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室门没关,卓凡躺在床上,传出平稳的呼吸声。

  夏烟半靠在门框上,她今天穿了件浅灰色的针织衫,领口只系了一粒扣子,露出那截雪白细腻的颈。

  颈上系着根褐色的细绳,拴着块翡翠玉佛,垂在胸前。那玉成色很好,颜色纯粹,正好掩住胸前的沟壑,却平添了几分让人一探究竟的意味。

  玉佛的边缘在走廊暖黄色的灯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给她周身都镀了一层温润又神秘的气质。

  司柏燃莫名想起小时候看的画本里的观音娘娘。

  或许不是观音。

  那些画上的女子虽然带着佛的韵味,但极为漂亮,赤`裸的身体只披着一层轻纱,重要部位还清晰可见,四周开满莲花。

  他第一次看到时,都惊呆了,没想到那个与佛有关的画册会那般露骨。

  而司柏燃向来是不敬神佛的人,打量起这些图画来毫无羞愧之意。

  某寺每年的头香,都是他们家上的。

  而他从小,跟着家中长辈常出入寺庙,非但没有生出一点禅意,反倒是对这些场所甚是反感。

  那会儿,他总觉得,大人们信神信佛,不过是因为他们的手是脏的,沾染了太多不能沾的东西,才不得不靠佛祖来寻求一点虚渺的心理安慰。

  眼下看着夏烟,他又想起了那些画中的女子。

  他微不可查地眨了眨眼,视线从那玉佛上移开,问:“我姐的签名照?”

  “嗯。”

  司柏燃倒是没问她怎么知道的自己和司松芮的关系,毕竟,有卓凡在,她知道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儿。

  只是,司柏燃想不明白,卓凡这样的人,还有什么脸再提起他姐姐?

  他淡淡道:“她都不演戏了,签名照还有什么价值?”

  夏烟不满地白了他一眼:“大哥,你太小看你姐的魅力了吧。”

  司柏燃一笑:“认谁当哥呢?”

  夏烟见他明显不想提起司松芮,虽然笑着,但眉间隐含不悦,便不再继续往下说。

  当初司松芮还没息影的时候,隐私被保护得极其好。相关家人信息,一片空白,她在采访中提及父母,从来都只说是普通职工。

  也正因此,她结婚息影才会被误会成攀上了豪门。

  那夜,司柏燃最终没有送她。

  她离开时,见他正坐在卓凡家的沙发上,手中玩弄着一只铂金打火机,火苗不时冒起。他眼睫低垂,盯着那微小的一豆光。

  夏烟开门走,他头都不抬一下。

  一声轻响,门紧闭。

  那打火机的盖子被他用手指顶开又合上,反反复复,他眉头皱得越来越紧。

  片刻后,司柏燃起身,来到落地窗窗边,向下望去。

  夏烟已经坐上了出租车,车子正准备开走。

  司柏燃回想起今夜她抡起酒瓶子砸人的那一刻,他正听施泠白闲扯,忽地抬起头,隔着酒吧内乱射的光线,一眼看到她。

  像个女英雄、女土匪,利落、张扬。

  ——也是在那一刻,他一下子想起自己曾经在哪儿见过她。

  而那次,她不是女英雄,不是女土匪,是个女骗子。

  -

  翌日上午,夏烟收到卓凡发来的好几条短信。

  他着实是个细心的人,以前要过夏烟的课表,知道她今天没有早课,可能会睡懒觉,于是打电话只响两声,没人接便挂掉,发条短信。

  隔一段时间再重复这一流程。

  「烟烟,起床没呢?」

  「昨晚实在抱歉,和家里闹了点不愉快,麻烦你了。」

  「我酒量实在不太好。」

  「昨晚是司柏燃也在吗,还是我记错了?」

  「醒来后记得吃点东西,然后回个电话。」

  他昨晚,在侍应生给夏烟打电话那会儿,其实还是半清醒的。

  那通电话,也是在他的默许下,侍应生才打过去的。

  他喝酒时,便在想,如果看到他醉了,夏烟会不会对他温柔一点?

  会不会去他家里?

  只可惜,他的酒量实在不怎么好,到后来,夏烟来接他时,他已经意识混沌。

  而隐约间,他记得司柏燃出现过。

  司柏燃——

  一想起这位,卓凡便皱起眉,心中涌动着不安。

  昨晚他为什么会出现?

  他为什么会和夏烟一起出现?

  卓凡虽然和司柏燃从小一起长大,人人都说他俩是好兄弟,但不得不承认,某种程度上,他其实是害怕司柏燃的。

  这种微妙的情绪由来已久。

  甚至可以追溯到很小的时候。

  卓凡记得有一次在司柏燃家,那天他们偷闯入司柏燃爷爷的书房,想看一艘新型的军舰模型。

  两人站在板凳上,跳下来的时候,他一不小心手碰倒书桌上的水杯,整杯茶水被打翻,桌上一片狼籍,还浸湿了一份很重要的文件。

  当时他慌了神,当场急哭了。

  司柏燃倒是没觉得多大的事儿,嘲笑他:甭哭了,你怎么比我妹还爱哭。我就说我打翻的,不就挨一顿打的事儿。

  司柏燃小时候父亲被外派到国外,母亲跟着一起出国。他和姐姐都养在爷爷奶奶身边。

  司老爷子身居高位,为人严肃,脾气也大,对唯一的孙子,虽然心里稀罕,但绝不溺爱。司柏燃平时没少挨打。

  卓凡记得那天司柏燃真的把责任全揽到自己身上,提都没提他一句。

  而他爷爷果不其然,发了很大的脾气。

  司柏燃挨打的时候,一声不吭。

  卓凡就站在他家的门外,和司柏燃家的保姆一起看着他挨打。

  后来,卓凡反反复复回忆起这件事,他总是想起自己当时在门口的犹豫。他一边憎恶自己的懦弱,又一边厌弃司柏燃的出头。

  如果不是他逞威风,硬是要替他出头,那么他后来心里也不会这么受折磨。

  ……

  夏烟醒来后,给他回了个电话。

  “喂,卓凡。”

  她的声音有点哑,落在卓凡耳中却很动听,卓凡回神:“烟烟,醒来了?”

  “嗯,你酒醒了?”

  他轻笑:”醒了,昨晚麻烦你了,我酒量不太好。”

  “嗯,那以后少喝点。”

  卓凡沉默片刻,他其实期待夏烟问一问,他昨晚为什么要喝酒。

  可等了会儿,她并没有问。

  卓凡:“对了,烟烟,昨晚司柏燃是去了吗?还是我喝多看错了。”

  夏烟顿了顿,隔了一夜,听到司柏燃这个名字,不知为何,她心中有种奇妙的情绪。

  “哦,你没看错。”她给他简略讲了讲昨晚发生的事情。

  “这么说,我还得谢谢他了?”

  “本来就是嘛。对了卓凡,你把你银行卡号告诉我。”

  “怎么了?”

  “昨晚伤人赔的钱是司柏燃垫的,我把钱转给你,你再帮我还给他。”

  听到这话,卓凡心中有点开心。

  夏烟没有单独联系司柏燃,而是通过他,说明她心底还是在意他的。

  “多少钱,我直接给他就行了。”他笑着说。

  “不行,你快点把卡号发给我吧。”夏烟又说了几句,卓凡拗不过,把卡号发给了她。

  挂掉电话,夏烟看到短信收到,才关掉手机,打了个哈欠。

  兰思唯的脑袋突然在她床边冒出来:“卡号给我,我打钱。”

  夏烟被她吓了一跳,拍着胸脯说:“你还在呀?”

  兰思唯刚刚一直在床下的桌子旁看电脑,连声音都没出。

  她嘿嘿一笑:“不在怎么听到你给卓凡打电话?”

  夏烟轻轻白了她一眼,又打了个哈欠,昨晚回来太晚,到现在困劲儿还没缓过来。

  兰思唯坚持认为那笔钱应该她出,并且说:“我又不缺钱,再说了,我爸这么气人,我当然要花光他的钱才能解我心头之恨。”

  “……”

  夏烟最后没再和她争。

  除了兰思唯坚持要自己负责这个原因以外,还有一个更现实的原因,就是她自己的经济实力不允许。

  那笔钱对兰思唯来说可能不算什么,但对她来讲不是笔小数字。

  夏烟从来不是个清高的人。

  而昨晚实在是一场无妄之灾。

  这笔钱在她的经济计划之外。她若是少了这笔钱,虽不会说是穷得吃不上饭,但再赚也不容易,得需要好一段时间和精力。

  更何况,卓凡的礼物还没有买。

  有卓凡送的那部手机在先,她送的礼物必然不能准备得太便宜,夏烟不想欠他什么。

  她咬了咬唇,从床边墙上的柜子里翻出存折,看了眼上边的数字,顿时很烦躁。

  连带着对这段恋情,夏烟都陷入一种很烦的心境中。

  在以往的恋情中,每当她出现这种情绪时,一般过不了多久,夏烟就会提出分手。

  毕竟,谈恋爱图个乐子,都不开心了,还谈什么?

  -

  下午,上完思修课后,兰思唯陪着夏烟去给卓凡挑礼物,顺便去银行给卓凡转账。

  两人挑来挑去,也没挑到什么合适,反倒是兰思唯给自己买了一堆战利品,她每次刷卡时都特别霸气,大有一种要花光家里所有钱才能解恨的气势。

  最后,从楼上下来,在一楼再次经过B打头的某奢侈品专柜时,兰思唯建议:“最近这么冷,天气预报不是说还要降温吗,你要不给他买条围巾?总不能你自己织吧。”

  夏烟自认自己可没那时间和耐心。

  她进去,也没怎么挑,就拿了经典的羊毛格子款。结账的那一刻,心疼之余,心中还顿时感到一阵解脱。

  导购看到漂亮姑娘,不免八卦地多问了句:“美女是买来自己戴的吗?”

  “不是。”她摇摇头。

  兰思唯在一旁笑嘻嘻地接话:“送他男朋友的,她自己才舍不得买这么贵的。”

  导购诧异地笑起来:“你对你男朋友真好。”

  夏烟笑着点了点头,不欲多言,拎上袋子正准备走,谁知一回头,就看到司柏燃站在她身后。

  他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旁边还站了位非常洋气的姑娘,细腰、长腿,穿着白色马丁靴和宽松的短款荧光色羽绒服,头发做了挂耳烫,很时尚,正四处打量着周围的服饰。

  还是兰思唯先出声,对司柏燃说:“好巧,又碰上了。”

  司柏燃冲她点点头,然后,视线移到夏烟身上。他目光幽深,嘴唇紧抿,又恢复那派生人勿进的冷淡模样。

  夏烟想起昨晚,只觉得是一场错觉。

  她还没开口,他旁边那姑娘就拿起一个包,扯他的袖子说:“司柏燃,我要这个,你给我付——”

  话还没说完,她意识到身旁的人没在听,回过头,顺着司柏燃的视线,看到了夏烟和兰思唯两人。

  女孩儿唇角缓缓勾起笑,又看了眼司柏燃,忽而挽住他的胳膊,声音甜了几度,问:“阿司,这是谁呀?”

  司柏燃瞪了她一眼,也没回答。

  夏烟拉着兰思唯就要离开,知经过司柏燃身边时,忽地被拦住。

  他一条胳膊挡在她身前,问:“给卓凡买的呀?”

  “嗯。”夏烟微不可察地蹙眉,不知他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你这女朋友,当得还挺贴心呀。”司柏燃盯着她,音调懒洋洋的,漫不经心中却裹挟着一丝危险和嘲讽,从喉咙里轻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