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小蛊雕和多多嬉戏了一会儿,冷不丁地跑了过来,在元清杭身边躺下,娇里娇气地打了个滚。

  元清杭顺手抚了抚它光滑的脖颈,怔怔望着远方山峦:“可是你本来有更好的前程,有更光彩平坦的路要走。”

  魔宗和仙宗之间的这番腥风血雨,已经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宁夺的身后,是教导抚养他长大的师尊,是从小一起长大、情同手足的师兄弟们。

  他和自己之间,就算有相知相识,有互相信任,可是彼此之间隔着的,又岂止远如群山,深如幽海?……

  宁夺静静前望,任凭远处的柔和阳光照耀在脸上:“什么叫更好的前程,什么叫更坦荡的路?”

  明亮天光中,他俊美冷静的脸上有丝傲然:“假如那条路上,铺满无辜者的鲜血,也要踩踏前行?假如那个前程,需要善恶不分,也要视而不见?”

  元清杭呆呆看着他,忽然猛地跳了起来。

  “喂,我是不是无论怎么把你往外推,也推不动呀?”他眸光晶亮,纷飞的黑发在朝阳下如丝如缎,其间金环烁烁发光。

  宁夺仰起头:“对。”

  元清杭心里一阵热血翻涌:“好,那我以后,再也不想着把你赶走,再也不绞尽脑汁、想叫你离开我身边啦!”

  宁夺眸光温柔,静静看着他。

  元清杭豪气万丈,高声道:“就这么说定了,一起把这背后的黑手揪出来,粉碎他的阴谋,叫他所图全部落空,还要叫他们血债血偿!”

  宁夺还没来得及说话,小蛊雕好像被他这激动感染到了似的,忽然立起身来,忽扇着小肉翅,昂首嘶吼了一声。

  多多立刻跟着它一起,也神气地跳了起来,“吱”地一声。

  一对小伙伴的吼叫响彻山野,忽然,幽深山谷里,远远地传来一声悠悠的嘶吼,似乎在遥遥回应。

  巨大而低沉,带着某种庞大的威严和傲然,在无人的山岭中荡起悠扬回声。

  小蛊雕兴奋地冲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嗷”了一声,骄傲地晃了晃脑袋。

  元清杭恍然大悟,冲着宁夺惊叫:“哇,小家伙有爹!”

  宁夺横了他一眼,似乎有点无奈:“没有爹,它是石头里蹦出来的不成?”

  元清杭兴奋不已:“它爹一定很厉害,你见过没?”

  宁夺微微摇头:“这些天,常常听见它应和出声,可是从未现身过。”

  ……

  两个人在这无人后山中聊得畅快,元清杭叽叽呱呱地说,宁夺偶然回应搭话,不知不觉,大半天时间已经过去,头顶上,太阳也升到了半空,照在四周,炽热起来。

  元清杭站起来,四下看了看:“小七君,你饿不饿?”

  宁夺道:“不吃也没关系。”

  元清杭笑嘻嘻直摇头:“人生在世,闲来有暇,一日三餐也是乐趣。我做给你吃啊?”

  宁夺看了看他,眼神柔和:“这儿可没什么食材。”

  元清杭兴致勃勃:“去找嘛,这么偌大山林,山菌野菇、灵禽走兽,总是有的。”

  宁夺站起了身。

  两个人正要下山,小蛊雕却蹿了过来,小身子蹭着两个人,围着他们不停打转。

  元清杭奇怪道:“咦,你做什么?”

  母蛊雕在边上,忽然向前一扑,做出个捕猎击杀的姿势,小蛊雕立刻有样学样,也飞快地一扑一抓,凶巴巴地揪住了身边的一条树枝,立刻将粗壮的树枝撅成几段。

  元清杭若有所悟,看向宁夺:“它妈是叫我们带它出去狩猎?”

  宁夺颔首,俊美侧脸宛如玉雕般:“想必是的。”

  元清杭乐了,伸手拍了拍小蛊雕:“来,跟着我们。”

  多多在后面急了,“吱吱”叫了一声,委屈巴巴。

  元清杭拎起它的后颈,扔在了小蛊雕背上:“好啦好啦,一起去玩。”

  两个人跃下山崖,身影宛如灵鸟般,飞腾在山间,不一会儿,没入丛林之中。

  小蛊雕扇着翅膀,在空中跟着他们一起飞行,眼见着视线被树挡住,立刻翅膀一收,落在了他们身后,撒着四蹄飞奔。

  它年纪虽幼,可是蛊雕天生体型巨大,实际上已经长到了一只小牛大小,这样奔跑在山间,虎虎有神,盼顾生威。

  元清杭一边前行,一边扭头看它,不由得越看越是喜欢:“小七君,你看这小家伙,是不是很有点儿山间王者的气势?”

  宁夺淡淡扫了小蛊雕一眼:“蛊雕本就是上古神兽,体内有远古血脉,只是世间灵气稀薄,才渐渐变得灵智退化。”

  元清杭手腕一扬,一道攻击符飞向远处,向着小蛊雕喝道:“去!”

  随着符篆指引,一只黑影骤然惊起,小蛊雕骤然加速,像一道闪电般冲了出去。

  转瞬之间,它已经扑到那黑影身边,嘴巴一张,利齿咬上了那东西的脖颈,凶悍地撕下一片。

  那东西骤然受袭,凶性大发,猛地回头,张开利齿回咬向小蛊雕。

  竟是一只髭狗。

  小蛊雕毕竟没有什么经验,被髭狗一口咬上小腿,顿时痛得龇牙咆哮一声,拼命想要摆脱,却根本挣脱不掉。

  元清杭正要出手,身边虹光一闪,宁夺轻挥应悔剑,掠了过去。

  轻若浮羽,轻飘飘刺上髭狗咽喉。

  髭狗惨叫一声,咬着小蛊雕的嘴巴顿时松了。

  小蛊雕怒吼一声,返身撕咬,髭狗浑身顿时鲜血飙飞,不出片刻,已经倒在了地上,抽搐着蹬着腿。

  元清杭咂舌不已:难怪都说蛊雕凶残,这小家伙才刚刚一岁,捕猎厮杀的本能就已经如此厉害,怕是比很多仙家豢养的攻击灵兽还要凶狠百倍。

  他俩走到近前,元清杭抓住小蛊雕,在它小腿上撒了药粉,所幸受伤不重,小东西一开始还哼哼唧唧,很快又恢复了精神,开始生龙活虎地吞咬起那只髭狗的血肉来。

  没过一会儿,空中飞过一只巨大锦鸡,元清杭符篆一指,小蛊雕又立刻飞起,掠上树梢,干净利落地将锦鸡扑杀下来。

  这般走走停停,小蛊雕在林中不停捕猎,兴奋不已,多多则跟在它后面,不时偷偷地跟着咬上一口,打打牙祭。

  这样走了一阵,元清杭忽然眼睛一亮,往前面树下蹿去:“咦,好东西!”

  这里林地空寂,不知道多久无人经过,树下长着一大片颜色艳丽的蘑菇,红色黄色,五彩斑斓,姿态诡异妖娆。

  宁夺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弯腰兴奋采摘,不由皱眉:“颜色艳丽的菌类,不是往往剧毒?”

  元清杭笑嘻嘻道:“咦,小七君小时候学过点神农谷的医术,还记得这些。”

  宁夺淡淡哼了一声:“拜你所赐,我现在抗毒能力可强得很。”

  元清杭哈哈一笑,想起小时候的那些事来,忽然想起了什么:“早知道就强行把你留下来好了,养在我们魔宗里,那现在我俩就是新一代的左右护法,多威风,也没烦恼啦!”

  宁夺极快地扫了他一眼,剑眉轻扬:“你的鸿弟呢?”

  元清杭呆了呆:“他……他迟早会回到神农谷的吧?红姨一直教他仙宗心法,说到底,也是想着迟早把他还给木家。”

  元清杭看向他,心里又酸又软,小声道:“我就知道,你面冷心软得厉害。”

  他不敢再多聊厉轻鸿,跑到树荫下,细细辨别,动手采了数种罕见的毒蘑菇。

  他一边分类,一边收入储物袋:“等我好好想一想,怎么炮制点厉害的东西。”

  宁夺皱眉:“什么?”

  元清杭哼了一声:“当然是毒药。”

  宁夺欲言又止,看了他一眼。

  元清杭道:“怎么,怕我喂你吃吗?”

  宁夺摇摇头:“你若是给我吃毒药,也一定是为我好。”

  元清杭心里莫名一甜,笑吟吟举手,摘了只红色浆果送到他面前:“那说好了,以后我要是真的给你吃什么,你可要听话。”

  宁夺伸手接过浆果,轻轻送入口中:“好。”

  元清杭和他一起嚼着小浆果,体会着满嘴清香,果汁清甜,一边发狠道:“红姨白教了我这么多年,每次一用毒,我总是束手束脚。可我现在觉得,这世上最毒的毒药,也毒不过人心。”

  宁夺道:“例如澹台明浩和宇文离?”

  元清杭咬牙道:“澹台超不是因我而死,我给他伸冤已经够了,宇文离的死活,我不管。可林夫人殒命,我迈不过这个坎。澹台老贼一天不死,我心里一天不平。”

  宁夺静静看着他:“我来杀他。”

  元清杭一愣,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不用不用,你的剑退敌就好,不要杀人。”

  宁夺低声道:“你这种人,难道又真的喜欢手上染血?”

  元清杭怔了怔,半晌一笑:“我可是劣迹远扬、凶名在外的,就算真的杀个把人,也没什么稀奇。”

  宁夺摇了摇头:“哦,笑面人屠。”

  元清杭被噎了一下,羞恼道:“是啊,你不服气吗?”

  他本就生得极为眉目如画,眸光晶亮,这样斜睨着看过来,却是格外灵动狡黠。

  宁夺快速看他一眼,如实评价道:“外强中干,色厉内荏。”

  元清杭瞪着他,忽然飞身起来,足尖在身边树干上一点,急扑过来,十指一张:“叫你看看魔宗少主的厉害!”

  ……

  林间寂寂,鸟鸣唧唧。

  四周落叶激飞,卷起旋风阵阵。

  两个人许久不见,这般一交手,又是熟悉,又是略显陌生。

  痛快淋漓地对战了一场,元清杭首先跳出了战圈外,气喘吁吁一摆手:“停停!够啦!”

  简直恐怖,只不过数月不见,这个人的修为似乎又提高了一大截。

  这是和他交手,一定收了力气,若是真的放开全力一战,只怕是距离刚刚突破不久的金丹凝实中期境,又有了长足的进步。

  宁夺缓缓收了应悔剑,看着他额前的细汗:“你的术法也进展很快。”

  元清杭没好气地嘟囔一句:“那可不?要是只用武力对打,我还不被你削成渣?”

  两人找了块空地,元清杭支起一个木架,把刚刚搜罗的猎物和山珍拿出来,削下一片锦鸡的前腿肉,划开口子,塞了一片山蘑菇进去,又加了一块髭狗的腿软骨肉,显摆着给宁夺看:“瞧,好玩不?这叫‘骨肉相连’。”

  宁夺看着他格外得意的样子,微微诧异:“这名字有什么讲究?”

  元清杭嘿嘿一乐,不答。

  刚刚二人对战,四周几乎被夷为平地,小蛊雕和造梦兽早已经躲出去老远,此刻见风平浪静,又双双溜达了回来。

  多多端坐在小蛊雕的头顶上,神气活现地抱着小蛊雕的一只耳朵,小蛊雕竟然也不反感,就这么驮着它,在两人身边跑来跑去,时不时地“嗷呜”一声。

  元清杭看着好笑,摘了朵蒲公英,施了个小术法,封在一小团空气中,随手丢了过去。

  小蛊雕精神一振,敏捷地高高一纵,抓过那团硬邦邦的蒲公英,瞪眼看了看,大概是觉得又不好吃,又不好玩,恹恹地往头顶一甩。

  多多立刻跳起来,接过蒲公英,玩了一会儿,竟然把蒲公英夹在了小蛊雕另一只耳朵上。

  元清杭笑得不行,乐滋滋地看着两个小家伙嬉闹,扭头看向宁夺:“说来也真是奇怪,两种完全不同的小动物,竟然能相安无事。”

  宁夺悠悠道:“缘分本就奇妙。”

  元清杭唇角眉梢都是笑意:“……哦。”

  他只说了一个字,尾音却拖得又软又轻,却像是听见了什么美妙的话,极为开心。

  宁夺抬起头,静静看了他一眼。

  元清杭扭开头,心里却又开始怦怦跳,胡乱想着:“哎呀,他看我做什么,难道也觉得我和他有缘分?”

  手里的肉串终于溢出了焦香,他拿了一串,递到宁夺嘴边:“喏。”

  宁夺自然而然地张开嘴,就着他的手,斯文地咬了一口。

  元清杭目瞪口呆:“……”

  宁夺淡淡看他一眼:“怎么了?”

  元清杭轻轻一咬银牙:“你没长手吗?”

  竟然要人喂!以前在万刃冢里,就算是身负重伤,也坚持一切自理呢,现在倒好,有人投喂,就势躺倒。

  宁夺睫毛急颤,扭过头去:“我……有点累了。”

  元清杭“啊”了一声,立刻转为担忧:“昨晚挡你师父那一剑,很费力气吧?”

  他呆呆出神,手中的肉串被烤得发焦,油脂掉入火堆,“噼啪”几声,蹿起几蓬高高的火苗。

  他赶紧把肉串拿开,正要扔掉,宁夺却伸手接了过来。

  慢条斯理地,他将那串略带焦糊的烤肉放进口中,元清杭看得发愣:“你干什么?都焦啦。”

  宁夺道:“自从万刃冢出来后,什么都算美味了。”

  元清杭哈哈大笑,可笑完了,却又莫名叹了口气。

  宁夺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元清杭怅然道:“你有没有觉得,虽然万刃冢里缺吃少穿,什么都没有,可是现在想起来,好像还是在里面舒心一点儿。”

  宁夺坐在树下,夕阳余晖静默缱眷,在他脸上染上一片浅浅金辉。

  他没有看元清杭,却温柔道:“等一切事了,我们再回去住上几年也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