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在醉梦城, 宣霜被逼得当众跳阵,肉身在祁曜眼前活生生被搅碎,化为血雾归散于风中。

  祁曜当即追着跳阵, 但阵法早已关闭, 哪里还能寻到他的半点踪迹?

  祁曜软倒在地,握着从他身上拽下的伏羲玉血泪如珠,痛哭不已。

  在场修士一头雾水, 刚才那一幕所有人都瞧得清清楚楚, 不过短短片刻功夫, 怎么就变脸如此之快?

  有人忍不住好奇上前询问,却被祁曜一剑挥开,摩擦间, 双方发生冲突,祁曜要拿设阵之人开刀。

  那些修士又岂是软柿子,能任一个籍籍无名的少年挑衅?不过三言两语的功夫, 便动起了手。

  祁曜一直压制着修为,从未在人前动过手, 所有人都以为只是发生点龃龉,动动手,有一方败退便会收场, 谁知竟会是那样的下场。

  列阵绞杀宣霜的数十名修士死伤大半,有人见状不对,立即上前阻拦,但无一例外全都伤的伤, 死的死。

  这人竟比玉尘君还要凶残!

  剩下那些贪生怕死的, 早已在祁曜动手时, 便望风而逃了。

  于是, 在场之人除了祁曜,便只剩逍遥宗三人。

  见祁曜僵立在原地,半晌没有动静,洛九棠忌惮祁曜的所作所为,与二师兄押着要找祁曜算账的桐清离开了醉梦城。

  醉梦城之乱在三界闹得沸沸扬扬,有死去修士的同门要寻祁曜报仇,但自那日之后,祁曜便消失在众人眼前。

  三界无人知晓他从哪里来,也不知他去往何处。

  但某一日清晨,久不见生人的逍遥宗门前来了个黑衣墨发,神情阴郁的少年,说是要拜入宗门,修习剑术。

  开门的小弟子见他如此,也不敢搭话,便转身禀告了逍遥宗的掌门,祁曜不等小弟子通传,抬脚便跨进了逍遥宗。

  那一日不知发生了什么,一向安静祥和的逍遥宗喧嚣吵闹起来,气氛异常地紧张,整个宗门严阵以待,如临大敌。

  祁曜不知使了什么手段,之后,他便在逍遥宗留了下来。

  洛九棠三人早已看清祁曜的真面目,若不是他那一剑,宣霜本不用跳阵身亡,又怎么会给他好脸色?

  所以,逍遥宗内时常剑拔弩张,遍地鸡毛,三五天便要上演一场「切磋」,弄得宗门内怨声载道。

  宣霜听闻,沉默良久,说实话,他看不懂祁曜为何要如此。

  大仇得报,仇人已死,难道不该浪迹三界,逍遥自在去过自己的生活,为何又要回到他曾经待过的宗门,去承受那些白眼与猜忌?

  过了一会儿,宣霜道:“他如今还在逍遥宗?”

  “在啊,”花宛道:“日日待在逍遥宗,这可把你那小师兄桐清气得够呛。”

  洛九棠与二师兄性子要比桐清沉稳许多,定不会主动招惹祁曜,桐清咋咋呼呼的,心中又最藏不住事,倒是有可能在祁曜手中吃点儿苦。

  “祁曜还不知你醒来,”花宛道:“你打算如何?”

  宣霜看他一眼,道:“不如何。”

  花宛一怔,道:“你不恨祁曜?”

  宣霜摇了摇头,没说话。

  既然祁曜不知他还活着,那也没必要让他知晓,自己已经还了他那一剑,两人从此不再相欠,他也不想再见到祁曜。

  至于逍遥宗的几位师兄,得知他们安全,三界没有针对他们,祁曜也没有伤害他们,宣霜便放下心来了。

  他已经死过两次,再次醒来,便是重生,百年前的恩怨都已是过眼云烟,没必要再揪着不放。

  花宛盯着他良久,见他神情平淡,忍不住咕哝道:“你到是洒脱,可惜祁曜看不开。”

  “你说祁曜他对你究竟是何种心思?”见他不说话,花宛又忍不住道:“你活着时,他恨不得你死,你真死了,他又四处寻你。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因恨生爱,失去了才知道珍惜..”

  “是啊,”花宛见宣霜不解,然后才想起自己好像还没跟宣霜说过这个,“他当日是握着你的玉佩上的逍遥宗,见到洛九棠的第一眼便问「他是不是恨我骗他,才躲着不肯见我?」洛九棠都被他问懵了。过后才知晓,祁曜好像是怕你被人藏起来似的,将当日在场所有弟子的宗门都寻了一遍,问了一遍。你道为什么那些宗门没有为难逍遥宗?早在祁曜上门时,便被他收拾了一顿,那些门派哪里还敢有什么动作?”

  听到「玉佩」二字,宣霜下意识摸向自己的腰间,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摸到。

  “随他去吧,”宣霜道:“别再管他。”

  花宛将自己知道的都告知了宣霜,要怎么对待祁曜是他的事情,两人只是泛泛之交,他也不好过多干涉宣霜的私事。

  宣霜在屋内坐了一会儿,大概是觉得有些闷,便推门走了出去,花宛见他肯出门,自然乐得带他到处去逛。

  说是去逛,其实也没走多远,一是宣霜刚醒来,还不宜太劳累,二是此处太大,无法靠脚力走完一圈。

  出了门,宣霜才知道,这里不是别处,是长盛仙府,也就是花宛的师门。

  长盛仙府与神霄仙府、凌光仙府一样,早已屹立数千年,仙府内幅域辽阔,洞府山峰极多,一眼看不到头。

  宣霜先前待的是花宛的住处,他是一峰之主,又常年四处游历,不经常待在主峰中,以至于山峰内外都没什么闲人,宣霜倒是乐得自在,不怕人认出来。

  其实四处闲逛也没什么,如今千年过去,别说长盛仙府,就是他的师门神霄仙府,除了还未陨落的几位长老师兄,新进门的弟子怕是一个都不认识他。

  宣霜在长盛仙府待了近百年,虽然一直都是在昏睡中,但他是花宛带回来的人,得知宣霜醒来,倒是有些好奇热心肠的来探望过,都被花宛以他要静养为由打发了。

  如此试过几次,便没人再上门,改为送来不少补身体的灵丹妙药,花宛统统照单全收,宣霜用得上的就给他,用不上的就收进自己囊中,补充他因宣霜而损耗的库存。

  宣霜醒来后便一直留在长盛仙府,主要是不在这里,他也没地方可去。他早已叛出师门,逍遥宗又有祁曜,思来想去,三界之大,竟没有他的容身之处,索性便留在长盛仙府,与花宛品茶论道,观雪听雨,日子一晃便又是百年过去。

  在长盛仙府待了整整两百年之后,宣霜却是不得不离开了,不是花宛要赶他走,而是因为长盛仙府钟灵毓秀,灵力极浓郁,宣霜自打醒来后,灵台便痊愈,仙府内各种灵丹妙药从没短缺过,他孑然一身,心中了无情况,也早已看透生死,整日待在仙府无事可做,便只能打坐修炼。

  如此往复一两百年,某一日,宣霜灵光乍现,竟有了要渡劫的迹象。

  宣霜七百年前便已是渡劫后期修为,如今竟又要渡劫,渡得过去便是真正的仙人之躯,与天地同寿。

  若是渡不过去,便会受九天雷劫而死。

  宣霜倒是没什么好担心的,他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但花宛显然做不到,愣是比他这个要渡劫的人更紧张更惶恐,各种丹药,符箓,法器全寻了来,让宣霜渡劫那日全都带在身上。

  第一道雷劫落下时,整个九州为之一震,三界皆知长盛仙府有弟子在渡劫,纷纷猜测这人究竟是谁。

  唯有祁曜仰视着苍穹,倏地感应到消失了两百年之久的灵识牵引,他阴郁的瞳孔狠狠一颤,继而不管不顾地朝着那个方向飞奔而去。

  一道道如环抱树干粗的狰狞紫雷,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狠劈而下,一共九九八十一道,待到最后一到天雷落下,乌云撤去,再次重见天光时,花宛一直吊着的心才终于放下来。

  “竟是恐怖如斯,”他本是在打坐,现下瘫坐在地上,抹了一把额头的虚汗,喃喃道:“若成仙的代价,是必须得挨过这八十一道天雷,那这仙不做也罢..”

  好几名长盛仙府的弟子躲在结界内,亦是被吓得魂不附体,回过神来后,便听闻他此言,刚想开口便见尘土飞扬,硝烟漫天中缓缓走出来一人。

  那人身上避雷劫的法衣早已破烂不堪,身形却依旧挺拔,笔直得如同一把剑,冒着凌冽冷意,无形的压迫感如巍峨大山般扑来,压得人抬不起头,双脚发软,冷汗直流。

  宣霜收了身上乱窜的气息,挽发的木簪不知何时碎成了齑粉,他一头长发披散着,眉眼沾着冰霜,虽然神情苍白憔悴,但周身气息依旧轻灵通透,缥缈出尘。

  花宛知晓他刚渡完劫,此时是最虚弱的时候,得入定调息,稳固境界才行。

  “你感觉如何?”他忙从地上站起来,道:“这是府内弟子刚送来固本培元的丹药,你先服下一粒..”

  花宛将从袖中掏出来的一个玉瓶塞到他手里,宣霜刚要打开瓶塞的手却陡然一顿,转身朝某个方向看去。

  花宛见状疑惑地道:“怎么了?”

  宣霜将丹药塞进乾坤袖,语气透着几分惫懒,道:“祁曜来了。”

  “什么?”花宛一惊,下意识朝四周环顾一圈,“他怎么会来这里?”

  宣霜道:“我渡劫动静这般大,他会被引来不奇怪。”

  “祁曜能猜到我在这里,其他人也能。”宣霜打断他,道:“长盛仙府其他人怕是也不想与「玉尘君」扯上关系。”

  宣霜最后向他道了句谢,感谢他这些年来的照顾,花宛刚想开口,宣霜的身影已在原地消失。

  长盛仙府占地极广,宣霜刚渡完劫,体内灵力紊乱,施展的千里缩地术刚好够他走出长盛仙府。

  宣霜一脚踏出长盛仙府的护山结界,正打算再次施展术法,抬眸便见前方不远处站着一人。

  手执长剑,竟似等他多时的模样。

  “你终于出现了。”那人嗓音喑哑低沉地道。

  作者有话说:

  他追他逃,他插翅难飞——啊哈哈哈,(别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