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的时间有多久?

  17年的夏天, 夏烟远在太平洋彼岸,深夜接到兰思唯的电话,她哭着说自己怀孕了。

  那晚兰思唯一边哭一边在电话里诉说自己的委屈。夏烟惊讶, 她没想到兰思唯的委屈竟然有这么多, 明明以前每次见面、每次视频,她都笑容洋溢。

  不多久, 夏烟再问起时,兰思唯已经打掉了那个孩子。

  18年的春天,兰思唯来美国找夏烟,那会儿夏烟刚搬家, 新房子租在了Culver City,离海边很近。

  她那会儿已经入学, 正式成为一名UCLA影视戏剧学院的学生,每天都很忙。兰思唯来了, 她甚至都没时间带她出去好好逛一逛。

  她猜出兰思唯和昼短的感情出了问题, 但一直不知道具体情况。

  直到某天中午,夏烟才在国内的社交网络上看到昼短结婚的消息。

  那时的昼短和兰思唯已经不是无名小卒,一个是新锐导演, 一个是二三线小花,他们从一开始交往就没有瞒着媒体, 因此两人的分手在社交平台上也引来一阵唏嘘。

  兰思唯喝着酒, 对夏烟冷笑着说:“那姑娘你可能听过, 她爹是你前东家董事长。”

  夏烟仔细回想, 却想不起那个女孩长什么样子,但印象里的确是见过的。

  她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个冬夜, 她和兰思唯坐在北电宿舍楼的楼道里喝昼短买来的酒。

  彼时的兰思唯, 还是个看起来有几分精明实则单纯无比的小姑娘, 说起“可他家很穷的”时候,还会有几分难为情。

  当时她身边追求者无数,每一个都要比昼短的物质条件好,可她不在乎,她义无反顾地投入了这场爱情。

  自以为青春里的这场爱是最盛大的,与梦想相伴,与真心相随,没想到最后曲终人散,再真的心都敌不过金钱的诱惑。

  亦或者,从始至终,只有她的心是真的。

  “她爹说给昼短投资,让他拍大片。”兰思唯自嘲地笑了笑,“这么想,昼短可真是个干大事儿的,我家他压根儿看不上。”

  19年的春节档,一部科幻片横空出世,这部电影改编自一位很有名的科幻作家的同名小说,电影在那年取得了45亿的票房成绩,可以说是中国科幻电影的开山之作。

  昼短携妻子出现在媒体采访的镜头前时,满面春风,令人艳羡。

  而当年在钱柜KTV奚落他的那位李姓导演,如同跟随钱柜KTV倒闭的步伐,事业也不断滑坡,早已拍摄不出新东西,只能不断上综艺。

  最近一次出现在众人视野中,还是因为和妻子闹离婚,双方在微博写小作文互撕。

  人生际遇就是如此奇妙。

  没有人能预料到未来发生什么。

  所以老人家常说,做人留一线。

  可留那一线真的有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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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志华是在2020年辗转联系上的夏烟,他不知道从哪里得知她转行去当了编剧,问她能不能看看她现在写的东西。

  夏烟那会儿刚写完一部和网络暴力有关的电影剧本,叫《格林不童话》,谁也没给谁看过。

  她犹豫着,把剧本发给陈志华,陈志华第二天早上便告诉她,他要拍这部电影,这个题材很好,国内还没有相关的好片子。

  陈志华说希望她回国,参与到这个项目的制作中。

  夏烟没答应,但把剧本版权给了他。

  陈志华提出给她一笔不菲的钱,夏烟没要。

  她并不是大方、不缺钱,只是一直记得那年她被全网痛骂时陈志华的仗义执言。

  这几年,因为夏澤川当初的帮忙,夏烟在美国过得不算拮据,有时还很奢侈。

  她喜欢囤酒、囤茶,这些都又费时间又费钱。同时,心理咨询的费用也极其高昂。

  那几百万被她花得七七八八,没剩多少。

  不过夏烟没什么攒钱的念头,倒也不是被消费主义洗脑,她只觉得,未来既然那么不确定,为什么不先在今天快活了呢?

  她抱着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心思,得过且过。

  值得开心的是,《白玉瑕》成片质量很高,在19年播出时,取得了不俗的成绩。

  很多人由此关注到了原著,原著的销量也不错。

  夏烟在异国他乡看到网上的书评时,心里生出一点久违的喜悦。

  其实写《白玉瑕》的时候,她还太小,对很多事情了解不透彻,如今回看,只觉情节和文笔都很稚嫩。

  但那时心绪,再难复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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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1年,元宇宙大火。

  有人说它不过是虚拟现实换了个壳子重新割韭菜,有人说它前景光明,大力鼓吹。

  不管人们靠着元宇宙挣没挣到钱,卖课讲解的人倒是挣得盆满钵满。

  这一年的夏烟,刚从学校毕业。

  她跟着Samantha还有与Samantha交好的几名制片人混饭吃,从未想过回国的事。

  直到某一天,在浏览网页时,她看到有关元宇宙的报道下有这样一条评论:

  “如果元宇宙真的实现,那我想见见他,哪怕他是假的,我也要对他说,这么多年,我真的真的很想你。”

  她盯着这条评论看了很久,心底某个角落说不出地疼痛。

  同年秋天,夏烟回国,在北京参加了《格林不童话》的首映仪式。

  她坐在观众席,像一个普通观众一样,看着她的剧本被搬上大荧幕。

  那种感觉很奇妙。

  时隔经年,她换了种身份,重新出现在这座城市,重新出现在影视圈。

  周遭的一切都是陌生的。

  她记得这座商场她曾经来过,可现在连名字都改了。

  回国的事情她只告诉了兰思唯,知道的人寥寥无几。

  她们见面时,兰思唯问:“回国就是为了这个首映仪式?”

  “算是,顺便看看你。”

  “那你什么时候走?”

  夏烟沉默半晌,最后笑着对她说:“不走了。”

  “真的?”

  “真的,一直陪着你。”

  那天北京是个晴天,秋高气爽,天空很蓝。

  夏烟从茶室那一小扇窗户往外看,印象中她走那年,北京的空气质量极其差,难得见到蓝天。

  几年过去,似乎有了改善。

  兰思唯的话也明显比过去少了很多,从前她很爱笑,爱听八卦爱讲八卦,编排起人来也很有一套。

  要是早几年听到夏烟说“不走了”,她估计能立刻开心得蹦起来。

  可现在,兰思唯只是笑笑,轻声说:“回来就好。”

  “你怎么样?”夏烟问。

  兰思唯斜靠着茶室的椅子,从包里取出一支烟,点燃,吸了一口才说:“就那样,这圈子你还不知道?”

  在和昼短分手后,兰思唯把全部的身心都投入到工作中,19年几乎一整年都是在剧组度过的。

  她的名气和地位也在19年飙升,到今年彻底稳固,电视剧奖项大大小小拿到手软,同辈女星中无出其右。

  两人望着对方,竟长久沉默。

  这一年,她们27岁。

  兰思唯像是想起什么好玩的,笑了笑,说:“前一阵儿马斯克的SpaceX是不把几个人送到了太空?”

  夏烟点点头,那段时间社交网络上铺天盖地都是这条新闻。

  “这才过了几年,没成想商业太空旅行还真实现了。”她似是感慨着,实则仔细地观察对面夏烟的表情。

  夏烟没做声,低头喝了一口茶,让人看不出表情。

  “欸我说,这么多年,就真不想他?”兰思唯终于忍不住问。

  夏烟缓缓抬起头,看着兰思唯,眼神里带着一丝迷惘,语气轻柔:“我时常在想,过去的一切是不是场梦。”

  那难眠的夜里,这场梦便反反复复上演。

  兰思唯怔了一瞬,嗤嗤笑起来:“我忽然想起件事儿。”

  她说:“我中学上学的路上,会经过赛特购物中心,每天下学,我都喜欢进去逛逛,买不起贵的也得买一个发卡、头花,就和现在的人必须每天喝杯咖啡一样。

  后来有次我东西买多了,那正是月末,我钱不够,当时特尴尬,我这人又爱面儿,不好意思说不要了,于是打电话给我妈,她不接。

  那会儿付与正在班级Q`Q群里说他打球,问谁来,我想也没想,就给他打电话,让他紧急救援。他在电话里骂骂咧咧,不过最后还是来了。

  等付了钱,我们走出商场的时候正是傍晚,那天的晚霞我记得特别漂亮,我走了几步忽然发现付与没跟上,一回头,就看到他正站在我身后,低着头,眼神特别诡异,跟被人下了蛊似的,我被吓一大跳,问他怎么了他先也不说话,后来又忽然用冷冰冰的语气说‘傍晚时分百鬼夜行’,说我现在看到的、经历的不过是一场梦,梦醒了,黑白无常就把我抓走了。”

  夏烟忍不住牵起唇角:“他装神弄鬼吓你?”

  兰思唯点点头:“那前不久我妈刚从泰国请了个小鬼,在我家放着,我每天都战战兢兢的,去学校跟付与说了这事儿,谁知道这坏胚就故意整这么一出吓我。

  那天回家后,我连做了一周的噩梦。我当时真的以为周遭的一切就是一场梦,我每天都在想,到底什么时候,这场梦就结束了。”

  她讲着,夏烟静静听着,听到这儿不禁笑起来,问:“你妈请那玩意儿干什么?”

  “忘了,好像当时她单位领导信这个,她那人也有点迷信,跟风养了一个,但我爸特反感,又说那玩意儿会反噬,我妈胆儿小,于是又请了个什么泰国的高人把那小鬼弄走了。”

  兰思唯打了个冷战:“我当时每天真的怕到死,没想到现在进了娱乐圈,这圈儿的人更迷信,好像养小鬼的不在少数。”

  两人聊起了八卦,气氛比刚刚轻松一点,伤感和隔阂好像也渐渐消散。

  “下午干嘛?”兰思唯问,“我今天可是空出一天的时间来陪你的。”

  夏烟想了想:“要不陪你再逛逛赛特,找寻一下青春记忆?”

  “得了吧,赛特早闭店了,去年?不对,前年关的,19年的时候。”

  看夏烟还在发愣,兰思唯把烟揿灭,说:“你走这么多年,好多地方都变了。”

  -

  《格林不童话》的反响很好,连带着编剧在行内也受到巨大关注。

  但由于夏烟不参加任何庆功宴,也不在其他任何场合公开表示自己就是“仲夏夜”,因此“仲夏夜”这个名字变成了一个神秘的符号。

  陈志华被问起,也只说是自己的一个老朋友,不爱热闹。

  仲夏夜是她的新笔名,其实不过是把当初Midsummer这个笔名翻译了一下。

  后来没过多久,陈志华又给她看一个新项目,问她写不写,那是一个很受重视的民国电影项目。

  夏烟在酒店想了三天,最后接下。

  她着实是对这个项目感兴趣,也想挑战一下自己。

  剩下的时间不多,她想在有限的时间里,尽可能地多尝试一些新东西。

  回国后她一直住在酒店里,兰思唯说她之前买的那套房子空着,让她去住,夏烟拒绝了。

  她看准一套房子,在亮马河附近,已经交了定金,只是上一位租户还没有搬走,得再等半个月。

  兰思唯有些感慨地说道:“早知道你当年走之前,从北京买套房,现在也值钱了。”

  夏烟笑问:“这几年涨了很多吗?”

  “可不是。”

  “没打算买房,就这样过着吧。”

  这话说了没多久,夏烟便后悔了。

  某天中午她浏览网站,不小心点进网页旁边的卖房广告,正准备退出时,忽然看到她以前住的那套房子在售卖。

  那是夏泉当初单位分的房,国家电网央产大院,在二环内,地段极好,承载了夏烟儿时的回忆。

  她后来想想,那应该是她人生中最快乐的日子,父母健在,父亲有稳定且体面的工作,家里虽然没有太多钱,但也够花,可以供陈穗芬当全职太太,供夏烟上舞蹈班。

  即使后来她当过一段短暂时光的公主,但那终究是幻影,不如生命中前十几年踏实。

  夏烟在那个午后,忽然萌生出要买这套房子的想法,因为她看到这套房子的一眼,看到了安全感。

  这是一个陌生的词汇。

  但北京的房价早已涨到疯狂的地步,总价一千多万,首付四百多。夏烟当时手里钱不够,有一部分还存了定期。

  后来兰思唯知道了这件事,二话没说,也没问她的意见,当晚就打来了七位数,算上夏烟存在银行里的,还富裕一些。

  兰思唯:“反正我也存不住钱,你开心我就开心。”

  她那时片酬已经千万起步,钱已经变成一个数字,但这一举动仍旧让夏烟心头一暖。

  夏烟是真的头脑发热,没去管那个时间点买房划不划算,没去和周围小区做比较,甚至到签约那天,才去看房。

  房子和记忆中的相差不大,只是装修变了,她走进去的那一刹那,童年时光像碎片一样朝她飞来。

  她仿佛听到了陈穗芬在唤她:“烟烟,是不是该去跳舞了?”

  夏泉在问:“烟烟,零花钱够不够?”

  ……

  自此之后,夏烟背上了每月四万多的房贷,距离财富自由更远一步。

  她亲自负责房子的装修设计,试图还原记忆里的模样,新剧本却没什么进展。

  12月末,夏烟一边忙装修一边写剧本,每天大把大把掉头发,她索性订机票飞去海南,去参加万宁的草莓音乐节。

  却没想到,在那里,她遇到了将近六年未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