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静立不动,半晌摇摇头:“女人和孩子,又是什么稀罕东西么?只要够强大,多少仙门女修任你挑选,想要多少孩子,还不是随意?”

  宇文离:“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

  黑衣人似乎很是无奈:“倒也不怪你。还是自幼得到太少。不过无妨,等以后登高望远,见多识广,自然就不会如此小家子气了。”

  宇文离漠然道:“前辈再如此逾越,以后我们便不用再联系了。”

  黑衣人似乎笑了笑:“好,不谈这个。我来找你,自然有要事。”

  宇文离冷冷道:“前辈这样鬼鬼祟祟,言行奇怪,我怕被您卖了还不自知。”

  黑衣人悠悠道:“你先听听计划就是。宁掌门有意促成两边尽早开战,我也觉得甚好。这样才有我们回旋的余地。”

  宇文离终于冷静下来,沉默半晌,道:“回旋什么?”

  黑衣人微笑:“无论最后倒向哪一边,在他们最虚弱时我们出手相帮,才更显得雪中送炭。”

  宇文离手指轻轻垂在袖中,慢慢抚摸着那条温顺的傀儡蛇,体会着滑腻蛇身上的冰冷,淡淡道:“商渊有什么值得倒过去的?难道我们真的要沦为爪牙杀手,天天帮他捕猎抓人,给他找炉鼎?”

  黑衣人扬眉:“你的意思是?”

  宇文离和声道:“先由他们血拼到底,晚辈再在最后关头出手斩杀商渊,仙门恢复正常秩序,宇文家获得声望,在下得一个孤勇大义、卧薪尝胆的名声,前辈以为如何?”

  黑衣人含笑看着他:“宇文公子要的还真不多。”

  宇文离神色更加温柔,仿佛刚才两人之间的小小龃龉完全没存在过:“那是自然,晚辈一点也不贪心。”

  嘴上和气,可他的眸子却锐利无比:“只是百舌堂要什么呢?一直到现在,前辈的目的都很模糊,叫晚辈很是不安。”

  黑衣人沉默了片刻,神色奇异:“我们生意人贪图的不外是财富。灵石、至宝、稀罕丹药、炼器材料,统统都是极好的东西。这些年来,我们和苍穹派就合作得很是愉快,几乎搬空了他们整个门派的财富。”

  宇文离淡淡道:“所以?”

  黑衣人道:“所以今后,有我们百舌堂的滔天财富在后面支持,宇文家一跃成为仙门之首,垄断各种财富门路后,宇文公子分我们百舌堂一点,一明一暗,岂不美哉?”

  宇文离目光闪烁:“哦?宁掌门和你们牵扯这么深,会不会有什么把柄在你们手里?”

  黑衣人忽然笑了起来:“放心,我又没叫你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你不用怕我用什么来要挟你。宁掌门么,他已经疯了,也不怕要挟的。”

  宇文离默默站立半晌,快速思索,终于欣然道:“前辈说得对。那么如今要怎么挑起两边即刻开战呢?”

  ……

  天色大亮,朝阳徐徐升起。

  元清杭昏昏醒来,闭关室里安静无人。

  他起身打开石门,远处山峦边已经有些年轻弟子在练剑打坐,竟然热闹得很。

  远远看他从石室里出来,不少人眼尖,连忙兴冲冲向他挥剑打招呼:“元小少主,早啊!身体好点了吗?”

  一个身着药修衣服的年轻弟子跑过来,不好意思地递过来一个药盒:“我师尊命我说一声,我们门派中有种续骨的独家丹药,听说元小少主胸骨断了好几根,若是不嫌弃,可以拿几丸试试。”

  旁边有和他熟悉的剑宗弟子笑道:“哎呀,人家是药宗大比的第一名,什么好药没有,什么断骨不会续?”

  那药宗小弟子脸色涨红:“你懂个屁!术业有专攻,我们碧幽谷别的没有,金玉固髓丹可是一等一的好东西。”

  元清杭连忙接过来,笑嘻嘻道:“多谢多谢,我正想找令师尊讨要几丸呢,还有没有了?百把颗不嫌多,十粒八粒也不嫌少的。”

  那小弟子目瞪口呆,差点口吃起来:“元、元小少主,你是懂行的人,这丹药材料那么稀罕,我们碧幽谷攒了八年,总共也只得了十颗……”

  元清杭“啊”了一声:“好的好的,几颗都行,帮我向令师尊道声谢。对了,要不叫您师尊把药方子给我,魔宗材料多,我们自己炼一些?”

  那小弟子猛地噎住,简直对他这得寸进尺的厚脸皮招架不住:“抱、抱歉!方子是不传之秘……”

  元清杭哈哈一笑,遗憾道:“我就随口一问,若是令师尊日后找不到材料,尽管来我们魔宗寻,不收钱,炼好后,分我几颗就成!”

  药宗小弟子落荒而逃,旁边,霜降拿着个食盒跑过来,斜着眼看他:“又作弄人。我们魔宗缺这点药吗?”

  元清杭笑吟吟把丹药收进储物袋里:“第一,人家一片好心,不收多不好意思。第二,天底下哪有白吃的霸王餐,我们流血又流泪的,没找他们要谢礼,已经是宽宏大度。”

  他抬起头,向侧着耳朵倾听的小弟子们正色道:“都回去和你们长辈说一声,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别指叫我们魔宗太吃亏啊!”

  仙宗年轻弟子们一哄而散,一个个脸色精彩。

  一群人跑到山石后面,脸色涨红:“他好直接哦。”

  “我以为他会说一声侠义所在、义不容辞,这这……实在是有辱仙家斯文。”

  “吴小仙君,你是不是弄错了什么?他是仙家么……”

  “啊,我竟忘了,他是魔宗的人!奇怪,他混在我们中间,怎么比我们还更像仙门中人?”

  有人小心翼翼看了看四周,没见到神农谷的人,才小声道:“对哇,你瞧那个厉轻鸿,虽然早早地回来认祖归宗,可我一见他,就觉得他脸上刻着两个字。”

  “什么字?”

  “魔宗!……”

  忽然,有个人鬼鬼祟祟道:“有没有可能是,元小少主以前总是和宁小仙君在一起同进同出,所以大家就会有这种错觉?”

  大家恍然大悟:“你说得对!”

  众人慢慢安静下来,半晌,有人黯然道:“我还记得上次他们俩一起联手对抗商老贼的情形呢,虽然最后也很凄惨,但是想起来,还是觉得莫名地热血沸腾。”

  “是呀。当时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刺宁小仙君一剑,现在想起来,他是知道自己百口莫辩,所以索性担下冤屈,故意把宁小仙君推回去,还他一个清白之身?……”

  一群年轻小弟子一片静默,半天有人叹了口气:“所以呢,我还是觉得,元小少主这做派,比较像是我们仙宗的人。”仟仟尛哾

  “可是宁小仙君毕竟被伤透了心,所以才彻底消失了吧?”有人喃喃道,“不然的话,他的宗门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他怎么不管不问?”

  ……

  霜降把食盒里的几样灵果小食拿出来,摆在旁边一块平整山石上,元清杭惬意地迎着朝阳,伸手拈了一块:“睡得快生锈啦。姬叔叔呢?”

  霜降道:“姬护法伤重,却不愿意找仙门的医修救治,所以连夜下山去了,说要去找厉护法。”

  元清杭目瞪口呆:“这么硬气?鸿弟也不行吗?”

  霜降点头:“不行。姬护法说了,他回归神农谷的那一天起,魔宗就再没这个人。”

  元清杭:“……那我呢?我不可以给他治吗?”

  霜降白了他一眼:“治病不要劳心劳力吗?姬护法哪里舍得再叫你费心。”

  元清杭彻底没了话,垂头丧气道:“红姨本事是比我大啦,可是她不也是有伤在身?”

  霜降恼道:“那也比你伤得轻。总之姬护法临走时交代,不准你轻举妄动,有什么事,等他和厉护法商量了再说。”

  元清杭随口道:“知道啦,你瞧我这个样子,想去打架,也打不动。”

  他看了看四周,又问:“宇文老爷子呢?”

  霜降斜睨着他:“什么老爷子,直接叫爷爷就好了呗。”

  元清杭吓了一跳,低声道:“什么,所有人都知道了?”

  霜降冷哼一声:“姬护法临走时,悄悄和我说啦。至于别人知不知道,那得看老爷子有没有到处宣扬。”

  元清杭挠挠头:“那我爷爷呢?”

  元清杭心里一急:“他老人家那么大年纪,怎么还这么劳累?”

  想了想,他再也坐不住,起身跑到崖边,向着幽幽山谷吹了一声悠长口哨。

  霜降杏眼一睁:“小少主你又要做什么?”

  远处山谷中,不知从哪里响起了一声隐约的嘶吼,一个小黑点从天空中遥遥飞来,转眼越来越大,片刻后,小蛊雕硕大的身影扑面而来,砰然落地。

  比起前些日,又迅速长大了一圈,一双大眼睛越发炯炯有神,脖颈也修长了几分。

  元清杭小心地翻身上了它的背,不等霜降反应过来,已经催动小蛊雕展翅高飞起来,小声叫:“霜降姐姐,我去找爷爷去,马上就回来!”

  高空中,罡风劲冽,他平时修为高超,坐在蛊雕身上自然毫不费力,可此刻被这劲风一吹,竟然有点吃力。

  小蛊雕似乎也感觉到背上小主人的状态不佳,不安地叫了一声,缓缓降低了飞行的速度。

  元清杭摸出一粒补气丹吞下去,用力抱紧了小蛊雕滑溜溜的脖颈:“没事的,快点飞。”

  小蛊雕这才又加快了速度,拍了拍巨大的肉翅,向山脉下飞去。

  元清杭皱着眉,从高空上向下逡巡望去,忽然一拍小蛊雕的侧颈:“那边!”

  一片祥和中,只有一处阴寒密布,是他很熟悉的地方,也是唯一的变数。

  苍穹派的墓园,正压着山谷灵脉的尾部。

  天长日久,历代的仙君尸骸都埋葬在此地,纵然生前再堂堂浩然正气,这种墓园之地,也会阴气重重,假如用来布阵设计,就是最容易出杀招的地方。

  他微微皱眉,心里不知怎么,有点不安。

  宇文瀚是术宗大家,不会看不出这里的凶险,会不会正在此处勘探,查缺补漏?

  望着下面的一片阴寒,他一捋小蛊雕的大耳朵,轻轻道:“下去。”

  小蛊雕立刻懂了他的意思,屏气息声,小心翼翼地收起了翅膀,落在墓园外侧。

  大白天的,外面山谷处处阳光明媚,可一靠近墓园,周身就是一阵寒意,元清杭本就身上有伤,此刻竟是起了一胳膊的鸡皮疙瘩。

  他悄悄冲着蛊雕一挥手,将它留在了外面,自己无声无息从一个角落闪了进去。

  前面两次来,都是和宁夺一起,也都是深夜。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以前有宁夺相伴,所以不觉得恐怖,现在他独自行走在层层墓碑中,却只觉得身边似乎比深夜更加叫人惊心。

  明明安静无人,也不可能有活人,他盯着暗影重重的墓园,却忽然心头警铃大作。

  不对,死气和鬼气中,却有一种奇特的草木生机,隐约熟悉,似乎在哪里遇见过。

  而且越来越旺盛,一点点在他四周弥漫开来。

  他脚步放得更轻,心跳悄然加速。

  绕过一片低阶修士的墓碑,他目光一紧。

  ——前面更加熟悉,正是曾经探过两次的,郑源的坟墓。

  他心跳越来越快,只感到周身的毛孔中,似乎都充满了那股鬼气森森的草木清气。

  转过一排墓碑,一大片历代高阶剑修的坟墓赫然在目。

  而他的眸光,也在这一刻骤然紧缩!

  无数块墓碑边,一棵棵深碧色的小树苗从地下冒了出来,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无声向四周伸展。

  一片片叶片开始生长,一条条枝芽慢慢抽出。

  ……槐树,和郑源坟前当年催生惊尸、令其破土的槐树一样,邪恶阴森,生机旺盛。

  四周空无一人,只有无尽的生长在发生,伴随着某种明显的恶意。

  元清杭浑身的冷汗慢慢渗出,走到一颗小树苗前,忽然伸手,猛地将它拔起。

  一道血红的符篆钉在树苗根部,催得那些根须无比茂盛粗大,雪白又壮硕。

  元清杭又惊又怒,猛然抬手,一簇小火苗飞向符篆,瞬间将那血红符篆烧得干干净净。

  随着符篆成灰,那棵槐树小苗也忽然蔫掉,根须枯萎,枝叶低垂,眼见着再也不能存活。

  他正要举手去拔第二株,忽然动作就是一停。

  背脊后,一股森然的锐意悄然逼近,瞬间贴上了他的后腰。

  “元小少主,惊扰尸首,可是罪孽大得很。”一个声音幽幽道,“不怕被群尸咬成肉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