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转眼到了六月。
自周贺在病房里说那番话,已经过去了三个月。
老妈已经说不出话了,大小便也开始失禁,医生表情遗憾地对薛立臻的说:“毕竟老人岁数大了,病也病了这么久……你做好心理准备。”
薛立臻点点头。
这三个月来,他照常在保卫科上班,只是简单收拾了几件衣服,搬回了家。照顾老妈很费劲,天热了,要每天给她擦洗身子,抹痱子粉,夜里还要定闹钟起来帮她翻身。
这么忙起来,倒是没什么心思想周贺那傻逼了。
所以,一直到六月,薛立臻才想起来,他已经很久很久没见过周贺了。
上次见周贺,还是他那海归秘书的电脑主机烧坏了,薛立臻去把废了的主机搬下楼,当时周贺正好在向秘书交代事情。薛立臻毕恭毕敬叫他“周总”,周贺点点头。
然后薛立臻就拎着主机出去了,衬衫被汗水打湿,粘腻地贴在后背上。
身后,周贺依然在交代工作,声音平静,语言流畅,时不时蹦出几个英文单词。
薛立臻忍不住想,周贺的英语什么时候这么好啦?他上学的时候明明那么不学无术。
二
周末独自出门吃饭或者去超市买东西的时候,薛立臻喜欢戴上那条手链。
黑曜石的——现在看来已经很土气了。薛立臻倒是觉得不错,幽深的黑色看着就凉快。
对,就是周贺送段可湘的那串。
当时周贺劈腿,段可湘央求薛立臻陪她去“抓奸”,然后……就抓着了。段可湘哭着把手链抛到了地上,周贺面无表情地搂着新欢走了。段可湘越哭越凶,干脆扭头捂着脸跑走了。
天地可鉴,当时薛立臻只觉得周贺是个人渣,真没那些不可言说的心思。他只是想着,这手链还挺值钱的,也许段可湘一会儿后悔了又回来捡手链呢。
他怕被别人捡走,就去捡起来揣兜里了,打算等段可湘消气了还给她。
后来——
后来当然是再也没还给她。
这条手链成了令薛立臻既心虚又快乐的秘密。他只能在别人都不认识他的情况下戴着,就像他和周贺,只能在别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秘密地接吻,做愛。
薛立臻走进超市,先去买了痱子粉,又转到婴幼儿产品那里,买尿不湿。
什么牌子的好呢……
“薛立臻?”
薛立臻闻声扭头。
“真是你啊!”段可湘一脸惊喜。
“可湘,”薛立臻愣了愣:“你怎么回来了?”
段可湘成绩好,考大学考到了上海,听说毕业之后去了杭州,没两年就把爸妈接去了。
“我二姑今年过70岁生日,不回来不行,”段可湘笑笑:“好久没见你了,我们去坐会儿?”
薛立臻干脆地点头:“旁边有家奶茶店,走吧。”
段可湘更美了。
当然,以前她还是个穿校服的小城姑娘时就那么美,现在没理由不美。
她的柔软栗色长发编了起来,垂在肩头;纯白的连衣裙,裙摆小小的,走起路来微微飘起;脚上一双绑带黑色高跟鞋,脚腕上系着可爱的蝴蝶结。
“你这两年干什么呢?”段可湘轻轻抿了一口可可,柔声问。
薛立臻笑笑:“在一家建筑公司,干点杂活。”
“建筑公司,”段可湘也笑了:“听着不错呀。”
“你呢,杭州怎么样?”
“很不错的,反正比北方强多了,”段可湘说着掏出手机,点出一张照片给薛立臻看:“我前两天刚拍的,看这蓝天。”
“真好,”薛立臻由衷地说:“甘城现在净是雾霾。”
薛立臻和段可湘聊着聊着,就过了一个多小时。
“可湘,我得回去了,我妈离不开人。”
“哎,你快回去吧,我走前去看看阿姨。”
“不用了,”薛立臻觉得没必要让段可湘心里难受:“家里乱糟糟的,你的心意我替你告诉她。”
“那……好吧,我们常联系啊。”
“没问题。”薛立臻冲她笑笑。
“行,那你快回家吧,我也回二姑家了。”
“再见。”薛立臻冲段可湘挥挥手。
段可湘也挥挥手。
薛立臻转身朝着回家的方向迈步,刚走了两步,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他转身,看见段可湘咬着嘴唇。
“怎么了?”
“你……”段可湘的鼻尖微微冒汗:“是在周贺的公司上班吗?”
薛立臻呼吸一窒。
段可湘又问:“你……还喜欢他?”
薛立臻:“……”
他艰难地清了清嗓子:“可湘,你说的什么意思?”
“这个,我好记得,”段可湘盯着薛立臻的手腕:“而且当时,我就觉得你们俩……”
卧槽!
薛立臻的脸一下就白了。
“你别紧张……”段可湘语气无奈:“我能接受……同性恋。”
“我……”薛立臻想辩解,但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段可湘叹了口气:“算了,你就当我什么都没问吧,只不过……”
“周贺那个人,不行的。薛立臻。”
三
七月,周贺终于又找了薛立臻。
那天薛立臻刚围观了公司里的女职员八卦周总的未婚妻,一个说周总的未婚妻长得一般般啊,周总那么帅气……另一个说你懂什么,我听说那女孩老爹是税务局的。
当晚十二点过,薛立臻半睡半醒之间,听见手机响了。
“泰康路上的水云间,302,来……”周贺的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醉意。
薛立臻在心里暗骂这傻逼怎么又喝成这样,就怕不胃疼啊?
差两分钟凌晨一点,他敲开了302的门。
门开的一瞬间,他就被周贺拖了进去。
然后一路拖到床上,力气大得像磕了药似的。
周贺毫无耐心地撕扯薛立臻的扣子,“嗒嗒嗒嗒”,一连串的扣子崩到了地上。
“周贺,你他妈的……”
“薛立臻,我要干妳。”
薛立臻心里好笑,想,果然老爹在税务局当官的未婚妻满足不了周总?
转念一想,我高兴个毛线啊,神经病。
“还置气呢?”周贺问。
“没……”薛立臻搂住周贺,双手在他紧实的脊背上来回摩挲。
“这段时间干什么呢?”周贺又问。
“没干什么。”今天吃错药了么,话这么多。
“腰抬起来点。”周贺在薛立臻小腿上捏了捏。
“嗯……嘶!你他妈的——”周贺毫无征兆地进入,疼得薛立臻眼泪都涌上来了。
“爽么?”
“爽你大爷!”
“再骂一句,”周贺半眯着桃花眼,一脸餍足:“就喜欢你这个劲儿。”
……
第二天一大早,薛立臻就醒了,周贺在一边儿睡得像死猪。
衣服是不能穿了,薛立臻犹豫两秒,从地上捡起了周贺的白衬衣。
还好牛仔裤的扣子没被周贺拽掉。
薛立臻穿好衣服,草草洗了个脸,溜了出去。已经六点五分了,李阿姨七点就来。
回家的出租车上,他接到了周贺的电话。
“我衣服呢?”
薛立臻心虚地瞄了一眼司机:“我身上。”
“哟,”周贺笑了:“拿回去收藏么?”
“我急着回家。”
“急什么,我没够呢,你在家等着,我让老陈送件衣服就过来。”
“等等,”薛立臻看向窗外不断后退的街景,咽了口唾沫,说:“我这段时间没住林海别院的房子,我回我妈那儿了。”
周贺不说话了。
薛立臻本想解释一下老妈的情况,但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回去。周贺有未婚妻,就要结婚了,他还大半夜跑去和周贺打炮——已经挺下贱的了。他不想搞出一种“就该住在周贺的房子”的感觉。那成什么了。
“搬回去就搬回去吧,正好杨清的表哥要来甘城,没地方住呢。”
“我——”
“对了,还有个事,想起来了就和你说一下吧,提前准备红包,”周贺语气轻飘飘的,仿佛在说玩笑话:“我和杨清打算结婚了,不是下个月就是下下个月。”
“……嗯,”薛立臻感觉有点喘不上气,把车窗又开大了一些:“我会包个大红包的。”
“好,没问题。”
薛立臻挂了电话。
又过了几分钟,他家到了。
薛立臻垂着眼递去50块钱,司机扭头找零时愣住了:
“哎,你怎么……哭了?”
四
八月,周贺又找过薛立臻三次。薛立臻被一个小姑娘看上了,她叫童可嫣,昵称小童,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很可爱。
最后一次,那天晚上,周贺正趴在薛立臻身上起起伏伏的时候,薛立臻手机亮了。
小童发来语音,说看了鬼片,不敢睡觉,拜托薛立臻陪她聊天。
薛立臻看着周贺似笑非笑的眼睛,竟鬼使神差地回了句“好”。
然后他就和周贺大打出手,周贺的眼睛被他揍了一拳。
记忆里,周贺的最后一句话是:
“薛立臻,养条狗都养熟了——滚蛋!”
五
九月二号,薛立臻没有妈妈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真的完结这个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