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烟回长沙陪陈穗芬过春节。长沙的春节虽然要比北京多一些年味儿, 但因为家里只有两个人,依旧冷冷清清的。

  陈穗芬说:“你什么时候结婚了,这家里才能多个人。”

  夏烟正坐在一旁回司柏燃的微信, 闻言习惯性“嗯”了声, 应完才反应过来陈穗芬刚说了什么。

  陈穗芬笑道:“交男朋友了?”

  夏烟摇头:“没有。”

  “你就瞒着我吧,从高中到现在没少搞对象, 别以为我不知道。”

  夏烟一时有些尴尬,把抱枕放到脸上,半晌才开口:“我以前也没瞒着您呀。”

  这是实话,夏烟并没有故意瞒着, 不过以前陈穗芬不会问这些罢了。

  除夕这天,夏烟收到一个快递, 是赵希希寄来的新年礼物,一个很精致的摇钱树, 红通通的, 非常有新年气氛。

  她给宿舍里每个人都寄了。

  刚结束的这个学期,宿舍里四个人关系比之前要亲密很多。也是兰思唯在其中联络感情,她和夏烟的关系向来好, 后来和赵希希也熟络起来。

  因此,她经常搞一些聚餐活动, 周婷原先不愿意参加, 后来在兰思唯的劝说下, 也跟着来了。四个人之间的关系开始升温。

  周婷的性子真的很安静, 不争不抢,其他人聊天的时候, 她通常会静静地听着, 又非常细心, 还经常巧妙地化解一些尴尬。

  相处久了,夏烟很喜欢周婷。不过周婷还是没有告诉过她们自己家中的事情,也没有提过之前在酒吧的事儿。

  但夏烟留意过,周婷现在应该是不去酒吧卖酒了。她这才松了一口气。

  夏烟把摇钱树摆在客厅的茶几上,很喜庆。她和司柏燃通着电话,司柏燃还在公司里。

  “你怎么还不回家?”

  倒也不是工作有多急,司柏燃单纯是不想回家,他抬腕看了看表,道:“这就回去,我现在去疗养院接我姐。”

  “嗯。”夏烟说,“替我和姐姐说新年快乐。”

  司柏燃轻笑起来:“好的,等你回北京我带你去看姐姐,然后再去给姥姥和姥爷拜年,姥姥可想你了。”

  “姥姥身体还好吗?”

  “还行,不过还是不认人,什么都记不住。”

  “那还能记住我?”

  “可不嘛,你最特殊。”

  夏烟笑起来,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玉镯,晶莹剔透,真好看。

  两人聊着,司柏燃收拾东西出了公司。

  街上车很少,驶向郊区的路更是畅通无阻。电台主播祝贺着听友们新年快乐。

  司柏燃望着宽阔的柏油马路,心想,转眼间竟然都二〇一四年了。

  夏烟陪陈穗芬过完了十五,才回的北京。

  半个多月没见面,司柏燃在机场一接到她,就问:“想我没?”

  夏烟笑着摇头:“没想。”

  “欸,”司柏燃又气又笑,“可真够没良心的。”

  说完,他附在她耳边,道:“我想你要想疯了。”

  回到家,一开门,夏贝贝就跑过来,扑到夏烟身上。

  夏烟走之前,就怕自己回来后夏贝贝忘了自己,没想到这小家伙还记得,并且还这么热情。

  司柏燃在一旁阴阳怪气地说道:“还没只狗有良心。”

  夏烟哭笑不得,瞪他一眼。

  夏贝贝上午刚洗了澡,此刻穿着件红色的针织毛衣,又喜庆又漂亮。

  夏烟先去洗了澡,出来后,司柏燃递给她一套衣服,红色的。

  她拆开一看,是件羊绒毛衣。她忽然意识到什么,问:“这和贝贝的是不一样?”领口都有一个白色的小爱心。

  “嗯,亲子的。”

  夏烟扶额,忍不住笑起来:“司柏燃你真好玩,你的呢?”

  他从衣柜里取出来。果不其然,夏烟就知道,他肯定也会给自己买。

  这就是司柏燃。

  会骂夏烟还没狗有良心的司柏燃,又会给小狗、夏烟、还有他自己买成套亲子服的司柏燃。

  幼稚又可爱。

  司柏燃的是件暗红色的,袖口有颗桃心,也很好看。羊绒毛衣摸起来非常柔软舒服,夏烟把脸埋进去,深吸了一口气。

  司柏燃说:“这是家里阿姨自己做的。”

  “手艺这么好?”

  “嗯。”

  他又说:“快换上,一会儿付平津请吃饭,我们带上贝贝一起去。”

  “在哪里吃?”

  “他家,他女朋友手艺非常好。”

  夏烟知道付平津有一个相恋很多年的女朋友,家里一直不同意他们在一起,两人也没断。

  夏烟穿着那件红色羊绒衫,下边穿了一条紧身的牛仔裤和小皮靴,外边又套了件白色的大衣。

  司柏燃则在羊绒衫外套了件黑色大衣,和夏烟站在一起非常登对亮眼。

  他开着车,夏烟坐在副驾驶的位置,抱着夏贝贝。夏贝贝并不经常坐车,因而在车里很是好奇,四处乱瞅。

  忽然,夏贝贝瞅到司柏燃随手放在车上的一张红色钞票,一下抓起来。

  夏烟要从它手里拿,它也不松手。她被逗笑,说:“夏贝贝,我要不给你起个洋气点儿的英文名。”

  夏贝贝听懂了似的,点点头。

  “你这么爱财,那就叫Dollar吧。”

  夏贝贝又点点头,很高兴似的,还在夏烟腿上转了个圈儿。

  一旁的司柏燃也忍不住笑起来,“还真是个小财迷。”

  两人一狗到了付与家,一脱衣服,大家就看到了他们身上穿的,还有狗狗身上的衣服,不禁打趣他们。

  还有人笑道,他们是不缺个孩子,这样一家四口才算凑齐了。

  司柏燃笑着说,不急。

  付平津的女朋友从厨房端出来一锅西红柿牛腩汤,香味四溢,放下后她和他们两人打招呼,还夸夏贝贝长得漂亮。

  夏贝贝的确是只特别可爱又淘气的小狗,见爸爸妈妈和别人聊天不理它,它便开始在客厅里撒欢儿。

  夏澤川今天也在,听说它刚得了个新名儿Dollar,便不知从哪里取出一张100美元的纸钞,在它面前摇晃着。

  Dollar猛地扑过来,把那100美元抢走,然后它像是怕手里的钱没了似的,抓着钞票飞快地跑开。

  一群人被逗笑。

  夏澤川转过头对夏烟说:“你家狗可真厉害。”

  “那是。”她有点自豪地说道。

  下一秒,她就听到夏澤川说:“还我钱。”

  夏烟无语地看着他:“你这人,自己给Dollar的又来找我要。”

  夏澤川看着她,蓦地笑了起来。

  -

  那个春天,夏烟经常和司柏燃一起去鸦儿胡同看姥姥和姥爷。

  北京的春天经常刮风,但只要不下雨,老头和老太太每天傍晚都准时准点去后海边上跳舞。

  天气暖和起来,那片儿的年轻人也多了起来,有梳着一头脏辫儿的摇滚青年在老头老太太边上弹吉他,唱窦唯。

  男女老少混在一起,看久了,那画面竟然也挺和谐。

  五月份的某天周末,司柏燃和夏烟原本准备去鸦儿胡同看望两位老人,结果吃完中饭夏烟开始痛经,疼得死去活来,于是司柏燃留在家中照顾夏烟,并没有去。

  等到傍晚的时候,夏烟缓过来,肚子不那么疼了。她说:“我们现在去看姥姥吧。”

  “要不改天吧。”司柏燃说。

  夏烟摇摇头:“走吧,我不疼了。”

  她有点想姥姥,上个星期就因为有事情,便没去。

  “那好。”

  司柏燃开着车,正是晚高峰,路上有些堵。到了鸦儿胡同的时候,天还没黑透。院子里非常安静,没有声音。

  夏烟:“姥姥他们是不去跳舞了?”

  这个点儿,一般他们要不是还没走,要不就是刚走。

  司柏燃忽然听到什么异样的声音,他猛地冲进去,只见堂屋里,姥爷倒在地上,手里攥着一件红色的袄子,旁边的衣架也倒在地上,一片狼藉。

  姥姥站在一旁,正无措地摆着手,嘴里咿咿呀呀,嗓子已经喊哑了。

  姥爷有心脏病。司柏燃迅速蹲下身去摸姥爷的兜儿,他整个人都是颤抖的。

  夏烟见状,一边打120,一边帮他找,翻了半天也没在姥爷身上摸到药。她站起身,忙去里屋的药箱里找,终于找到那速效救心丸。

  司柏燃把药喂到姥爷嘴里,他依旧没醒。

  救护车来了,姥爷被抬上车,司柏燃跟着上了车。夏烟则留在四合院里陪姥姥。

  姥姥一直在问:“他怎么了?他怎么了?”

  她经常忘记他。

  但这一刻,她最关心的,也是他。

  像是,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夏烟接到司柏燃的电话,他在那头哽咽着说道:“烟烟,姥爷他走了……”

  夏烟的手机砸到地上,她转头,看到姥姥在一旁,正关切地看着她,眼神里有几分无助。

  夏烟只觉天旋地转。

  家里除了两位老人以外,其实还有两个保姆在,但今天其中一个请假,这是司柏燃知道的。

  临近傍晚的时候,另一个家里忽然有事情,儿子来找她。于是姥爷便让她先离开。那保姆因为走得急,也没顾上告诉司柏燃,又想着自己晚上还要回来,这么短的时间,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儿。

  却没想到,姥爷突发心脏病。

  送去医院时,已经太晚,错过了最佳的抢救时间。

  后来看堂屋的监控才知道,当时姥姥和姥爷正准备出门,姥姥说身上的衣服不好看,要穿那件红的。

  于是姥爷去帮她拿,刚拿上衣服,心脏病便犯了。

  姥姥喊了好几声,也没人应答,她一个人不知道该怎么办,拿起手机想打电话,却一个人的电话号码都不记得。

  姥姥疯狂地喊叫着,直到司柏燃他们出现。

  夏烟时常想,如果那天他们按时去了姥姥家,或者司柏燃不留下来陪她,一个人去,那么姥爷是不是就不会离开?

  她知道司柏燃有多难过。

  平日里那样阳光的一个人,在姥爷离世后,哭了很久。

  夏烟心疼又自责。

  晚上,司柏燃抱着她,把头埋在她身前的柔软里,忽然说:“烟烟,我想搬去和姥姥一起住。”

  “好。”她说,“我陪你。”

  他们赶在司柏燃生日之前,搬进了鸦儿胡同里。姥姥家的院子在这条胡同里其实不怎么起眼,但里边很别致,院子里花团锦簇。

  那是姥爷留下来的花。姥姥经常看着它们发呆。

  夏烟昨晚熬夜做了一个视频,今天很困,又赶上搬家,于是中午吃完饭便去午休。

  没想到一觉睡到了傍晚,她醒来,发现司柏燃和姥姥都不在了。

  她给他打电话:“阿司,你们在哪儿?”

  “在原来姥爷他们跳舞这儿。”

  她跑过去,夕阳下,她看到姥姥坐在一旁的板凳上,正看着那几对老人跳舞。

  姥姥的目光非常专注,唇边还带着浅笑。

  夏烟时常想,姥姥真的完全忘记姥爷了吗?

  据说姥爷去世,姥姥一滴眼泪都没掉过。

  但司柏燃又说,姥姥现在每天一到这个时间点,就要来跳舞这里。

  傍晚的风轻轻吹着,有老头过去请姥姥跳舞,姥姥摇摇头,说:“我等我老伴儿。”

  “你老伴儿哪去了?”那人问。

  “他去给我拿衣服去了,很快就回来。”

  日复一日,每每有人问姥姥,姥姥都是这么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