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整个病房里便陷入了一片彻底的混乱。

  段星敛他姥爷怒不可遏, 把床头柜上的东西全部一下拂到地上,花篮、药片、玻璃杯洒了一地。

  他姥姥在旁边也跟着哀声痛哭起来。

  冯笠左支右绌,匆忙中只来得及看了他们一眼, 那眼神十分复杂。

  而段成森显然也没料到事情怎么就成了这样, 愣了一下之后才赶紧过去帮忙按住扭着身体准备要下床的他姥爷。

  他姥爷眼睛瞪得通红,一把推开段成森:“你走开!我要打死这个逆子!”

  段星敛闻言皱了眉,他无法接受这种突如其来的打骂, 更无法接受裴翊被他们这样无礼地对待。

  可他刚想开口, 段成森却似乎明白了什么, 不耐烦地对段星敛说:“还不快出去!”

  与此同时,他姥爷气急攻心,刚一坐起来就捂住了心口, 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旁边晕倒。

  段成森赶紧把人接住,而冯笠见状大惊,一手扶着他姥姥, 一手又疯狂地去按床头的呼叫器。

  没一会儿,几个医生护士匆匆忙忙鱼贯而入, 室内顿时愈发拥挤吵嚷起来。

  “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妈你先别激动,医生、医生,我爸怎么样?”

  “病人手脚抽搐, 预防心脑血管疾病,准备胸部按压和镇静剂!”

  “冯笠你先别急!你给护士让下位置!”

  “呃……”各种各样的声音充斥着段星敛的耳膜,回荡在他的脑海,闹到极致脑中便又静了下来, 眼前像在上演一部默然的闹剧。

  而裴翊显然也没见过这阵仗, 眼神有些发直地看着面前的场景, 他手中仍然提着准备送给老人的补品, 却都还没来得及送出去。

  下一刻,段星敛回过神,牵着裴翊退出了病房。

  出去之后两人目光看着不同的方向出神,纷纷沉默了一会儿。

  最后裴翊眨眨眼,想起什么,把手里的东西随手扔到一边,看了下段星敛被水打湿了大片的衣服,有些紧张地问:“你没事吧?”

  水透过外套已经打湿了里面的T恤,黏在身上很不舒服。

  而段星敛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受过这种对待,就连段成森和他关系最僵的时候,都没有对他动过手。

  但幸好被水打湿的不是裴翊。

  否则——

  段星敛压着情绪,回头先跟裴翊道歉,声音有些低落:“裴翊,对不起,害你受连累了。”

  裴翊好心好意陪他看望老人,结果却差点受到无妄之灾。

  裴翊伸手握住他的指尖,回头透过门上的玻璃窗看了看屋内忙碌的情景,想起他姥爷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心弦崩得有些紧,不禁问道:“你家人知道什么了吗?”

  段星敛听到这里,眼眸也不禁凝重起来。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可能。

  他和他姥爷根本就没什么交集,以前其实也就是不想看见他,在他生日那天说一句「滚」也是极限。

  今天这一出实在反常。

  段星敛直觉和他舅舅有关,但是更多的他却也不知道了。

  “应该没有。”他这么回了一句,紧接着却还是更为裴翊突如其来见到的这一出糟心事而感到懊丧,“真的对不起,我会给你一个解释的。”

  裴翊闻言,微微抬眼,去寻段星敛的眼睛,安抚道:“哥,没事,你别放在心上。”

  段星敛此言并不是为了求得裴翊的理解,然后自己图得一个心安理得。

  他也并不认为裴翊和他在一起就应该承受他家人无理的刁难。

  段星敛心里默默做了决定,此刻也不再多说。

  正巧此时,听到动静的林思为和邵遇从方艾的病房里出来,见他俩站在门口,便快步走了过来。

  邵遇一见段星敛的模样,立刻就拉着他的衣服着急地问:“这是咋啦?你衣服怎么湿了?!”

  而林思为见段星敛模样狼狈,又看了看门里,第一反应是和裴翊方才的发问一样。

  得到段星敛否定的眼神之后,他微微放心,没再多问,只是说:“先去小艾那儿。”

  段星敛闻言却摇头:“她妈妈等会儿就该过来了,我们先走了。”

  “也好。”林思为说,“这边有什么我帮你盯着。”

  段星敛点点头,接着和裴翊一起走向了电梯口。

  邵遇在身后看着,眼里露出迷惑:“这阵仗什么情况啊?”

  这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等得有些焦急的方艾已经打了电话过来。

  但林思为也不清楚,他看了纷乱的病房一眼,捡起裴翊的礼品,和邵遇回了方艾那里。

  ——

  而这边,裴翊和段星敛走进电梯,裴翊拉了下段星敛,跟他说:“我们先去隔壁商场买件衣服换一下?”

  “行。”

  段星敛把外套脱了,感觉穿一件受罪比穿两件受罪好一些。

  结果他透过电梯墙面的反光,发现裴翊的目光落在他背上:“怎么了?”

  段星敛的内搭是白色的,T恤又薄,沾水之后贴在身上,皮肤肌理朦朦胧胧若隐若现,比直接见到的冲击力还大。

  裴翊看了会儿,这才挪开眼神:“你还是穿上吧。”

  段星敛:“?”

  虽然不太明白,但他还是照做了。

  等又穿好之后,才听见裴翊解释:“太性/感了。”

  段星敛闻言一顿,心中郁闷立刻散去大半,他笑了下,搂住裴翊的脖子捏了下他的脸,但还没来得及多做什么,电梯门开,段星敛便放开了他。

  只点了下他的额头笑道:“要夸我身材好就正经点夸。”

  接着两人步出电梯,裴翊眼里同样露出笑意:“夸了有什么好处吗?”

  段星敛知道裴翊这是有心在淡化方才那一出带来的不良情绪,此时一挑眉,便接道:“给你看腹肌。”

  裴翊摇头,故意说:“天天都看,这没吸引力了。”

  段星敛捂住眼睛佯作伤心,又去闹他:“这么快就兴味索然了,不行,回去必须看。”

  裴翊被他闹得笑起来。

  结果两人刚刚转出电梯前室,却发现原本应该往来熙攘的一楼大厅里人群的走动竟比以前要缓慢许多。

  几乎每个经过的人都会回头往大厅角落的一处投去好奇的一眼。

  裴翊顺势一望,发现那里正围了一圈人,里面有胡吵胡闹的声音传来,动静很大,外围还有几个医院的保安。

  段星敛跟着看过去,下意识猜测:“医闹?”

  裴翊摇头,只是在收回目光时又听见那边依稀传来一句“你们医院的医生就是这种素质吗!勾引我老婆哄骗我儿子!”

  裴翊觉得这声音有一点耳熟,听得他莫名有点不舒服,加上他也无意看热闹,便摇摇头说:“走吧。”

  段星敛也是这个意思,他刚刚在病房里就被吵得头疼,此刻更不太想听这种动静,便应了下来:“好。”

  两人迈步往医院大门口走去。

  但刚刚走到门口,稍稍落后半个身位的裴翊下意识回头再看了一眼。

  谁料正是这一眼,却让他透过缝隙,看到了站在人群正中正在无理取闹的卞广杨。

  裴翊没想到居然会是他,呼吸一滞,此前被跟踪被纠缠的窒息感瞬间弥漫了上来。

  但与此同时,那边的卞广杨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凶狠的目光霎时看了过来,正好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门边的裴翊。

  不等他反应,卞广杨下意识里似乎想把事情闹得越大越好,提声便吼了一句:“我儿子来了!”

  随着这句话,围观的人四处看了看,眼见着就要把目光放到他这边。

  裴翊不想牵扯进这些糟烂事里,回头立刻就想走。

  但下一刻,他却听到了一个更为熟悉的女声。

  裴翊闻声猛地定住,接着拔腿便往人群里跑去。

  段星敛看他方向,条件反射似的拉了一下,没拉住,但紧接着他一定睛也看见了人群中心正在和人对峙的裴雪缘。

  段星敛一惊,赶紧跟着过去了。

  那边裴雪缘显然没想到裴翊竟真的出现在这里,眸中露出惊讶:“你怎么来了?”

  “妈,你没事儿吧?”裴翊问完回头,看了站在不远处一脸准备胡搅蛮缠的卞广杨一眼。

  而裴雪缘身边,还站着孟信孟医生,对方此刻原本规整的头发微微凌乱,眉心紧着,脸色看起来有些疲惫,显然也是这次事件的主角。

  裴翊吸了口气,又喊了一声:“孟叔叔。”

  这一声却刺激到了卞广杨,原本尚还能伪装的彬彬礼节也不要了,眼神怨恨地盯着他们这边,又叫嚷道:“儿子不认老子,老婆不认夫,全跟着这小白脸滚了!这还有什么道理!”

  裴雪缘气得七窍生烟,吼道:“你还有完没完!离婚都十几年了你在这时候来发什么疯!”

  原本裴雪缘还不这么生气,可此时裴翊来了,她不可能任由卞广杨信口开河。

  她把裴翊拉在身边护着,裴翊扶了下裴雪缘的手肘,又看了眼跟过来的段星敛,示意稍后再说。

  而段星敛眼见着裴翊的目光沉下来,神色也冷漠至极,像是将自己包裹在了重重冰雪之中,他心头重重一跳,这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

  接着段星敛回头,看向不远处的陌生男人。

  结果定睛一看,心中越发惊讶,这人正是之前他在校门口远远见过的那个人!

  怪不得他总觉得那段时间裴翊有些奇怪,所以他从那时候起,就已经在缠着裴翊了吗?

  一想到这个可能,段星敛神色凛然,蹙眉紧盯着对方。

  而卞广杨这会儿看着他们母子,不知为何却又忽然笑了起来,看起来疯得可以:“也好,咱们一家人今天也终于算是团聚了,之前想见你们一面都难。”

  这话在不知情的人耳里听起来多么忍辱负重似的,周围的人一时有些窃窃私语的猜测。

  “雪缘,这小白脸长得倒是有点像我年轻时候。”卞广杨轻蔑地看了眼一旁的孟信,哼笑一声继续口不择言,“但德行不好,指不定是在玩弄你,毕竟人家年纪轻轻,怎么就要接盘——”

  此言一出,还没有说完,众人都没看清裴翊是怎么动作的,他跃到卞广杨跟前,一点犹豫都没有,一拳便打在了卞广杨脸上。

  力道之大,像在发泄将近三个月的怨愤。

  卞广杨刹那被揍倒在地,人群顿时一片哗然,呼啦啦往后退了几步。

  卞广杨舌头顶了顶被打的地方,又煽动似的喊道:“儿子打老子了——儿子帮着外人打老子了!”

  裴翊面无表情,眼神动都没动,但脚下却又往前迈了一步,似有再动作的意思。

  可这时,段星敛注意到门口有穿着警服的警察进来,赶紧上前从背后拉住了他,轻声唤了一下他的名字:“裴翊。”

  裴翊听见他的声音,眉目一动,像是才从某种失神的状态里回落过来。

  他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又恢复了方才那种冷静漠然的神色。

  接着警察快步过来,然后将他们几个一并带回了派出所。

  了解案情、做笔录、查看伤势、批评教育……

  一番折腾下来,时间转眼就过了中午。

  这事和段星敛关系不大,他早早便出来在门口等着。

  裴翊是后面才出来的,一见到人,段星敛赶紧迎上去,紧张地上下看了他一眼:“没事吧?手疼不疼?”

  裴翊摇摇头,却只是问:“我妈呢?”

  段星敛回答:“以为你还要一会儿,先送孟医生出去了。”

  孟信这一遭是属于飞来横祸,即便事实并非如此,是卞广杨在颠倒黑白,但经过这么一闹,之后在医院难免有流言缠身。

  裴雪缘十分过意不去,只能诚恳道歉。

  裴翊闻言点头,接着还没多说什么,又见卞广杨从过道另一边出来了。

  卞广杨一见他,摸了摸挨打的侧脸,幽幽说道:“小翊,你知不知道打人犯法?要是别人,早告你了。”

  说到这提起嘴角阴阴笑了一下:“但是爸爸可以原谅你。”

  说得多么高尚,像是施舍似的,而裴翊这会儿冷静下来,便不把他放在眼里。

  段星敛则挡在裴翊身前,隔绝了卞广杨膈应人的眼神。

  卞广杨便顺势看向他,眼神上下打量:“你和我儿子关系很好?”

  段星敛没说话,而裴翊完全不想段星敛和这种人沾染上毫分,觉得多听一个字都会脏了段星敛的耳朵。

  于是直接拉着段星敛向派出所外面走去。

  留卞广杨在身后探究地看着他们的背影。

  裴翊和段星敛走出去,正好碰见送完孟信回来的裴雪缘。

  接着几人在派出所门口一起打了辆车,一并往回走去。

  但到了槐月湾门口,段星敛却没下车,他知道他们母子估计有话要说,他也不便打扰。

  于是只暗地里紧握了下裴翊的掌心,跟他说有事联系。

  裴翊点头应下,跟裴雪缘一起回了家。

  裴翊心里乏累,但有些话还是要问:“他最近在缠着你?”

  裴雪缘叹了口气,到底还是说了实话:“嗯,他有一次还在小区门口看见孟医生送我回来。”

  裴翊住校,七中管得又严,实在难以见上一面,卞广杨便把目标转移到了裴雪缘身上。

  原本还好,一开始只是缠着裴雪缘说想复婚,后来见到孟信,整个人便发了疯,今天更是直接跟踪裴雪缘到了孟信的医院,然后不要脸面地闹了这么一出。

  卞广杨知道信口雌黄诌不出什么,但只要能搅得他们不得安宁,他的目的就达到了。

  裴雪缘念及此有些心累,神色看起来有些倦怠,但在裴翊面前还是打起了精神。

  此时她又想起一件事,不禁问道:“你之前不去附中,是不是因为……”

  裴翊一顿,点头应了:“嗯。”

  之前九月刚刚准备入学时,他不小心在附中教职工栏里看见了卞广杨的信息。

  那时他不知道卞广杨是这种人,却潜意识里不想和他有什么牵扯,所以临时转学去了七中。

  此刻裴雪缘听到肯定回答,心里也早有所估计,她知道裴翊凡事能忍,若非必要,他不会同自己多说什么。

  这会儿便也不好再就此多言。

  倒是裴翊不解地问:“我记得他不是再婚了?现在是想干什么?”

  当年卞广杨年轻时长得帅会哄人,结婚前对裴雪缘也表现得温柔体贴,追她时更是各种浪漫攻势、时常制造惊喜,所以他们结婚时,裴雪缘曾天真地以为自己是嫁给了她所向往的爱情。

  谁料婚后没多久,卞广杨的真面目就渐渐露了出来,别说没了热情、就连话都变少了,对裴雪缘更是时常不耐烦,似乎裴雪缘只是他结婚的工具。

  裴雪缘对此实在接受不了,婚前的滤镜渐渐褪去,所以即便当时已经生了裴翊,也还是毅然决然地离了婚。

  离婚之后卞广杨也并未多留恋,也完全当裴雪缘和裴翊不存在,很快另外组建家庭,这十几年从未出现过。

  “他以前长得人模狗样,新妻子家里有钱,他也是那时候跟着对方来了燕城。”裴雪缘尽量客观地说着自己近段时间了解到的事,“但那家人前年破了产,他便和他妻子离婚,离婚之后分了几十万的债务,谁料后来得知他妻子及家人名下还有隐藏财产,但对方已经移民国外,根本再找不到人,他估计气疯了。”

  这两年卞广杨自己的事业又接连受阻,虽是他自己师德作风不行,但他却以为是命运不公,几遭下来,可能心理有些扭曲。

  直到后来他在燕城高中部联考第一的位置看到了裴翊的名字。

  几番打听之后,确认这是他曾经不要的儿子。

  再加上后来又了解到裴雪缘现在事业混得风生水起,外企高管,年薪不知道比他高了多少倍。

  总之两人前途都十分光明,不像他债务缠身、职业名声扫地、孤家寡人前景渺茫,总之很难让他不动心思。

  裴翊听完,默然片刻,最后说道:“再来还是报警吧。”

  卞广杨要疯,他们却不可能把自己搭上。

  裴雪缘沉吟着点点头,虽然觉得这并非长久之计,但这也是眼下唯一的办法了。

  过后两人没再多说,折腾大半天也累了,便各自回房休息。

  裴翊回房拿出手机,看见段星敛刚刚正在问他情况。

  裴翊回了句没事,又粗略解释了一下他们和卞广杨的关系,多的却也不愿提了,说多累多。

  好在段星敛大致了解之后也没再追问,只说让他好好休息。

  与此同时,鹭湖别墅。

  段星敛在家里等了半天,等到夜深时,冯笠和段成森终于回来了。

  段成森一开灯就看见段星敛坐在沙发上,措手不及之下被吓了一跳,蹙着眉就想骂人。

  但在此之前,冯笠却率先越过他,向段星敛走了过去。

  冯笠静静地看了段星敛一会儿,指尖蜷了蜷,心中莫名悬了起来,在那瞬间,她想起了许多画面,最后回归到今天段星敛把对方护在怀里,任由水渍全部溅到自己身上时那不顾一切的姿态。

  可她下意识里回避这些,开口时只是问道:“小星,是有什么事要跟我们说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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