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晃动,竹叶婆娑,他的脸半藏在阴影中,颇有飘渺虚无的样子,李济大骇,声音也发了颤:“你……你?”

  常媛儿惊呼一声,猛然伸手捂住了嘴巴。

  元清杭“噗嗤”一乐,从竹林中走出来:“好啦,没死,好好活着哪!”

  常媛儿凝视着对面的少年,慢慢眼中充满了泪水。

  李济瞪着眼睛,盯着元清杭身后的影子,又惊又喜冲上前来,冲着他肩头狠狠擂了一拳。

  “你吓死我们了,都以为你必死无疑,原来没事呀!”

  元清杭一龇牙,苦着脸捂住了心口:“还是有点事的。伤口被你锤裂了。”

  李济吓了一跳:“哦对,你你……你被宁小仙君捅了一剑!”

  常媛儿瞪了李济一眼,嗔怒道:“毛手毛脚的,这么大力,好人也要被你打出内伤。”

  李济满脸通红,小声道:“我这不是高兴吗?”

  元青杭笑吟吟看着他俩:“好啦,说正事。我这次来,想见见你们两位的父亲大人,不知可以引荐吗?”

  两个人都一惊,李济犹豫道:“你要做什么?”

  元清杭微笑道:“你们信我吗?”

  常媛儿眼中微红,低声道:“当然。”

  李济急忙道:“我也一样!你上次送我治伤养肺的灵丹,我还没机会谢你呢。”

  “那就再信我一次吧。”元清杭温声道,“本来只想和你俩商量的,刚刚听到两位长辈也起了疑心,便想试试看。”

  李济一咬牙:“行,正好我爹就在这做客,进去一起说吧!”

  元清杭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伯父和海青门掌门很熟吗?”

  李济和常媛儿飞快地对看一眼,脸色都飞红了。

  ……林木重重,屋内烛光摇曳。

  在小厅里足足待了一个时辰,元清杭终于从房中出来。

  常媛儿和李济跟在他身后,脸色都是极为难看。

  元清杭看着两个人,微笑道:“干什么这么沮丧?两位长辈都很聪明嘛,事情一定有办法。”

  常媛儿紧咬着一口糯米细牙:“可是……若真像你说的这样,又怎么会善了?”

  元清杭叹了口气:“死了这么多人,而且还会接着死很多人。已经没有任何善了的可能了,不是吗?”

  李济忧心忡忡地道:“元兄弟,你接下来去哪儿?”

  元清杭笑着冲他俩摆了摆手:“我到处转转,找一下旧友故人,再游说一下。”

  ……

  木家雅舍中,宁程端坐在木青晖独居的厢房中,脸色沉沉。

  木青晖盯着他:“事到如今,你还不打算和我说清楚吗?”

  宁程垂下眼帘:“不用我说,你难道真的看不清?”

  木青晖长身而起:“你们太上掌门到底想做什么?想凌驾于众仙门之上,一人独大,还是打算将各门派的优秀弟子干脆都纳入你们苍穹派门下?”

  宁程抬起头,眼中神色复杂,半晌道:“只怕不止。”

  木青晖心里一颤:“你……什么意思?”

  宁程淡淡道:“师尊如今已经数百岁,在当年仙魔大战之前,就已经是仙宗第一人。”

  木青晖咬牙,一字字道:“可听说当年宁晚枫修为进展奇快,隐约有青出于蓝之意?”

  宁程轻轻一笑,唇角讥讽:“是啊,连你也知道。如今他闭关多年出来,修为已登绝顶,天下再无人能挡其一分锋芒。”

  他漠然道:“所以,无论他想做什么,又有谁能反对和违抗?”

  木青晖又惊又急:“那他到底想要什么?再来一次仙魔大战,强令众人和他一起彻底剿灭魔宗吗?”

  宁程一双明目望着他,竟似有点怜悯和悲伤。

  他轻轻道:“他和魔宗,哪有什么真的滔天仇恨……若真的只为这个,倒也好了。”

  木青晖听得云里雾里,始终不明白,却越发心里不安。

  他盯着宁程,半晌幽幽长叹一声:“宁兄,你我相识多年,我最后问你一句——你好歹是苍穹派代掌门,更是商渊器重的徒弟。你能不能保证我们木家安全?”

  宁程望着他,半晌轻声道:“青晖君……你的性命,我拼死也会保全。”

  木青晖愕然怔住,心里重重一沉。

  “宁兄,神农谷和苍穹派交好多年。”他涩声道,“你初登掌门时,根基不稳,诸仙门颇是怠慢,我师兄在各种场合是不是对你颇为回护,敬重有加?”

  宁程淡淡垂眸:“是。”

  “嘉荣这孩子你看着长大,是不是也被你当成子侄看待?”

  宁程又道:“也是。”

  “你保我一个人有什么用?”木青晖心中越发惊怕,眼中禁不住露出了哀求之色,“我只求你保住整个木家!”

  宁程轻叹一声:“我已经提醒过,叫嘉荣别练苍龙诀了。”

  木青晖急道:“他小孩子心性,哪里禁得住诱惑?这东西到底有什么不妥,能解救吗?”

  宁程沉默半晌,站起了身。

  他掸了掸洁白仙袍,像是要拂去并不存在的血腥和灰尘,又像是要拂去一些旧事和牵挂。

  “青晖君,从今天起,神农谷也不要和我再有联系了。”他凝视着木青晖,和声道。

  木青晖怔怔望着他陌生的神色:“为什么?”

  “因为我既保不了你们全家,也不敢保证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宁程道。

  再也不看木青晖,他转身走向房门。

  他身后,木青晖忽然蓦然开口。

  “宁兄,苍穹派抓捕大量蛊雕做考题时,我配给你的迷药药方,可曾有外泄吗?”

  “为什么这样问?”他并不回头。

  木青晖看着他的背影,哑声道:“迷雾阵惨案发生时,我跟着师兄首先赶到。那些毒雾虽已经快要散尽了,可空气中尚且有丝丝残余。”

  他的声音带着轻颤:“我没和师兄说,也未曾和任何人提到,我一再对自己说,这只是巧合。”

  宁程一言不发,手指无声搭上了腰侧。

  木青晖盯着他手中剑柄,涩声道:“你还托我们木家采购了大量的折酸枝。”

  宁程终于淡淡开口:“迷倒蛊雕后需要解药。你给我的配方中,这一味是主药。”

  木青晖一字字道:“可不需要这么多。我事后才知道,你的采购量已经导致市面上缺了货。”

  宁程终于缓缓转过了身,一双淡漠的眸子中,是冰冷的颜色。

  “然后?”

  木青晖声音嘶哑:“然后,各大药宗常备的随身解药中,就都缺了这一味。”

  迷雾阵中,那么多家药宗弟子,能拿出来的解药,竟无一例外,全都几乎无效!

  宁程平静道:“你既然开始怀疑,并且着手调查了,为什么不早一点问我?”

  木青晖俊秀温和的脸上,显出了一丝痛苦和恐惧:“因为我从来没有真的怀疑过,是这些天你们苍穹派的事吓到了我!”

  宁程向前踏上一步,可木青晖死死盯着他手中的剑,竟第一时间向后猛退几步:“……你不要过来。”

  宁程停在了原地。

  他低头看看自己搭在剑柄上的手,笑了笑:“青晖君,还记得小时候我们外出时遇险吗?”

  木青晖眼中神色复杂,又是难过,又是悲伤:“恶兽当前,你用这剑苦苦厮杀……还帮我挡了致命一下。”

  宁程点头:“你也把你仅剩的伤药,给了我。”

  他怅然凝视着木青晖:“所以,如今你觉得,我会用这把剑伤你吗?”

  木青晖怔怔不语。

  宁程淡淡道:“我已经把夺儿送走了,他原本不愿意走,可是我对他说了他叔叔死去的地方,他终于忍不住前去探寻真像,总算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他骤然拔剑,青光暴涨,在他面前地上轻轻一斩,划出一道整齐如割的裂痕。

  “所以,清晖君,我已经没有什么牵挂了。若是有一天我倒行逆施,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来,你记住,早早和我反目切割就好。”

  ……

  木青晖怔怔跌坐在椅子上,伸出手,抵住了跳痛的太阳穴。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轻轻一响。

  他猛地抬头,手中蓦然抓起宝剑,凌空一指,厉声道:“谁在哪儿!”

  窗栓轻轻转动,从外面被打开,一个漂亮少年静静站在窗前,星目修眉。

  木青晖看着他熟悉的脸,猛然吃了一惊,几乎以为自己眼花:“你……你没死?!”

  元清杭纵身跃入窗内,随手把窗户关死,随口道:“那当然。”

  他笑嘻嘻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身上背着这么多口大锅,术宗大比操纵惊尸、迷雾阵诛杀多人、澹台家灭门惨案,现在又是千重山上暗害仙宗修炼者。这要是死了,岂不是一件件都真的栽到了我头上?”

  木青晖哑然无言,苦笑道:“你要怎样?”

  元清杭道:“不怎样,就是想找您和木谷主好好聊聊。”

  木青晖痛苦地摆了摆手:“我们也自身难保,帮不了你什么。”

  元清杭歪着头,微微一笑:“木仙长,我派人送你的一段折酸枝,终于叫你有所醒悟了吗?”

  木青晖身子猛然一颤,震惊地看着他:“是你!”

  元清杭悠悠在他对面坐下,不见外地先给自己倒了杯茶,一副要彻夜闲聊的模样:“原先我说苍穹派处处阴谋,宁程和商渊这一对师徒各怀鬼胎,也没人信啊。现在你们一个个自己快要死啦,总算信我了吧?”

  木青晖忍耐道:“什么快要死了?”

  元清杭奇道:“咦?自从商渊那死老头把你们聚到这里,你们仙宗的人死了一个又一个,难道你们看不见吗?”

  他一拍手:“木谷主和您又不真的傻,一定看出来啦,要不然也不会漏夜逃跑,却被狼狈揪了回来。”

  木青晖清俊眉头跳了跳:“你来就是为了嘲笑我们吗?”

  元清杭笑意一收,神色严肃起来:“当然不是,我们魔宗被冤枉陷害,也苦不堪言,如今商渊出手袭击魔宗,我们也难以正面相抗。”

  木青晖默然。

  宁程刚刚到来,也提到了一件事:几天之后,商渊便要在惩仙台上,公审几个魔宗散修,说是他们修行鬼蜮之术,极有可能就是谋夺金丹的凶手。

  元清杭沉声道:“我只是想来看看有没有可能,大家一起合纵联横,自救一下。”

  木青晖犹豫道:“可是我师兄对你们魔宗恨之入骨,你是知道的。一看到厉红绫,他就恨得发疯。他绝不会和你们魔宗联手。”

  元清杭摸了摸鼻子:“所以我只能来找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