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宁夺这自爆金丹的惊天举动,他和商渊所立身的半边山峰也彻底崩塌,无数山石形成滔天洪流,向边上倾泻。

  那一边,正是半边深不见底的悬崖峭壁,也是元清杭曾经跌落之处。

  此刻,宁夺和商渊的身影,随着泥土烟尘,同时被淹没在那滚滚山石中,向着深不见底的悬崖跌去。

  所有观战的人全都惊心动魄,惊叫出声。

  元清杭终于再忍耐不住,大叫一声,疯了一样,挣脱了姬半夏的手,用尽力气,向那边急纵。

  不少人也反应了过来,御起本命宝剑,也跟着他一起,飞快地向那边的山峰冲过去。

  宇文瀚,姬半夏,还有木青晖和陈封等人,一个个都面色焦急。

  立在乱石嶙峋的崩塌山顶,一群人往下看去,全都心里一沉——这千重山的后山之所以是苍穹派的禁地,可不仅仅因为它安静偏僻,被列为闭关清修的地方,更是因为,这后山的另外半边,连着幽深异境。

  深不可测的崖底处,常年有瘴气毒雾萦绕,不知道积攒了多少年,比起一山之隔的优雅仙山,那里更像是魔气氤氲的魔境。

  而此刻,无数烟尘还在空中滚动,遮住了下面的幽黑,已经看不到宁夺和商渊的身影!……

  元清杭冲到山顶,呆呆望着下面一片乱石泥土,身子一动,正要跳下去,宇文瀚早已紧紧盯着他举动,慌忙一把抱住了他:“你要干什么?”

  元清杭奋力挣扎起来:“让我下去,受伤的话,需要人救!……”

  话未说完,忽然地,他身子却猛地一震。

  就在这一瞬间,下面幽暗神秘的崖底,传来了一声似曾相识的野兽嘶吼。

  威严,低沉,带着某种洪荒远古灵兽的气息。

  一道隐约的黑影巨大如鹏,从下面的山石乱流中展翅飞出,躯干壮硕如海底巨鲸,一双肉翅硕大,张开时足足有十多米,在空中略一扇动,便是一道恐怖的气流。

  一只蛊雕。

  却是一只绝没人见过的恐怖巨大雕王,也不知道在那幽远的崖底魔境活了多久,一双眼睛睁开时,更像是看惯了世间无数沧桑,浑浊苍老,又慵懒傲慢。

  而它的背上,驮着一个人。

  劲瘦优雅的身影一动不动,白衣染血,伏在蛊雕那巨大的背上,显得似乎有点纤弱,却让元清杭一瞬间热泪疯狂涌出。

  那蛊雕没有第一时间飞上来,却在下面慢悠悠盘旋了一下,果然,随着烟尘散去,小蛊雕那矫健活泼的身影也冒了出来。

  拍着一对小肉翅,迅速跟在了巨大蛊雕的身边,兴高采烈地抬起头,向头顶的元清杭嘶叫了一声。

  像是在邀功,又像是在炫耀自己那威猛的伟岸父亲。

  就在所有人刚要松一口气的时候,忽然地,小蛊雕身边的山石丛里,黑气萦绕处,却闪电般伸出了一只血手。

  如同厉鬼,狠狠抓住了小蛊雕的一只蹄爪,向下用力一扯。

  小蛊雕惊叫一声,身子急坠。

  电光石火间,商渊染满鲜血的脸出现在了山石后,翻身跃上了小蛊雕的背。

  雕王猛然回头,扑着肉翅向小蛊雕身边急冲,可是商渊骑在小蛊雕身上,一只手挟持着它的脖颈,小蛊雕被他勒得眼睛翻白,痛苦地在空中翻滚。

  雕王眼中凶光大盛,可是却不敢发动什么攻击,庞大身子逼近了小蛊雕,围着它身边焦急盘旋。

  商渊浑身浴血,也不知道身上被宁夺金丹自爆时伤到什么程度,可头顶的那个婴孩幻像竟似又模模糊糊,在重新凝形。

  一大一小两只蛊雕在下面翻飞盘旋,雕王瞅准机会,尖锐巨喙急伸,向商渊猛啄,商渊身子一矮,雕王的尖喙不仅没有啄中他,却啄在了小蛊雕颈脖上。

  小蛊雕嗷嗷惨叫一声,脖子上顿时鲜血直流,猛地向下摔去。

  雕王厉啸一声,担忧孩子安危,巨大身躯也跟着向下疾追,想要接住小蛊雕。

  商渊就在等这个机会,两只蛊雕身影交错之际,他脚下一蹬,从小蛊雕身上一跃而起,向身边昏迷不醒的宁夺一掌击去。

  似乎是知道自己受伤极重,再也没有什么机会翻盘,他的眼中只剩下了疯狂的杀戮和仇恨,浑身迸发出来的灵力,带着孤注一掷的全力。

  阴寒诡异,罡气凛冽,拍上近在咫尺的宁夺……

  昏迷的宁夺依旧一动不动,脸色苍白如纸,就在商渊那掌风击上他身上时,他低垂的手腕上,却忽然迸发出一道耀眼的光辉。

  浩大神秘,绵绵沛沛。

  两颗明亮的宝珠从他手腕的宝镯中飞出,四周符文闪烁,光辉明亮温和,瞬间将四周袭来的灵力裹挟在其中,猛地一收!

  能量急剧被压缩,四周气流狂乱急舞,可商渊那拼尽所有的一击,却完全消失无踪。

  “遏祸”!……

  元佐意从秘境小天地中强行取得的那对远古宝镯,可分可合,曾经分成两半,其中一半,在风月无边的湖边,送给了宁晚枫,作为送给宁夺的出生礼;

  而另一半,则留给了他同样出生不久的小外甥元清杭。

  命曰“遏祸”,原来真正的意思是,在感受到主人有性命危机时,能帮主人挡住这惊天祸事,遏制灭顶之灾。

  耳边风声呼啸,他眼睛充血,死死盯着下面那道白色身影。

  目标急速靠近,近了,再近了。

  他手中白玉黑金扇赫然张开,在空中用力一扇,急坠的势头顿时缓了几分。

  他口中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口哨,下面的小蛊雕听见哨声,忍着疼痛,扇着肉翅疾飞过来,险险接住了他的身子。

  元清杭手下不停,扇中银索飞出,径直卷向不远处的白色身影。

  银索上身,倒飞而回,将宁夺带回。

  元清杭眼前一片迷蒙,泪水盈满了眼眶,哆哆嗦嗦去探他鼻息。

  ……身边气流颠簸,探查不易,晃动中,似乎感觉不到。

  元清杭心跳如鼓,只觉得一阵窒息,满心绝望之下,也顾不得施针喂药,毫不犹豫,猛一吸气,再俯下脸,将颤抖的唇贴上了宁夺的嘴唇。

  恍惚中,好像有相似的情景在脑海中闪过,可这一刻,却没有任何旖旎温存,只有冰冷到心里的悲伤和惧怕。

  一口口,不停度气。嘴唇和嘴唇密密贴合,又快速分开。

  牙齿和牙齿磕碰在一起,磕碰出了点点血痕,顺着两人的嘴角流下。

  小蛊雕似乎也知道背上的小主人在做着极重要的事情,虽然身上沉重,却依旧吃力地震翅飞动,竭力保持着平稳。

  似乎也只是过了很短的时间,又似乎是已经过了漫长的一生。

  元清杭哆嗦着双唇,正要再一次印上去,身下宁夺的眼皮,终于轻轻一动。

  朝阳初升,如梦如幻,他苍白冷冽的脸上似乎有一丝融融暖意,微微睁开的眼睛里,一双乌黑瞳仁像是养在水银中的纯黑曜石,怔怔看向面前的元清杭。

  下一刻,他瞳孔猛然缩起,手臂一张,山涧下面,应悔剑清啸一声,拖着回声,飞回他的手掌。

  而他的身体,猛地弓起,箭一般向元清杭身后的山崖急速弹出。

  金丹粉碎,剑光赫赫,却已经不带什么惊天之威,只剩下最后的执念,斩向不知何时、再度急扑过来的商渊。

  这一剑锐气纵横,虽然没有了金丹修为,却依旧有过去多年苦练的余威,重重斩上商渊的身子。

  血光四溅,商渊重重撞在身后山石上,砸出了一个人形巨坑。

  他低下头,茫然地看向自己被应悔剑斩下的小半边肩头,忽然一张口,一股黑血急喷而出。

  宁夺身形踉跄,落在他身边一块凸出的巨岩上。

  他脸上方才的融融暖意已经化成了冰冷寒雪,手中应悔剑微弱长鸣,高高举起,就要再次斩下。

  商渊眼中终于出现了一丝真正的恐惧。

  他全身已经被鲜血染满,头顶的青气轻薄如烟,那个魔婴的幻像也早已消失无踪。

  他猛地抬起手,像是要阻挡这一剑,嘴里疯狂喊叫:“你不能杀我!……”

  宁夺剑实蓄而不发,停在空中:“哦?”

  商渊死死盯着他的应悔剑:“晚枫……晚枫不是死在我手里,他是心甘情愿去魔宗的。”

  他喃喃道:“晚枫性情善良,得人点滴之恩,便会肝脑涂地……我对他有收养培育之恩,他的剑魂,不会对我起杀心。”

  小蛊雕盘旋飞近,元清杭从它背上跳下,立在宁夺身边,紧紧握住了他那只不执剑的手。

  商渊猛咳一声,大股大股的黑血夹着肺腑内脏的残片,从他嘴里喷出,支离破碎。

  他惊惧无比地看着宁夺,嘶声叫:“你的应悔剑若是斩杀了他的恩师,剑魂会产生心魔,这一辈子,都不能再寸进!”

  宁夺静静看着他,点了点头:“你说得对。叔叔假如天上有灵,纵然得知养育的恩师卑劣如此,也会痛苦万分。”

  商渊眼中光芒一闪,惊喜点头:“对对……”

  “可不用应悔剑,也可以同样斩妖除魔的。”宁夺淡淡截断他的话,手中应悔剑向后掷出,直插山崖。

  下一刻,他的手一伸,从身边元清杭手中抢过白玉黑金扇,向前笔直刺出。

  十多道扇骨森然亮开,妖刀斩虹的残片兵魂激动啸叫,锐光闪耀,向前扎入商渊心口。

  宁夺手掌一收,白玉扇的扇骨盘旋飞回,已经全部被鲜血染红。

  “元宗主生前被你所害,他的兵魂想必很乐意杀你。”宁夺哑声道,看着商渊胸口数十个洞口鲜血狂涌,眼中波平如镜。

  应悔剑盘旋飞回,轻轻落在他脚下。

  他伸手揽着元清杭,站上应悔剑,向上面的山崖疾飞而去。

  元清杭嘴唇贴着他耳边,略有不安:“他会不会……没死透?”

  宁夺脚下一顿,应悔剑停在半空。

  他轻轻一拧修眉:“你担心得对。”

  他伸手接下腰间那个硕大的储物袋,手边鲜血滴上,封印自解。

  无数附着魔修兵魂的兵器呼啸而出,仿佛经年不见天日的索魂利器。

  宁夺衣袖轻轻一挥,百千兵刃向下面急坠,像是嗅到了血腥气味的鲨群。

  “扑哧”声不绝于耳,不知道有几百几千下,扎入血肉的声音惊悚又血腥。

  宁夺一手揽住元清杭清瘦腰肢,一只手轻抬,将元清杭忍不住低头去看的眼睛蒙住:“死透了,放心。”

  ………

  山顶在望,霞光万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