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薛立臻一上午没去上班,下午说什么也不能再翘班了——虽然他这段时间没什么事儿。
他在周贺公司的保卫科,给科长当秘书,科长这周在家养病。这事儿想起来还挺搞笑,当时周贺说“你来我公司吧”的时候,他还挺荡漾地想着,不会是给周贺当助手吧,那……他们的关系会不会被别人看出来啊。后来事实证明他想多了,周贺让他去了保卫科。
周贺招了个笑起来有小酒窝的海归美女当助手。
后来薛立臻听说,那女的之所以说自己是海归,是因为去美国生过孩子,然后又离婚了。
□□的周贺,薛立臻想,口味越来越剑走偏锋了啊。
二
“喂,张阿姨,我妈今天怎么样?”薛立臻指间夹着烟,问道。
“比昨天好点,精神不错……”张阿姨顿了顿,声音小了一些,说:“立臻啊,上次买药的钱用完啦。”
薛立臻答应地干脆:“行,我晚上过来一趟。”
“哎,好,好……”
挂了电话,薛立臻疲惫地捶了捶脑门。
昨晚睡得太晚,中午也没睡觉,现在有点晕。今天下午没见周贺,不知道他是去哪个温柔乡补觉了。
好不容易熬到五点半,薛立臻先去取了2000块钱,然后打了车往老妈那儿去。
老妈已经瘫痪快六年了,意识也很模糊,只能说一些简单的字句。这是脑溢血的后遗症。
薛立臻闭着眼坐在出租车后座,回想起当时,他在工厂里实习,一天下来累成死狗,压根没看手机。还是周贺跑到厂里找他,他从高开区的公司一路飙车到位于郊区的工厂,下车后跑得脑门上挂满了亮晶晶的汗珠,嗓子也有点哑了:“薛立臻,快跟我走……你妈出事了。”
薛立臻一愣:“什么?”
周贺上前紧紧抓住他的手腕,带着他往外跑:“脑溢血,正在抢救,我们去医院。”
脑溢血。
薛立臻想不通,他一直觉得这种事儿只有那些天天喝酒吃肉的人才会遇上啊。他老妈,每天晚上十点睡,四点半起床,蹬着三轮车去卖水果——怎么可能脑溢血呢?
幸好送医院及时,抢救过来了——只是从那之后,老妈就一直瘫痪在床上了,看见薛立臻会叫“立臻”,但下一句却是“你放学了呀”。
在医院抢救和后期的住院、买药,花了五万多。
老妈有两万多的存款,李叔又拿出张卡给薛立臻——他的私房钱——让薛立臻把上面的钱取来用。薛立臻心里当即松了一口气,心想幸好这儿还有一笔钱。结果,薛立臻站在ATM机前翻来覆去数了四五遍,终于不得不承认:“2”和小数点之间后面夹着三个“0”,三个。
两千。
他只好先取出那杯水车薪的两千把欠着的药钱交了,交完钱之后他跑回病房,却没见李叔的影子。
后来也再没见过。
李叔消失的第二天,新的催款单又来了。医院的催款单是由护士送来病房的,起初几次,护士还温声软玉地提醒他该交费了,后来就直接把催款单丢在桌子上,冷冷地说:“再不交费不能住了,你看外面过道上那些人,都等着床位呢。”
李叔消失的第三天,周贺来了。
他手里提着一箱牛奶,一箱苹果。
“谢谢啊,我妈……现在还吃不了东西。”薛立臻冲他笑笑。
“我知道,”周贺放下东西,拍了拍薛立臻的肩膀:“给你吃的——怎么瘦这么多。”
薛立臻鼻头猛地发酸,这么多天了,他只在脑子里翻来覆去地想着老妈的病,想着钱,连痛苦都不得不靠边站。
但每天夜里,病房里的其他人都睡了,他看着老妈紧闭的双眼,看着那通进她鼻孔的管子,心里痛得要死。没人能说,也没有安慰。
周贺摸了摸薛立臻的脸,没说话。
千言万语,好像一个动作就够了。
那天周贺陪他坐了很久,病房里有其他人,也做不了什么。临走时,薛立臻送周贺下楼,顺便打热水。路过一处小花园,周贺忽然抓住他的手,把他拽到一棵很粗的银杏树下。
然后他拿出一张卡:“这里面有点儿钱,你拿着用。”
薛立臻没动,看着周贺。
“不用你还,当然如果你非要还……刚才,就抵了。”
薛立臻笑了,却笑得比哭还难看:“你亏大了。”
周贺笑笑,又凑过去。
一个深且长的吻。
再分开时,两人都微微喘着粗气。
“这下不亏了,”周贺说完又轻轻揽住薛立臻的肩膀:“有事儿就给我打电话,实习别去了,回头我帮你找别的……你好好照顾阿姨,也照顾好自己,听见没?我大后天就得跟我爸去青岛了,可能要去一周。”
薛立臻手里紧紧捏着那张卡,点点头。
那张卡里有十万块钱。薛立臻快步走出银.行,抬手捂住了眼睛。眼泪还是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小伙子,到啦!”
“啊。”薛立臻定定神,发现出租车已经停下了。
付钱,下车,上楼,开门。
“小薛吃饭了吗?”张阿姨手里端着碗青菜粥:“锅里还有,你吃点?”
“我吃过了,阿姨,”中午吃了早餐剩的凉包子,一下午胃里都不舒服:“我来喂吧。”
“哎,好。”
薛立臻接过碗,进屋,坐在床边。
“妈,我回来了。”
“……立臻。”
“嗯,妈,咱吃饭吧?”
“……立臻。”
“我在这儿呢,妈。”
“你……”
“嗯?”
老妈没了下文。
这情况薛立臻已经习惯了,他舀了一勺粥,凑到老妈嘴边:“妈,张嘴。”
老妈听话地张开嘴,咽下了送进来的粥。
没喂几口,老妈却咳起来,嘴里的粥喷得到处都是。她胸前围了块儿布,薛立臻却没有,衬衫上一大片星星点点的粥。
薛立臻倒不在意,轻轻拍着老妈后背:“妈,慢慢咽啊,慢慢咽。”
等她不咳了,再开始喂。
就这么断断续续的,总算喂完了一碗粥。
老妈一向是吃过晚饭就睡觉,薛立臻为她擦干净嘴,被子掖好,直到她的呼吸变得平稳而悠长,才走出屋子。
“阿姨,这是2000块钱,里面有1500是您这个月工资,剩下500您拿去给我妈买药……下个月我存的定期就到时间了,我再拿钱来。”
张阿姨接过钱,面色有些犹豫。
“怎么了?”
“小薛啊,你是不是……钱挺紧张的?”张阿姨家也在棉纺厂家属院,自然知道薛立臻的情况。薛立臻在一家建筑公司上班,听说公司给交五险一金的,他又没成家,按说钱这方面应该不紧张。
“没有,我就是这个月新买了个洗衣机……”薛立臻撒了个谎,有点窘:“阿姨,下个月一号我就去取钱。”
“哎,不着急,500够买药了,我就是看你脸色不太好,工作很累哪?”
“没有,挺好——阿姨我接个电话。”
裤兜里的手机响了,竟然是周贺。薛立臻快步走到阳台上,接了起来。
“周贺?”
那头没回答,倒是传进嘈杂的音乐声。
“周贺?”薛立臻又提高音量,又叫了一声。
“……薛立臻,来接我。”
“在哪?”
“蓝岛酒吧,明亮大街上的,203。”
“好,我就来。”
“快。”
“嗯。”
薛立臻挂了电话,抓起外套,轻声对张阿姨说:“阿姨,我走了。”
“好,路上慢点啊。”
“嗯,我妈,麻烦您了。”
“不用担心,去忙你的吧。”
薛立臻换好鞋,飞快地下楼,并且幸运地打到了车。起初路况还不错,但越是往明亮大街走,就越堵得厉害。
“能开快点吗?我赶时间。”
“快不了,赶上这个下班的点儿了,没办法啊,”司机边说边摇头:“明亮大街那边儿最堵,饭店酒吧多,年轻人下班都往那边跑!”
又过了二十分钟,出租车终于驶上明亮大街,但也完全堵得动不了了。
薛立臻望了望前方汽车排成的长龙,问司机:“到蓝岛酒吧还有多远?”
“三四里吧。”
薛立臻低头看看脚上的皮鞋——这是上个月他“斥巨资”买的——心一横,说:“我就在这儿下吧。”
三
薛立臻双手扶着膝盖,弯着腰,在蓝岛酒店门口呼呼喘气。
跑得有点猛。
因为他实在担心周贺——如果是平常,周贺决不会让他来接,周贺有专门的司机。所以,一定是周贺碰上了什么事儿,连司机都不方便参与。
薛立臻抹了把脖子上的汗,推门走进酒吧,上二楼,找到203房间。
门内传出歌声和笑声,听上去并没有什么异常。
他正倚在沙发上,衬衫的扣子已经解了两颗,怀里搂着个穿吊带的姑娘。
“周总。”薛立臻迎着众人的目光,朝周贺走去。
可还没走到他身边,就被迎面而来的玻璃酒杯,砸得一个踉跄。
“我他妈出钱养着你们这帮人,最后就养出群傻逼?”
“……对不起,周总,这次是意外。”
“意外你妈啊意外!给我滚蛋!”
“周总,您消消气,那个合同……必须您来签,凌云公司急着要,签完了我再送您回来,可以吗?”薛立臻说着,走过去扶住周贺,把他架起来。
“嗯……那就快点,签完了我还要回来唱歌。”
“好,好,没问题。”
薛立臻也不看别人,径直架着周贺走出了房间。
一路无话,出了酒吧,薛立臻从周贺裤兜里掏出车钥匙,小心翼翼把周贺放在了副驾上。然后他坐到主驾,晃了晃周贺的肩膀:“要去医院吗?”
“不用……回家。”
“好……”薛立臻又补一句:“吐得话跟我说。”
作者有话要说:
渣攻迷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