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2017年的春节,由于浓重的雾霾,甘城禁放烟花鞭炮。
除夕夜因此安静了很多,电视上的春晚主持人齐声倒数时,窗外只有零星的鞭炮声。
乔鑫和老妈在姑姑家过年,倒也热闹,表姐去年生了二胎,家里两个孩子够闹腾的。
“鑫鑫,”姑姑叫道:“来端饺子了!”
“哎来了!”乔鑫快步走到厨房,小心翼翼接过满满一大盆饺子。
饺子们莹白莹白的,憨憨地鼓着肚子,散发出热腾腾的香气。
“好吃不?”姑姑走过来问。
乔鑫咬了一口,很烫,张着嘴哈气:“嗯!真……香……”
“你这孩子,”姑姑笑着说:“慢点吃。”
乔鑫一口气吃了半盆饺子,感觉都堵到嗓子眼了。吃完,他独自走到阳台上,将窗户推开一条小缝。
飒飒寒风争先恐后地挤进来,刺在乔鑫脸上。
他吸吸鼻子,感觉清醒了不少。屋里暖气太足,烤得人昏昏欲睡。
之前在网上查过,监狱在过年时一般是允许犯人和亲人见面的。为此大年二十八的时候乔鑫又去了一趟北京。
见是可以见。
然而周子青不见。
“周子青!”乔鑫在监狱外面泄愤似的高声吼了一句,然而墙内一片寂静,听不到任何声音。
狗日的周子青,等你出来了干死你。乔鑫想。
而此时此刻他又没出息地想到了周子青,这天够冷的,不知道周子青带去的衣服够不够穿?今天除夕他吃饺子了吧?可南京人除夕吃元宵的。北京的监狱大概没有元宵可吃。
又想,还有一年半。那么2018年春节他还是在里面。
——他已经入狱那么久,乔鑫觉得自己可以相当平静地思考和周子青有关的事。
但——但在这家家户户灯火通明欢声笑语的除夕,想起周子青独自一人在冰冷的高墙之内,还是像胸口被不软不硬地砸了一下,钝钝的疼。
都说忙起来时间就会过得很快,这一年够忙的,画室的规模越来越大,学生越来越多,每天都起早贪黑。
但即便如此,乔鑫仍觉得,时间真慢。
每一天,每一周,每个月,每个季节,都像缓慢而沉重的车轮,在他身上慢慢慢慢地碾过去,碾过的每一寸皮肤他都知道,从剧痛到麻木的所有触觉他都知道,说来也是奇怪,时间明明是个客观的东西,但到他这就放大了一般,慢得清晰可见。
太慢了。
这两年零七个月,太慢了。
(二)
大年初八,画室开门。这两年产业园区发展得好,市政府在旧园区的旁边又开发了个新的,现在这片儿是甘城相当热闹的地方。也许是因为商家们都想趁着大家放假的时候赚钱,不少商户都开门了,红灯笼挂起来,很是喜庆。
乔鑫请葛昊在旁边的西餐厅吃了顿饭——噢,还有他的男朋友。
葛昊17年高考,最后去了川美,他男朋友便跟着他一起去了成都,在成都打工。
接近尾声时他起身去卫生间,乔鑫轻声问葛昊:“他……真的有艾滋?”
“嗯,”葛昊平静地点头:“现在控制得好,跟我们基本上一样的。”
“那就好,”乔鑫发自肺腑地笑了:“你们两个,挺好的。”
葛昊眨眨眼:“你和周子青怎么样?”
乔鑫:“现在这情况能怎么样?”
“也是,”葛昊叹了口气,又说:“诶,我姐再婚了你知道吗?又找了个金融男,你说她怎么就不能换个口味呢?”
“是么……”乔鑫顿了顿:“你姐还好吧?”
“好,上个月刚去夏威夷蜜月,不过就是我叔气坏了,天天吵着要和我姐断绝关系。”
“……为什么?”乔鑫心想,被周子青留下阴影了么。
“其实他就是想让我姐和他中意的男的结婚,我觉得就是联姻吧……我姐不愿意。”
乔鑫默然。周子青当年懵懵懂懂掉进那个圈子,付出如此惨烈的代价才跳出来——而看上去没心没肺的孟昭昭,又何尝不是在奋力挣脱父辈所给的圈子。
“希望你姐这次能幸福,”乔鑫想了想,又补一句:“虽然我这么说好像挺不要脸的……”
葛昊笑了笑,摆手:“没事,我明白。”
走出西餐厅,寒风扑面而来,葛昊跨上摩托车,紧紧搂住男朋友的腰:“拜拜!暑假再见啊!”
乔鑫朝他挥挥手:“暑假见!路上慢点!”
“嗡”地一声,摩托车发动,一溜烟窜了出去。乔鑫站在原地看着,直至摩托车的明黄色尾灯彻底消失在夜色里。葛昊没讲过他和男朋友是怎么在一起,但两个这么年少的孩子,一个又有艾滋,能在一起,想来也一定有一段不肯言说的艰辛。
谁都不容易。有些人看似顺风顺水实则身不由己,比如周子青和孟昭昭;有些人义无反顾最终只换来烟消云散,比如阮琦和张小梁;有些人稀里糊涂就爱了很多年,至今仍左右挣扎——他是,大概连瑞和宋辛也是。
而他们身后,还有更多后来的人,葛昊和他那男朋友不就是——艾滋病,说是控制得好和普通人一样,但乔鑫知道,以现在的医学水平,总归是生死难测。他觉得这太残酷了,两个相爱的小孩,每天都承受着随时和对方永别的恐惧。
但他们对视时眼神里的爱意是真的,牵手时手指的纠缠是真的,乔鑫转念一想,这也就够了吧,既然死亡是天命所定,那此时此刻不更要生之尽愉。命运这东西太宏大太复杂,有人用天堂对抗,有人用转世对抗,有人用永生对抗,可绝大多数人——就像他们这些人,所坚守的,不过是一点勇气。
相信会幸福的。
(三)
2018年,春天过了夏天来了,草木繁茂,蝉鸣渐长。
暮春的时候乔鑫又给周子青写了一封信,信上别的没有,只有一行诗: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因为周子青的缘故这诗他记得烂熟,但不好意思讲出来,现在想着反正也见不着周子青,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了。
半个月后,一个清爽的夏天的早晨,乔鑫收到来自北京第二监狱的明信片,上面只有一句话——准确说只有三个字,和一个标点符号:
再等等。
乔鑫深吸一口气,把明信片放进那只装着周子青高中数学试卷的糖果盒子里。
等,我等着呢。
一周后,青木画室,乔鑫坐在办公室对着电脑逛淘宝——打算买几个画框,把他喜欢的学生作品挂在办公室墙上。
“乔哥!”小艾一阵风似的冲进来:“有有有麻烦!”
“啊?”
“有人找茬!”
“……啊?”乔鑫起身,压低声音:“什么情况?”
孟河又来找事了?!又要来砸画室?
一面说着一面快步往外走:“你快去让学生别出来,然后报——”
声音戛然而止。
乔鑫整个人定格在原地。
“这人一看就不好惹啊……”小艾看着门口的男人,压低声音焦急地说。
周子青穿着白T恤,牛仔裤,身形笔挺地站在画室门口。
他右脸的下颌骨上,有一道半指长的伤疤。
“有人自杀,我拦下来,减了一年。”
周子青笑着,看向乔鑫:“我回来了,乔鑫。”
【全文完】
(1.有番外,后天开始更新。2.你们可以写长评了。3.《我已经原谅》开始更新,另一篇新文也即将开更。4.微博@大风不是木偶0324 。5.谢谢大家的陪伴。)
番外-1
(一)
周子青回来了一个月,乔鑫就甩手掌柜当了一个月。
最后连隔壁卖重庆小面的的大叔都打电话问乔鑫:“小乔你没事儿吧?怎么这么久没见人啊?”
乔鑫接电话时刚睡了个长达四个小时的午觉,整个人都是懵的:“啊……我……陪媳妇啊……”
“啥?你结婚了?!”大叔怒:“怎么不通知我啊!”
乔鑫这才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撞上周子青似笑非笑的眼睛。
“我我我……”乔鑫看着上身赤裸的周子青,咽了口唾沫:“哥我还没结婚呢,这不是……谈着呢。”
乔鑫心说他直不起腰还真不是在我这儿累的,十有八九是在刘一诚那儿累的。
“好好,我明天——后天吧,后天就回画室了!”
“好嘞,”大叔顿了顿,又笑着说:“把女朋友带过来,哥帮你看看!”
乔鑫:“……好。”
挂了电话,就见周子青直勾勾看着自己。
乔鑫被他看得口干舌燥,可今天早上做过了头,现在腰还是酸的。
乔鑫有些心虚地开口:“咳,我还在甘城呢,他们一个接一个地打电话,跟我出去旅游了似的……”
周子青温柔地笑了:“画室忙就早点回去吧,正好我也去看看……老公。”
乔鑫身子一麻,心想,完了。
周子青怕是想把我做死在床上。
回来后的周子青像精虫上了脑一样,每天抓着乔鑫做做做——乔鑫就想不通了,他一个被那什么的都累得射不出来了,怎么周子青就那么龙精虎猛呢?
他偷偷吃药了?乔鑫翻遍柜子,也没见着伟哥啊?
当然,他发疯似的想了周子青这么久,嘿咻的过程是极欢畅的。
就是吧,就是……这个频率实在有点……
又在床上厮混两天,乔鑫走出家门的时候,脚步都是虚浮的。
周子青走在他身旁,却是神采奕奕,还扶了扶他的腰:“一会儿我开车吧。”
乔鑫:“……”气!觉得被羞辱了!
但没气两步又忍不住扭头看向身旁的周子青。一个月下来他头上长出了一层青色的发茬,便索性去理发店推了个利索的寸头。这两天甘城气温高,他穿着简单的黑色圆领T恤,浅蓝的牛仔短裤,脚上一双简单的黑白耐克板鞋。
气色也好,他被乔鑫大鱼大肉喂了一个月,刚回来时削瘦的脸颊也丰润不少。
整个人清爽笔挺又精神,简直像个大学生。
——一年又七个月的牢狱之灾几乎没在周子青身上留下痕迹,除却那道伤疤。
他颌骨上,那道细而长的伤疤。
是被磨尖的筷子划的。
是和周子青同宿舍的小孩,刚满十八岁,抢劫罪判了六年。他在狱中得到消息,把他从小养到大的奶奶,心梗去世。去世半个月,才被发现。
他藏了一支木筷子,趁着劳动做工的时打磨,短短一星期就磨出了个尖头。
平日里周子青看他年纪小,人也不坏,便常常教他英语。那天下午,他把一条托人买的香烟交给周子青,说是要戒烟。
那天晚上,其他人都睡了,只有周子青睁着眼。果然,不知过了多久,小孩的床上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周子青猛地扑上去,抓住他手腕。
他挣扎,慌乱之中,筷子尖锐的头戳在周子青脸上,狠狠划了一道。
——周子青说起来轻描淡写,“不小心划了一下。”
但看着那道暗红的伤疤,乔鑫心惊肉跳。那个位置,再往下一点,再深一点,就是颈动脉。
周子青笑着搂住乔鑫的肩:“别紧张,划一下而已……换来一年,是我运气好。”
乔鑫说不出话。
周子青见状,撇撇嘴问:“是不是……很丑?”
这个净会撒娇的狐狸精!
乔鑫一把抱住他,在他那道伤疤上吻了吻:“没有……我是心疼……你知道的。”
周子青搂住乔鑫的腰,闷声笑了。
(二)
乔鑫带周子青去隔壁的重庆小面吃面。当然,也应了大叔的要求,让他看看乔鑫的“女朋友”。
“真没关系吗?”周子青问:“别给人吓着了。”
“吓着就吓着吧。”
他们俩分开的这一年七个月,各自都是刀山火海滚过一遍,锥心刺骨。如今能重新在一起,乔鑫觉得什么都不怕了。他只想天天和周子青牵着手,至于其他人反感不反感,接受不接受,都无所谓。
走进店,乔鑫冲着后厨大喊一声:“龙哥!”
“你小子可算来——”大叔小跑出来,在看见两人牵着的手的瞬间,声音戛然而止。
“哥,”乔鑫平静地看着他:“这是我对象。”
“……”大叔看看乔鑫,看看周子青,最终又看向乔鑫:“小乔,你,你这是……你给哥开玩笑呢?”
“没开玩笑啊,”乔鑫微笑:“这真是我对象,哦,也是我们画室的老板,当初就是他给我钱让我开画室的。”
“不是,你,你这——”大叔目眦欲裂,喉结上下滚了半天,最终愣愣地说:“你们先坐吧……吃点啥?”
周子青拿起桌上的菜单,看了几眼,问乔鑫:“什么好吃?”
“豌杂面不错。”
“那两碗豌杂面,大份,”周子青顿了顿,又问乔鑫:“想喝什么吗?”
“酸梅汤吧,他这儿酸梅汤自酿的,味道挺重,一会儿你先尝尝我的,再看要不要。”
“行,”周子青放下菜单,对一旁的服务生说:“两个大份豌杂面,一杯酸梅汤。”
没一会儿服务生把面和酸梅汤端上来。
周子青拿起酸梅汤喝了一口,冰镇的,味道酸溜溜,便对服务生说:“再来一杯酸梅汤。”
“好的您稍等。”
周子青抿嘴笑了一下,没说话。
吃饱喝足,两人走进画室。
一进门,小艾就凄凄惨惨地冲上来:“老板你特么还知道回来啊!我都以为你要把画室转让了!”
乔鑫打个饱嗝:“转让个屁……找了个老板娘,”指指身后的周子青:“他。”
小艾大惊失色:“他!他——他不是来找事的那个人吗!”顿了顿,又尖叫起来:“你说什么?!老板娘?!”
周子青环视画室大厅,点头道:“真漂亮,是你设计的吗?”
乔鑫翘着尾巴晃了晃:“全是我设计的。”
周子青笑:“鑫鑫厉害。”
今年春天小艾和刘一诚同居,上上个月画室的男老师和女出纳开始谈恋爱,他们天天在乔鑫眼前虐狗,把乔鑫烦得够呛。现在周子青回来了,乔鑫总算可以扬眉吐气一把。
不是我吹!我男人!就旁边这个!比方圆十里内的男人都帅!
并且!器大活好!
啧……真是神清气爽啊。
(三)
晚上回家路上,周子青正趁着夜色凑过来吻乔鑫,乔鑫手机响了。
“谁啊。”周子青皱眉,委屈巴巴的,又是一副红颜祸水的小模样。
“呃……”乔鑫掏出手机:“宋辛。”
接起电话,宋辛的吼声排山倒海而来:
“乔鑫!!!咱俩结婚吧!!!求你了!!!”
番外-2
(一)
四下里一片宁静,手机里宋辛的吼声听起来像开了扩音。
乔鑫:“……”
周子青:“……”
“那什么,”乔鑫硬着头皮问:“你怎么了?”
“我受不了连瑞了,你赶快和我结婚吧!啊?!反正你是gay啊!假结婚而已没关系吧!”
“我……”乔鑫冷汗都下来了:“这个,就算是假结婚,也要领证的,要被法律承认的对不对……还是挺大个事儿……非要结婚不行么?”
“连瑞,”宋辛咬牙切齿:“把我男朋友——现在是前男友——打了。”
乔鑫暗自松了口气,原来就是连瑞吃醋了。
“还没完,”宋辛接着说:“连瑞要搬到重庆来。”
乔鑫:“……呃。”
“鑫鑫啊,”宋辛长长叹了口气:“反正周子青还要一年半载才出来,他那种人,我说实话,出来了也不一定就真心真意和你在一起,对不对?你来重庆和我结个婚,帮我把连瑞躲过去,顺便也玩一段时间嘛,我跟你说,重庆gay多呀!你来了,没准儿还能……”
“宋辛,”周子青猛地凑近乔鑫的手机:“忘了告诉你,我减刑了。”
电话那头一阵死一般的寂静。
过了好一会儿,宋辛磕磕巴巴地笑着说:“子青?太……好了!哎,你们怎么也不告诉我?”
乔鑫心想,宋辛果然是风风火火见过世面的,要换他估计甩了手机就跑路。
周子青也笑着回答:“这不是,终于能和鑫鑫在一起了,太激动,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嗯……”宋辛干笑两声:“春宵一刻值千金啊,那我不打扰了。”
“客气什么,”周子青说:“还要和鑫鑫说话么?”
“说——暂时没什么说的,就这样吧。”
宋辛说完,火速挂了电话。
乔鑫捏着手机,出了一手心的汗。
这——这他妈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啊!他对周子青的感情,宋辛自然是知道的。也正因为宋辛知道得一清二楚,所以才会肆无忌惮地开诸如“来重庆给你找个对象”之类的玩笑。
但问题是周子青不知道宋辛知道!
这要怎么说?靠,周子青不会怀疑我在他入狱的时候出轨吧?
幽幽的夜色让乔鑫看不清周子青的表情,只好轻声试探地开口:“子青?”
周子青温和地应了一声:“嗯,”接着说:“我们回家吧?”
“啊,走吧,回家。”
周子青开车,乔鑫坐在副驾。
车里放着莫文蔚的《阴天》,周子青一边开车,一边若有若无地跟着哼唱。
他这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更让乔鑫提心吊胆,周子青是不在乎吗?还是——还是他心里怀疑得要死,所以才越发掩饰?
乔鑫把脸扭向窗外,透过车窗的反射,他隐约看见周子青的侧脸。
周子青目视前方,表情专注。
又过了一会儿,乔鑫忍不住扭回脸,偷偷瞄向周子青。
然后——
然后就和周子青对视了。
周子青:“想看就看,我的哪儿你没看过?”
被现场抓包,乔鑫脸颊发烫:“不是,我就……随便看看。”
周子青笑了,大大方方地说:“看吧,看不够回去继续看。”
(二)
直到两人并肩躺在床上,周子青也没提宋辛的那通电话。
他不提,乔鑫也不好主动提起——万一周子青根本没当回事儿呢?那主动解释不就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关键吧这事儿其实也没什么好解释的!
乔鑫闷闷地掏出手机,看见一连串宋辛发来的微信。
宋辛 22:04
我靠吓死我了!!!周子青什么时候出来的???
擦,完了,周子青那厮蔫坏蔫坏的,肯定记仇了!
唉,那你是不能和我结婚了,怎么办啊……
乔鑫看着手机屏幕,忧伤地想,我也不知道啊……
第二天是周六,本打算和周子青美滋滋睡个懒觉,不料六点一刻,手机响了。
乔鑫迷迷糊糊地接起来:“喂?”
“是我,连瑞。”
乔鑫猛地清醒过来:“呃,你好啊,好久没联系了啊哈哈!”
连瑞直奔主题:“你知道宋辛住哪吗?”
乔鑫愣了,问:“你不是把她男——前男友,打了吗?”
连瑞淡淡地“嗯”了一声。
“你都找着她男朋友了,不知道她住哪?”
“她搬家了,”连瑞闷声说:“前天刚搬,搬去哪了不告诉我。”
乔鑫无语,心说那你干嘛还来问我,这不都明摆着么——我就算知道也不能告诉你啊。
连瑞低声说:“你帮我问问她,行吗?我是真心……想和她在一起的。”
“……我问一下吧,但她实在不愿意让你知道,那我也没办法。”
“好,好,”连瑞忽然高声说:“谢了!”
“不客气。”
挂掉电话,一扭头,就见周子青已经醒了,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乔鑫。
“是连瑞,”乔鑫说:“宋辛的哥哥。”
“我知道他,”周子青坐起来,从后面搂住乔鑫的腰,下巴支在他肩膀上:“乔鑫……”
他拖长了声音软绵绵地简直是在撒娇,乔鑫喉咙一紧,攥住周子青交叠在自己小腹上的双手。
“乔鑫……”周子青又轻唤一声,暖暖的气流钻进乔鑫的耳朵:“你上次不是说,想上我……嗯?”
轰——一把火直冲天灵盖。
乔鑫一咕噜爬起来,看着周子青:“想!”
周子青轻轻勾起嘴角:“那你轻点儿啊,我怕疼。”
这……这狐狸精……
乔鑫猛地把周子青扑倒,双手摁在他双肩上:“我会的……”
乔鑫没想到自己也能有今天——周子青乖顺地趴在他胸口,双眼红通通的。
……疯了。
“还好吗?”乔鑫的手轻轻揉着周子青的腰。
“没事。”周子青哑着嗓子,气若游丝。
乔鑫一阵心疼,都怪自己刚刚太激动,做起来没了轻重。这是周子青第一次被……那什么。
“鑫鑫,”薄薄的棉被之下,周子青握住乔鑫的手,手指插进他的指缝:“再睡会儿吧?”
“嗯,”乔鑫低头在周子青硬硬的发茬上吻了一下:“睡吧。”
(解释下为啥拉灯,简单地说是因为这文过段时间要贴到新站,新站禁肉,而我也是个肉无能,所以就酱。大家自行脑补3000字吧!)
番外-3
一个多月之后的中秋假期,乔鑫和周子青去了重庆。
起因是一周前凌晨三点十分宋辛打来的电话,她的声音像是闷在被子里,低低地呜咽:“乔鑫……我受不了了。”
乔鑫被吓得睡意全无:“怎么了?!”
她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也不想这样,我没办法,我——
颠来倒去,反反复复念叨着一句“怎么办”。
在江北机场见到宋辛,乔鑫愣住了。
即便已是初秋,但重庆仍骄阳似火,行人都是短袖短裤短裙的打扮。
而前来接机的宋辛,却穿着长至小腿肚的连衣裙,厚重的棉麻质地,密密麻麻的裙褶让裙子看起来宽松得有几分臃肿。
在裙子外面,又罩一件白色长款开衫,这开衫无肩无腰,像是批了个白色麻袋在身上。
可即便如此——
当乔鑫凝视宋辛,他还是看出,她的小腹微微隆起。
“你……你,”乔鑫愣愣地张着嘴,半晌,轻声问:“是连瑞吗?”
宋辛点点头,失魂落魄。
周子青开车,换下宋辛,和乔鑫并排坐在后座。
乔鑫低声问宋辛:“这是怎么回事?”
宋辛摇头,十分疲倦似的,脑袋抵在乔鑫肩膀上。
一路无话到了饭店,宋辛已经订好桌点好菜,等待上菜时,宋辛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荞麦茶,说:
“这孩子我要生下来,但我没法……和连瑞在一起。”
“……”乔鑫听了这话更懵:“没法?什么意思?”
“没法和连瑞在一起”和“不想和连瑞在一起”,明显是两个概念。
宋辛又不说话了。
乔鑫只好换个角度问:“但连瑞能同意吗?这也是他的孩子。”
“我不知道,”宋辛低声说:“连瑞前天公司有事回甘城了,他说大概得两个星期……你们帮我想想办法,我要去个他找不着的地方,但是农村肯定不行,毕竟我还要上班挣钱养孩子。”
“不是,你这……”乔鑫简直跟不上宋辛的思路,从下飞机到现在短短一个半小时,他已经被宋辛一个个炸弹炸傻了。
“很难,”周子青忽然说:“只要在国内,无论是哪个城市,都很难不被找到,只是时间问题。真要找你,连瑞花点钱去交通系统里就能找到,现在坐火车坐飞机,甚至是坐客车,都要身份证了。”
最后周子青总结道:“除非出国,否则几乎不可能。”
乔鑫:“……”
宋辛:“……是么。”
吃完饭,宋辛单独把乔鑫叫到家里。
她家乱糟糟的,衣服被褥摆了一地,仔细看,其中还有几件男式衬衣。
“正在收拾,”宋辛疲倦地笑:“还以为跑得脱,周子青这么一说,怎么办?”
周子青不在,乔鑫便直白地问:“你明明就喜欢连瑞,对不对?”
宋辛靠在沙发上,歪着头看向乔鑫:“对。”
从高中时代开始,到现在,也有十三年了。十三年这么长,如果宋辛不喜欢连瑞,怎么可能会和他发生这么多剪不断理还乱的纠葛。
“那你为什么……”
“我跟你说个秘密。”宋辛打断乔鑫,她整个人陷在沙发里,扬起脸,看着乔鑫。
不知什么时候,她眼里明晃晃含着两汪泪。
“我妈妈,是被连瑞的他爸……强暴之后,才嫁给他的。”
乔鑫反应了好一会儿,才缓慢开口:“这是犯罪啊。”
“那时候我爸刚去世,我妈一个人带着我,连瑞他爸开工厂,来重庆采购,我妈是业务员……其实现在再想想,可能我妈也是半推半就吧,我妈那人,拜金得很,”宋辛凄然一笑,两行泪留下来:“但是我永远忘不了,那天晚上,我妈把我反锁在小屋,我就趴在门上,听着我妈一会儿哭,一会儿叫……”
宋辛两片薄薄的肩膀剧烈颤抖着,宋辛急忙抱住她,轻轻拍她的后背。
“连瑞没有错……但是我真的对他爸有阴影……我……”宋辛伏在乔鑫肩头,呜咽着说:“我是喜欢他——这么多年,我就算不喜欢他也该喜欢他了,更何况……他那么好……”
“但我真的、真的没法面对他,我考上大学之后就不怎么回家了……我就是不想见他们……无论是他爸,还是我妈……那件事我没法告诉连瑞,你明白吗?”
乔鑫说:“我明白。”
他既震惊又悲哀,一向潇洒理智的宋辛,她竟然用了这么多年,来独自面对那个黑暗的秘密。
她喜欢连瑞,连瑞喜欢她,但她没法告诉连瑞,你爸强暴过我妈——就算说了,连瑞也未必信吧?毕竟他爸和宋辛的妈结婚几十年了。
可就算他信了,又该怎么办?为了宋辛和父亲决裂么?听起来多荒谬,为了一件很可能宋辛她妈都不会承认的事,和自己的父亲决裂?
难怪,宋辛当年的高考分数够上北师大,她却决绝地填了距离甘城千里之外的川大,其他志愿栏都空着。
“我试过疏远他……躲着他……”宋辛狠狠抽噎了一声:“没办法的,我们谁都受不了。”
番外-4
(一)
宋辛去医院做人流的时候,是乔鑫和周子青陪着去的。
流产不算是大手术,速度挺快,上午去了医院下午就能做。办好住院,周子青去买暖壶,乔鑫和宋辛并肩坐在病床上。
“你确定了?”乔鑫问。
“嗯,”宋辛说:“这样他就不会原谅我了吧。”
“是吧……”乔鑫心里难受,攥了攥宋辛细细的手:“算了,以后日子还长,彻底断了也挺好。”
“是啊,”宋辛淡淡笑了一下:“连瑞人很好的,我不能再耽误他。”
“别这么说,”乔鑫摇头:“没有谁欠谁的。”
宋辛静静闭上眼,不说话了。
手术比乔鑫想象中快得多——最多十分钟,就结束了。宋辛选的是全麻,被推出来时她还没醒,紧紧闭着双眼,面色惨白。
乔鑫的心像皱成一团,目光紧紧跟着宋辛的脸,一路到了病房。
一会儿宋辛就醒了,护士进来为她做消炎,乔鑫和周子青在病房外等候。
乔鑫长长出了一口气,玩笑似地对周子青说:“你看见那些护士看咱们仨的眼神了吗?”
周子青笑笑:“看见了。”
乔鑫点头,不说话了。
周子青却像洞悉他的情绪一样,握住了乔鑫的手。
走廊里人来人往,时不时就有人像他们投来或惊讶或意味深长的目光。
但两人谁都没松手。
(二)
把宋辛送到家,回酒店的路上,周子青摸摸乔鑫的头,说:“别太难受了。”
“我知道,”乔鑫叹了口气:“就是觉得可惜……他们也十多年了。”
说完自己又有点别扭,“也十多年了”,一个“也”,听着像是抱怨。
周子青问:“想去江边转转吗?”
他这一说乔鑫才反应过来,到重庆这么多天了,还没去看长江。
“嗯,好。”
两人叫辆滴滴,去了江北嘴。
昨天的一场雨令气温陡降,清澈的嘉陵江水中透出森森寒意。
两人找个长椅坐下,面对滔滔江水,肩膀挨着肩膀。
“聊聊行吗?”周子青问。
“啊——聊什么?”
“其实我一直想问,”周子青低声说:“你怎么喜欢我那么多年的?怎么能……坚持下来?”
乔鑫慢腾腾地“噢”一声,想了想,说:“也没那么艰苦,要不我可能也坚持不下来,就是过日子么……过着过着就那么多年了。”
“……怎么说呢?”乔鑫想起刘一诚,想起白衬衫,这些人十多年前的面目他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当时天崩地裂般的心痛。
“我喜欢过别人,”周子青扭过头看着乔鑫的眼睛:“但是我保证,现在我只爱你。”
他突然表白似的一句话,让乔鑫有点不好意思,所幸身边没什么人。
“我约过炮,”乔鑫沉默片刻,还是决定说出来:“和两个人。高中的时候,就是那次……我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那次烧烤,你带了你女朋友去……”
周子青皱眉。
乔鑫的心跟着他提起来,感觉像在风中晃来晃去。话一说出来他就后悔了,周子青不是gay——起码不是纯gay,他肯定受不了gay圈的混乱。
“我当时……”周子青缓缓开口:“真的不知道。”
“呃,我知道你不知道,”乔鑫舌头有些打结:“那什么,我就约过那两次,但是也是年纪小,不懂事儿,后来就再也没有……”
“我知道。”周子青打断乔鑫,忽然凑过去在他嘴角亲了一下。
乔鑫被定住了似的,愣愣看着周子青。
“以前耽误的时间够多了,”周子青说:“现在,我知道你身边的人不相信我,宋辛,还有你的家人,阿姨他们……毕竟我做过那些事,还入了狱。”
“你……”
“乔鑫,”周子青打断他:“但我是真的,想和你在一起,绝对没有任何骗你的成分……你给我个重新信任的机会,行不行?”
一阵秋风吹过,穿着各色衣服的男男女女从他们俩身旁走过。不远处,一个高瘦的少年,推着一车鲜花叫卖。
乔鑫提着的心终于落下来。
他平静地看着周子青:“你这是在求婚么?”
“……对!”周子青忽然起身,向卖花的少年跑去,很快又跑回来,手里捧着一把红红粉粉的花。
“你愿意一直和我在一起吗?”周子青站定,把鲜花捧到乔鑫面前。
已经有不少路人看过来了,乔鑫生怕周子青下一秒就单膝跪地,连忙接住花:“好!愿意!没问题!”
周子青一双眼睛亮晶晶看着乔鑫,笑了。
(三)
半年后,春天,乔鑫和周子青去参加了连瑞的婚礼。
新娘是市医院的护士,因连瑞阑尾炎做手术,和他相识。
此时宋辛正在上海学日语,她工作这几年攒了些钱,决定去日本留学。
一个月后,张小梁夫妇的二胎出生了,一个黑不溜秋的小子。
两个月后,初夏,乔鑫和周子青带老妈去了南京,这几年画室蒸蒸日上,他们俩合计一番,决定在南京先开一家画室试试,情况好的话以后就陆续转移到南京去。毕竟华北的雾霾越来越严重,对身体着实不好;甘城又是个小城市,发展空间有限。
又一年秋天来临,中秋节前一天乔鑫带着两块月饼一杯西米露奶茶,去了墓地。
石碑上阮琦笑得明媚动人,乔鑫把月饼和奶茶摆在墓前,轻声说:“你怎么样?”
“我挺好的,下周去南京,那边忙,再回来估计过年了——但过段时间就会带着我妈搬过去,以后,就不能经常来看你了。”
“张小梁也挺好,闺女很漂亮;宋辛在办签证了,马上要去日本;我们日子都过得不错,你也……高高兴兴的。”
乔鑫笑着,凑过去,拥抱了那块冰凉的石碑。
然后他站起身,温柔地凝望着阮琦的照片,说:“阮琦,后会有期。”
走出墓地,拉开车门,周子青连忙伸出双手捂在乔鑫耳朵上:“让你多穿点不听,耳朵都红了。”
乔鑫笑笑,掰开他的手,在他嘴唇上吻了一下:“回家吧。”
“嗯,回家,对了——”周子青掏出手机,看着屏幕:“妈让买芝麻酱,香菇,油麦,藕,羊肉,她说晚上涮火锅。”
“啊?不涮牛肉吗?我想吃牛肉啊。”
“好像是上次小艾送的还没吃完吧……”
汽车发动,在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对话中,向家的方向缓缓驶去。
番外-5
(一)
2019年10月,趁着国庆七天假,乔鑫和周子青决定搬家。
在南京开的新画室已经招了一百多个学生,甘城这边的画室,暑期班课程也在九月结束。
“哎……”乔鑫趴在松软的床上,伸了个懒腰。
“九点了,”周子青走进屋,身上还围着个围裙:“快起来吃饭,吃完要干活了。”
“才九点诶……”乔鑫嘟囔:“在睡会儿呗,你也来睡会儿?”
“饭都做好了,”周子青坐下,笑着摸了摸乔鑫后脑勺:“宋辛寄的拉面,挺香的,快来尝尝。”
“嗯……起了。”乔鑫苦着脸从床上爬起来。
好的习惯是成功的一半,乔鑫现在深刻理解了这句话。
……周子青的习惯是真好啊。
无论前一天晚上睡多晚,周子青总能在第二天早上八点之前起床,然后下楼跑步,买早饭——偶尔还像今天这样,自己做。
这头一点,第二天一大早周子青温声呼唤“鑫鑫都八点了起床吧”的时候,乔鑫就只能哆哆嗦嗦地爬起来。
苦,太苦了,乔鑫的“才八点”是周子青的“都八点了”。
啧,要不人家能考上北大呢。
“好不好吃?”周子青捧着碗,问乔鑫。
“嗯……嗝,”乔鑫点头:“好吃!”
宋辛寄来的拉面——据说是北海道某地特产。挺香,也挺筋道。周子青在面里下了煎蛋,鱼肉肠,小白菜,又放了些碎虾仁。一碗面面汤金黄,配菜五颜六色,看着就令人食欲大增。
乔鑫翻了一筷子,目光顿住了。
操,碗底怎么埋着几块胡萝卜!
“我能不能……”
“不能。”周子青笑着打断乔鑫。
“……”
乔鑫低头盯着红通通的胡萝卜,嘴角有点垮。
“鑫鑫,其实我也不喜欢吃胡萝卜,你知道的,”周子青声音低低的,很温柔:“但是胡萝卜确实对眼睛好,你最近一直对着电脑画画,我怕你眼睛受不了。也没几块,吃了吧?”
看吧,根本没有还嘴的机会!
这个狐狸精!
“唔。”
乔鑫默默叹了口气,心一横,夹起一块胡萝卜塞进嘴,迅速嚼了。
对面的周子青笑了笑。
周子青是去年春末夏初的时候回来的,到现在,两人已经在一起一年多了。
乔鑫以前总带着滤镜看周子青,觉得哪哪都好——就算后来周子青结了婚又来和他纠缠,他也是不解远大于不满。
——有什么不满呢,周子青这样的人,能看自己一眼,都是奇迹和施舍。
不过现在嘛……
乔鑫想起暑假的时候有个很是直率地小姑娘向自己表白,她一头黑色披肩直发,皮肤白眼睛大,牛仔裤卷起来,露出来纤细的脚腕。
乔鑫之前没注意过她,被她堵在办公室门口了,才第一次定睛看她——愣了。
她长得真像阮琦啊。
“我喜欢你,老师,”姑娘落落大方地说:“可不可以把你微信号给我?”
“我……”像是一瞬间回光返照,穿着二中校服的阮琦站在他面前,笑着问:“乔鑫,你见张小梁没有?”
“老师?”姑娘笑了:“可不可以把你微信号给我?”
乔鑫回过神来,有些尴尬地摇头:“我有……女朋友了。”
“是吗?”姑娘眼神暗了暗,沉默片刻,说:“那你把周老师微信号给我,可以吗?”
乔鑫:“……”
身后传来周子青的声音:“我就是他女朋友。”
乔鑫:“……”
姑娘一双水灵灵的眸子抖了抖,低声说句“对不起”,跑走了。
“你……”乔鑫傻愣愣地看着周子青:“你怎么……”
虽然画室的老师们大都知道乔鑫和周子青的关系,但学生们是不知道的。周子青还特意叮嘱过大家这事儿别外传,毕竟是教育机构呢。
可周子青怎么就说出来了?!还那么直白?!
“小姑娘那么漂亮吗?”周子青淡淡地说:“比我好看?”
他绷着脸抿着嘴,一副不太高兴的样子。
乔鑫一下就有点想笑,周子青这个醋罐子,真是360度无死角吃醋。不过周子青这么严肃,他也不好笑,只能正了正表情,小声说:“哪有你好看啊。”
“那你刚才愣什么?”周子青语气有点委屈。
“我……”乔鑫硬着头皮:“毕竟是小姑娘嘛,我在想怎么说才不伤人家自尊——我没经验么你知道的。”
我没经验啊,初中到现在,就一心扑在你身上了。
“嗯……”周子青明显被哄开心了,抿着的嘴唇勾起一个小小的弧度:“以后有人缠着你,你就告诉我。”
“人家也不是缠着我……”
“我是说如果……”
乔鑫笑了笑,点头:“好好好。”
如上所示,周子青除了长得帅学历高很温柔之外,还是个撒娇鬼,狐狸精,醋罐子——最重要的,他整个人,就是“蔫儿坏”的名词解释!
自认为老实憨厚的乔鑫,常常觉得被蔫儿坏的周子青智商压制……啧。
(二)
吃完面,带上一次性口罩,开始收拾东西啦。
这一年多乔鑫和周子青在外面租房子,老妈住的老房子主要是一些杂物,旧衣服旧家电什么的,老妈说留着也没用了,让他们该扔就扔。
乔鑫打开阳台上的高立柜。
“这么多东西?!”周子青站在乔鑫身后,看着满当当的柜子说。
“嗯,放这儿的不是啥重要东西,哎我妈就是老舍不得扔,都攒着了。”
周子青倾身把最外面的纸箱子抱出来:“还挺沉。”
“都什么啊……”乔鑫一边说着,一边打开纸箱。
一件校服,乔鑫拎起来,愣了两秒,问周子青:“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周子青已经知道乔鑫从初中起就喜欢自己,看了乔鑫一眼,说:“你要再穿一下吗?”
“穿什么,我比那会儿长高好多了好不好!”乔鑫笑着放下校服。
校服下面,镶在相框里的初中毕业照。
毕业照下面,是乔鑫高中时用的画夹。
“嗯。”
画夹下面,一个黑色书包,很旧了,乔鑫想了半天才想起来,这是小学时工程队组织去威海玩的时候,老爸背过的。
乔鑫以为书包就是最下层了,没想到拿起书包,下面还有个塑料袋。
周子青伸手拎起塑料袋,里面“哒”地响了一声。
解开塑料袋系着的结,乔鑫低头一看……
“你!”乔鑫陡然紧张起来:“别动!”
晚了。
周子青已经扣起了铁盒子的一角。
盖子被打开。
乔鑫别过脸去,此地无银三百两地,盯着地上的瓷砖。
“这是……”
周子青捏起那张折得方方正正的,泛黄的,卷子。
他把卷子翻到正面,姓名栏上,是他既熟悉又陌生的字迹:周子青
甘城市实验中学高一年级第二次月考 高一数学试卷
乔鑫脸颊通红,不说话。
周子青把卷子折好,放下。从铁盒子里拿起一支笔。
一直普通的塑料壳水性笔,笔夹上的“ZEBRA”还很清晰。
周子青凝视着手里的笔,良久,问道:“送你的笔怎么不用?”
乔鑫破罐破摔,直白回答:“舍不得。”
周子青又不说话了。
(三)
收拾了一整天,总算把决定带到南京的东西打好包。屋子乱糟糟的,两人实在没劲儿了,打算明天直接找钟点工来打扫。
叫了外卖,吃完后先后洗澡,并肩躺在床上。
上午周子青把铁盒收起来,什么都没说。一整天乔鑫都心惊肉跳的——太羞耻了这事儿。
“乔鑫。”周子青轻声唤道。
“啊。”
“是不是中间的那么多年,则呢补也补不上了。”
不等乔鑫回答,他又自顾自说:“是的,时间过了就是过了。”
乔鑫捏住周子青的手心:“……别想这些了。”
“你说你——”周子青叹了口气:“我有时候甚至会想,你为什么要喜欢我那么久,我怎么能值那么长的时间?我宁愿你没有……不过又想,你要是没有喜欢我,那我怎么办。”
乔鑫笑了:“别瞎想了,其实那会儿也挺开心的,高考的时候报志愿,北京学校报不上,就报了廊坊……反正就想着能离北京近一点呗,去了廊坊就还挺高兴的。”
周子青凑过来,在乔鑫嘴唇上吻了吻。
其实乔鑫说了谎,他去廊坊上学的时候一点也不开心。尤其是后来他去了北京,五道口,坐在未名湖边上,看着来来往往的北大学生,他们那么意气风发,那么神采奕奕,那么前途似锦。
这个世界上残酷的事有很多,接受自己的平庸大概也是件残酷的事。
他没考上重点高中,没考上央美,没能去北京。说努力也努力过,但终归是不行——央美才招几个人啊?平庸的人总是大多数。
我们的人生才不是小说里那样,刁丝逆袭成凤凰。哪有那么多逆袭啊。
接受这个事实,还是挺痛苦的。
那时的乔鑫曾在一个又一个数不清的深夜里辗转反侧,他眼睁睁看着自己和周子青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大,但他没办法,赶不上。
后来就渐渐麻木了,这世界只是把一个事实抛给你,不管你受得受不了。又不是谈判。
不过好在,命运的诡谲又让他遇见了周子青。虽然晚了一些——十一年——没关系。
“周子青,”乔鑫小声说:“我做过最正确的事儿,就是喜欢你。”
说完就翻过身去。太羞耻了没脸看,乔鑫你脸皮真厚啊。
过了几秒,身后的周子青缓缓贴上来:“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