一会:“今天周末了。”

  沈颐洲低低地笑了起来。

  “你不想我走?”

  “你工作的事情当然是最要紧的。”

  轻薄的烟雾里,沈颐洲无声地看着梁风。她此刻如此温顺地、乖巧地坐在他的怀里,阿姨说,梁小姐除了偶尔去从前租住的地方和她母亲过夜,其余时间每晚都会回家。黄秋意说,梁风几乎每个白天都呆在工作室里。

  这么,这么的听话。

  这么,这么的好。

  乖乖地在家里等他回来,问她想不想自己的时候会说想。

  沈颐洲无声地笑了笑,又说:“我的意思是,这次你和我一起去。”

  梁风几分愕然地看向他。

  “都是些家里的长辈,”沈颐洲淡声说道,“上次吃饭没能吃成,这次就先去家里聚聚。没什么特别的规矩,随意就行。”

  心脏在瞬间被人握住、而后捏紧。

  血液因此停滞,失去维持体温的能力。

  梁风听见自己近乎飘渺的声线,穿过昏暗的距离,缓慢地落在沈颐洲的耳畔:

  “你知道我最不擅长说话,更别提长袖善舞了。你说得随意,可我哪敢真的随意呢。”

  短促而又苍白的一声笑,修饰她无可消弭的惊恐。

  “万一哪句话说错,不还是白白连累你?”

  她乖巧而又温顺,滴水不漏地婉拒了他的要求。

  沈颐洲断断续续地笑了起来,猩红的火点燃烧着撩到他的指间,而后抬眼,重新看向梁风。

  他不是不知道,梁风也和那些曾经来到他身边的女人一样。

  虚名或真利,她们总要至少一样,也只能从这里面攫取。

  不是她们不要别的,而是她们要不到。

  可梁风呢?

  他的梁风不一样。

  她只要她最开始就计划好的那八百万,其余的,他推到她手边的、眼前的,她统统都不要。

  戴明善在他眼前信誓旦旦地说,这个女人对是别有所图。他便也兴趣盎然地看那天晚上的监控。看见她早早来到,看见她故意尾随,看见她与一个男人在楼下汇合,看见她最后进了那个男人的房间。

  严琛。

  戴明善说这人叫严琛。

  她说的那个,和她早无瓜葛的前男友。

  那么那天呢?那天他们第一次相遇。

  监控看着她从那间房里走出,酒店的老板打来电话说那间房是一家建筑公司订的。老板叫严琛。

  那个从戴明善丢掉的单子里大赚一笔的严琛。

  那个从一开始就藏在梁风背后的严琛。

  那个她说早已和她分手的严琛。

  那个她甘愿为之飞蛾扑火、来到自己身边的严琛。

  犹还记得,她第一次上他的车,身子紧紧贴着她的那侧车身,话都说不流畅。

  第一次坐在他的身边,紧张得手足无措。

  第一次带她去玩,她吓得做噩梦。

  明明那么的害怕,却还是这样义无反顾地,投向自己的怀抱。

  之前可以说是为了她继父的那八百万才留在自己的身边,帮助严琛也能勉强算作是顺手之为。那么现在呢?现在还有什么理由留在自己身边呢?

  只剩下了严琛吧。

  贺忱如何敢隐瞒,问他,他便和盘托出。

  沈颐洲笑得闭上了双眼,手指掐灭了烟。

  灼烫在一瞬刺痛他的指间。

  从前他觉得她不够目标明确,不够放弃自我。

  可如今才发觉,她才是最放弃自我,最目标明确。

  只不过,她的目标并非是他而已。

  “梁风。”

  安静的卧室里,他突如其来的声音被无限放大。手掌之下,她身体的颤栗也被他完全地感受。

  “你还记得从前跟着我的那人吗?”

  梁风咬紧后牙,直直地看着他。

  “洛生。”

  沈颐洲无所谓地笑了笑,说道:“从前呢,我带她去一趟牌局,场子里的每个人都能叫她弄到联系方式。后来我和她分开,竟也有一两个和她交情好的给她说几句话。人做事,总有目的。留在我身边,总有所图。”

  “而你呢?”

  昏暗的光线里,沈颐洲慢慢睁开了眼睛,他言语仍是平缓的、温和的,目光里却已覆上了彻骨的霜雪,沉沉地看向她。

  “而你呢,梁风?”

  “你要的,到底是什么呢?”

  沈颐洲望向她的双眼,却什么都看不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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