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间, 谢家芳华别院,众世家子弟汇聚, 门庭若市, 好不热闹。

  芳华园东侧,百花林。

  各家女郎聚首,俱是兴趣盎然。

  三三两两, 或五六成群的女郎们穿梭于百花丛中, 用绫锦纱罗叠成干旄旌幢,并用彩带系于花枝, 系于树条, 系于目之所及之物。

  饯花会, 向来是闺中女郎最爱, 往年只得在家中同二、三姐妹玩闹一番, 像这般浩大热闹的却是头一次, 自然欢喜异常, 打扮得的也是格外用心。

  女郎爱花爱美, 当然更爱俊俏郎君。

  百花林中不知谁突然高声嚷了一句:“谢三郎在萱草庭。”

  话落, 林中一阵轩然。众女郎抛去手中彩带彩旗,面露欢喜狂热,纷纷提裙, 拔腿便往萱草庭方向跑去。

  瞧着她们浩浩荡荡, 狂奔而去的背影,一位头戴花冠的少女从矮树丛后探身站起。

  待见四周再无他人,她这才对着身侧矮树丛叫唤道:“谢姐姐,她们都跑了,你快起来吧。”

  话音刚落,矮树丛后便探出一脑袋,待起身,可不正是一身花衣的谢年华。

  她看着渐渐远去的人潮,幸灾乐祸道:“三郎啊,三郎,好不容易穿那么好看的衣裳,怎么能自个躲起来,这不辜负阿娘和二伯母的期盼嘛!”

  冤冤相报何时了,不了就不了。

  谢年华叉腰狂笑:“这么多姑娘,看你怎么应付,哈哈哈——”。

  花冠少女——王幺幺歪头看她,圆溜溜的眼睛里满是不解,“谢姐姐,为什么你总要欺负谢三哥,明明你那么喜欢他?”

  王幺幺记得,幼时有人诋毁谢云曦,说他傲慢清高,空有其表云云,结果被谢二姑娘听了去,当场便追着那人打了好几条街。

  如今,多年过去,那被追打的男子依然对她心有余悸,见面必躲。

  谢年华明明关爱幼弟,可却总爱算计欺负。王幺幺自小便同她交好,算得上闺中密友,但也时常搞不明白谢家这几位兄弟姐妹间的相处。

  作为琅琊王家的女郎,她上头还有一位嫡亲的长兄。

  然而她同自家兄长之间小时虽也亲厚,只是长大却因各自有事,常不得见,如今也只是平平淡淡,客客气气。

  但世家兄弟姐妹间多是如此,唯有谢家的这几位格外不同。

  关系亲厚,却总爱打闹,好似瞧对方倒霉就极为高兴,互坑互损,极为热闹。但若是别人招惹他们中的任意一人,却又极为不悦。

  总之,于别家很是不同便是了。

  而对于王幺幺的疑惑,谢年华只傲然道:“自然是喜欢才更要欺负。”

  这话说的坦坦荡荡,又理所当然。王幺幺一时无语,不知该做何表情。

  谢年华又笑言:“而且,你不觉得三郎吃瘪,又无可奈何的模样比他懒懒散散,或装模作样要来得好看嘛!”

  王幺幺回想起谢云曦的别样风姿,微微羞涩道:“好……好像是这么回事,感觉更像……”

  顿了顿,半响才勉强想出词来形容,“更像凡尘中人,而非虚无缥缈的谪仙。”

  谪仙虽令人向往,但那是只能仰望的存在。而会闹、会笑、会耍赖的谢三郎虽不再完美出尘,但却真实可亲。

  谢年华看着似懂非懂的好友,忍不住伸手轻捏她那白嫩的娃娃脸,“我的好幺幺,竟然你也喜欢看三郎倒霉的模样,不如随我一起去萱草庭,好好围观围观。”

  王幺幺好脾气地任她捏脸,只是想到那些人都是她出声引去的,心下一虚,弱弱道:“要不还是算了吧,若是让谢三哥知道是我俩算计的,这就不好了。”

  谢年华不以为然地挽起她的手,拉着她一边向萱草庭走,一边笑言:“怕什么,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只要你我不说,他怎么会知晓。”

  见好友似有动摇之色,她又诱惑,“难道你不想看你谢三哥了?”

  在怂与美色之间,王幺幺最终还是屈服于后者。

  毕竟,谢云曦实在太宅,又常年居住在桃花居,总不爱下山,外人能见到他的机会实在少的可怜。

  而在百花林的女郎们还未赶到萱草庭前,萱草庭还是风平浪静,一派和谐之态。

  比起百花林女郎们的热闹,萱草庭的郎君们就显得就有些过于低沉。

  不少郎君更是长吁短叹,无奈而忧郁。

  时下男子爱俏,然而饯花衣这般艳俗的、狠不得将世间所有色彩汇聚一身的衣裳,于男子而言实在过于花哨。

  往年倒也还好,只在家躲着,这一天也就平淡过了,偏就今年,各家长辈竟联合办起了这饯花大会。

  瞧着满亭园的饯花衣,郎君们不忍直视他人,亦不忍直视自身。

  赫连城嫌弃地扯下头的簪花,随后作出抛掷的姿势来。但一想到这绢花价值几许,顿时停了手,转而将其放入袖中,细细珍藏。

  旁人见他如此,半点意外也无。

  赫连家的这位大郎一向如此,明明家世显赫,富可敌国,可这赫连城却爱财如命,极其吝啬。

  如今竟连一朵小小绢花都这般不舍,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的穷酸。

  想起赫连家主和赫连夫人一掷千金、不眨一眼的豪迈,作为他们的嫡长子——赫连城为何会出现如此巨大的变异,实在让人费解。

  然而,赫连城可不管他人如何看他,于他而言,世俗目光,哪有这真金白银的钱财来的重要。

  扯完簪花私藏袖中,赫连城突然开窍拍掌,“对呀,待我把身上的绢花珠宝都给抠下,不仅能减了衣服的重量,还能卖了换钱呢!”

  这不,为了尽快挽回损失,他只能无所不用其极。

  听到抠衣饰换钱财,众人目光相当古怪。

  堂堂一世家子弟,赫连家未来的家主,竟寒酸抠门到如此地步——这,到底是家门不幸,还是家门之幸?

  众人一时不好评语,只得摇头轻叹一声:“才子八怪之一,果真名不虚传。”

  正当赫连城胡扯衣饰,其他郎君随意闲坐吐槽之际,谢云曦和谢文清步至,入庭园。

  两人一入萱草庭,瞬间便惊艳众人。

  饯花衣之花哨、艳俗众人皆知,而谢家两位郎君身上的,对比他人实在有过之而无不及。阳光下,更是夸张到闪烁彩光的地步。

  可纵然是如此“喧宾夺主”的衣裳,穿在谢云曦和谢文清两人身上,却依然难掩天生俊朗的容颜。

  特别是谢云曦,不同于往日的飘逸出尘,一身饯花衣的他美的更是别有一番风情。

  也不知谁叹了句:“看来不是这衣服丑,而是我等不配罢了。”

  同样花里胡哨的衣裳,他们穿便是俗不可耐,人家兄弟俩穿却是各有风情。

  莫名心酸。

  另一人附和:“哎,我等之中,也就赫连兄,子淌兄能比肩清竹兄呢。”

  众人点头很是赞同。

  只是,众人只说赫连城,唐棠淌,以及谢文清,却都下意识的越过了谢云曦。

  本不是凡尘中人,何苦为难他们这些凡夫俗子同谪仙比较呢。

  谢文清步至,见众人自是客气一番。而谢云曦见过礼后,便懒得再动,身上衣冠皆重,若不是有外人在场,他早就一屁股瘫坐草间,若能躺尸自然更合心意。

  奈何,他不要脸,谢家还要脸。顶着谢家名头,他也只得收敛咸鱼本性,端坐水榭,借着木栏斜靠着,姿态闲适得宜,旁人也只当他在观赏水中游鱼嬉戏荷叶。

  众人见他不爱理人的高冷模样,自也不敢上去打扰。且美人倚栏坐看风景,光瞧着便是赏心悦目,谁又忍心去破坏此情此景呢。

  谢云曦看景,但他同样也是别人眼中之景。

  而所谓高冷,所谓美人倚栏,所谓赏心悦目——其实都不过是外人的假想。

  谢云曦瞧着水中游鱼嬉戏,不觉抿唇暗语:“清蒸鱼,红烧鱼,鱼头炖汤,鱼肉丸子……”

  鱼的若干吃法环绕脑中,他自垂涎欲滴,目露凶光。

  游鱼嬉戏本该自得其乐。然而,凶光之下,鱼儿似有所感,纷纷散去,沉于水中,随即久久未出。

  谢云曦遗憾,只得将目光移向水中荷叶。

  芒种已至,荷叶翠绿,然荷花却还未开。

  谢云曦视线自上而下,没入水中,却是垂涎那荷叶下、淤泥中的莲藕,可惜时日不到,如今只有荷叶罢了,连荷花,莲蓬都吃不到。

  谢云曦轻语道:“哎,真是可惜,不过荷叶鱼的味道也是极好的。”

  没有荷花,莲蓬,唯有荷叶却依然逃不过被惦记的命运。

  此乃荷叶之悲也。

  然而,谢云曦在这边惦记荷叶,垂涎游鱼。那边,亦有不少女郎也在惦记着他,垂涎着他的美色。

  女郎将至萱草庭,浩浩荡荡,花枝招展,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亦是谢云曦之悲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