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阴沉沉的午后, 所有的印象在司柏燃的脑海中都可以汇为一帧图画,她在破败、嘈杂的火车站里,回头冲他一笑。

  这个笑, 令司柏燃毕生难忘。

  他穿过乌泱泱的人流, 上前追赶,在安检入口处, 却被工作人员拦下,她早就过了安检,身影在他的视野中一点点变小,直至消失得无影无踪。

  司柏燃不意外, 不意外夏烟会骗他。

  他目光逐渐变得平静,由远及近, 掠过一颗又一颗黑色的人头,落在眼前的栏杆上。

  再也看不到她。

  他转身离开火车站。

  门口的椅子上有人在泡面, 司柏燃讨厌泡面的味道, 他皱了皱眉,加快步伐。

  施泠白在车里等他,没想到他这么快回来了:“不是送人吗, 这么快?”

  “嗯。”司柏燃坐在副驾驶上,闭了闭眼, 又睁开。

  施泠白揶揄他:“哪个朋友这么有面儿, 还能让你亲自送?”

  沉默片刻。

  “女朋友。”司柏燃声音很冷静, “未来的。”

  施泠白再也忍不住, 笑出了声:“阿司你他妈要不要脸?人姑娘不就找你帮了个忙,还是帮自己没血缘关系的哥哥。”

  司柏燃打断他:“什么有血缘关系没血缘关系的哥哥, 你自己龌龊不要联想到别人身上。”

  施泠白优哉游哉地说:“急了吧?我还没说什么呢。”

  他顿了顿, 接着说:“我有八卦, 你要不要听?”

  “什么?”司柏燃懒懒地抬了抬眼。

  “肯定是你想知道的呗。”

  司柏燃:“别卖关子。”

  施泠白笑了笑:“我查陈凛的事儿时,好巧不巧,知道了一点夏烟他们家的事儿。”

  “你查她?”司柏燃声音变冷。

  “别多想,要不是因为你,我可没那兴趣。”施泠白看了他眼,接着说,“陈凛是夏烟她爸爸资助的学生,夏烟她爸,叫夏泉。”

  “夏泉?有什么问题吗?”

  “你记得咱们高中那会儿有一起南洋糖业大王的诈骗案吗?闹得轰轰烈烈,受害者很多,夏烟她爸就是其中一位,当时不堪负债,跳楼自杀了。”

  眼前的车辆、天空都是灰茫茫的一片。

  司柏燃心中一滞。

  施泠白:“按时间算一算,她当时也就初二初三吧。”

  司柏燃久久没说话,半晌,才问:“那她当时在哪儿?”

  “以前一直在北京,出事后在陈凛的帮助下去了湖南,那是她妈的故乡。”施泠白笑笑,“可惜卓凡和她交往那么长时间,连她到底是哪里人都不知道。”

  司柏燃的脑海中不断回闪起他和夏烟的聊天。

  怪不得,她给他的感觉,和其他女生从来都不一样。他几乎在她身上找不到软肋。

  司柏燃无法想象,彼时十几岁的夏烟,在遭遇家庭变故后,是如何应对的。

  他心不可抑制地疼。

  以前司柏燃从不知晓,原来一个人的心,真的会因为另一个人,而百转千回,品尽酸甜苦辣百般滋味。

  也难怪,她似乎对赚钱有很大的欲望,在他面前也毫不遮掩,还会谈起路边的房子。

  她是那么真实。

  司柏燃拿起手机,迟疑了片刻,最终在对话框中输入:「没关系,到了和我说一声。」

  火车已开动,夏烟坐的是一个靠窗的位置,她看着手机,心想,这人也太好脾气了吧,被她骗了竟然也不抱怨。

  她没再回复,而是关掉手机,从包里取出《烟云》看。

  试镜结果还没出来。这么长时间了,夏烟原本以为自己没戏了,还暗暗埋怨这个剧组也太不够意思,即使是落选,也应该发封邮件或者打个电话吧。

  可Amy告诉她,剧组那边投资出了点意外,选角结果暂时不公布,等年后再说。

  这话使夏烟的心中又添了一丝希望,一丝担忧。如果剧组投资真出了问题,那么什么选角结果都是白搭。

  她心里其实挺急的,又知道急没用,对待这种事情,最好的办法就是听天由命。

  索性专注下来再看看书,要是之后真的有机会去演,说不准还能演得好一点。

  夏烟到长沙已经夜里,坐了这么长时间的火车,她头晕眼花,中途试图睡一觉,可车厢里有人在抽烟,她被烟味儿熏得睡不着。

  到了晚上,司柏燃一直在给她发短信,问她到没呢。

  她回过一次,问他为什么又不发微信发起短信了。

  司柏燃:「怕你在火车上,网络信号不好。」

  还挺细心。

  十一点半,她刚下火车,司柏燃的电话便打了进来。

  夏烟接通,第一时间两人竟然谁都没有说话,听筒里有些沉默,穿过呼呼的风声,司柏燃听到她那边充斥着嘈杂的人声。

  “下车了?”他问,电脑屏幕上滑动着各趟列车到站的时间点。

  “嗯。”

  司柏燃:“有人接你吗?”

  夏烟笑了笑:“还真没,有人送没人接诶。”

  司柏燃听到她的声音,像是在撒娇,心中不由自主甜丝丝的,他说:“打个车。”

  “嗯。”火车站门口到处都是要接活儿的司机,上前招揽生意,夏烟冲其中一位招了招手,那司机帮她把行李箱放进了后备箱。

  夏烟坐上后座,望着熟悉的街景。

  走了半年,突然觉得有点陌生。

  她一直不太喜欢这座城市,可因为陈穗芬在这里,又多了几分牵挂。

  夏烟:“坐上车了,那我挂了啊。”

  “等等。”司柏燃忽然说,“别挂。”

  “嗯?”

  “等到家再挂。”他说。

  夏烟坐在出租车上,因为常年练舞的习惯,腰也依旧挺得很直,她忽然笑了,拖长音调“哦”了声,“行呀。”

  冬日车玻璃上雾气蒙蒙,将窗外的景致模糊掉。

  司柏燃听到细微的窸窣声,他说:“让我猜猜,你现在在做什么。”

  “猜呀。”

  “猜中有没有奖?”

  “你想要什么奖励?”夏烟问。

  “先保留。”他声音里带着一点信心满满的笑意,“你在给车玻璃上画画。”

  夏烟的指尖触在冰冷的车窗上,忽然一顿。像是被人抓到一般,她迅速收回,抵赖,“才没有。”

  司柏燃笑起来,喉间仿若含了薄荷糖,接着说:“画的还是醉酒的小狐狸呢。”

  车窗玻璃上,小狐狸喝着酒,哪醉酒了?

  只是……微微醉罢了。

  夏烟不自觉脸热起来,抵死不认:“才没有。”

  “说没有就是有。”他音调漫不经心,带着一点戏谑。

  夏烟忽然不说话了,也不再否认。听筒里一阵安静,黑夜缓缓流淌,暧昧丛生。

  司柏燃翻开书桌上的英文字典,里边夹着一张便签纸,那是她在东北,留在他酒店房间里的那张便签纸。

  淡紫色便签上的小狐狸栩栩如生,酒瓶倒在地上,小狐狸喝得醉醺醺又可爱。

  司柏燃像是闻到了那夜的酒香,闻到了她身上淡淡的香气。

  街上传来过路车辆急不可耐的鸣笛声,而听筒里,却是另一个世界,静谧又温柔。

  “夏烟。”他忽然开口。

  “嗯?”

  “你欠我一个奖励。”他摩挲着便签纸,声音笃定又散漫,勾着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