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曾以为自己是幸运的。

  她进入游戏没多久, 就遇到了一支优秀的队伍。队员们来自不同位面,各有各的个性,但都为人正直、很讲义气。彼此之间相处得非常融洽, 聚在一起, 就像是热热闹闹的一家人。

  所以在队长向她抛出橄榄枝的时候,江晚没有丝毫犹豫就接受了邀请, 自此成为团队的一员。江晚本就极有天赋,有了可靠的队友之后,更是以一个惊人的速度迅速成长着。

  然而好景不长, 在某个高难度的副本里, 她的队伍遭遇了灭顶之灾。

  那时江晚只能算得上一个优秀的新人,还不能独当一面。所以很多时候, 都只是顺从队伍的决定,也提不出什么建设性的意见。

  她本以为会像往常一样,顺利通关副本,所有人也都是这么想的。但很快众人发现, 他们落入了魇的圈套。

  一开始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时候, 队长和其他几个资历最老的队员还表现得很乐观,说这个副本玩家和魇之间在设定上虽然有对立关系,但并不是非要争个你死我活, 如果打起来就是两败俱伤。

  所以一般情况下, 身为BOSS的魇也不会过于纠缠玩家,彼此完成任务, 达成通关要求就可以了。就好比任务要求是偷走恶龙的某件宝藏,那就没必要冒着生命危险、多花上两天的时间和精力, 去把恶龙杀死。

  但他们的乐观很快就被打破了。

  在他们第一次与身为BOSS的魇正面交锋后,队伍的人数直接减少了一半。

  当晚队长默默地抽掉了一整包烟, 然后面色凝重地叹了口气。

  他说:“那是铃绯,一个真正的恶魔。”

  有人追问,他又是长叹一声,解释说,以铃绯的性子,不把玩家赶尽杀绝,是不会收手的。就像是玩弄猎物的猫咪,直白的残忍和恶意。

  整个队伍都陷入绝望之中,江晚抱着长剑,一言不发地坐在角落里。

  她想,如果可以的话,她愿意用自己的性命,去保护其他队友。

  但讽刺的是,最终活下来的只有她一个人。

  那是倒数第二道关卡,江晚带着唯一的同伴许宁,两个人都是伤痕累累。

  许宁与她来自同一位面,而且是校友,两个人经常会聊聊母校,关系很好。许宁也是新人,能力不及她,还受了伤。她让江晚不要管自己,一个人先走,但江晚根本不可能听。

  论能力,她们两个不是最强的,能走到这一步,全靠前辈们的保护和牺牲。江晚那时早已流不出眼泪,心中只剩下一个想法。

  她踩着队友们的尸体活下来,那么她也愿意成为许宁的一块垫脚石。

  事已至此,哪怕最后只有一个人通关,也是好的。

  但就在两个人通过这道关卡,可以稍稍喘口气的时候,许宁却选择了自我了断。

  鲜血流了满地,艳丽的红色刺得人眼睛生疼。

  江晚不可置信地抱着怀里的人,手指和声音都在发抖。

  她问:“为什么?”

  “江晚,往前走吧。”

  许宁伸出染血的手指,想要抚摸她的脸颊,而又无力的垂下,“你带着一个累赘,是无法通关的。”

  她闭上眼睛苦笑,眼角有晶莹的泪溢出,“对不起,请原谅我自私。只是我实在无法看到,一直喜欢的人因我而死……对不起。”

  孤身一人通关的时候,江晚又见到了铃绯。

  那时江晚的状态已经很差,扶着长剑才能勉强站稳。

  她看着铃绯,眼中杀意露骨,“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相比于江晚的狼狈,铃绯就显得优雅又从容。

  她穿了条月白色的小裙子,同色系小短靴。粉色的长发披散在身后,泛着上好丝绸般的粼粼光泽。

  听了江晚的话,她歪了歪头,“为什么?真是可爱的问题。”

  铃绯一步步走过来,手中的银色法杖上骷髅头摇晃,发出空灵悠远的铃声,“魇和人本就对立,在副本里死亡的魇不计其数,人杀魇,魇杀人,天经地义。”

  江晚已然麻木,她冷冷开口:“那为什么还不杀我。”

  银色的法杖轻轻一挥,江晚就感到一阵剧烈的疼痛,就像有人把她的五脏六腑揉碎一般。让她再也站立不住,直直地倒在地上。

  来自强者的灵力值压制,让她完全没有反抗的余地。

  铃绯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浅色的瞳孔里漾起点笑意,“因为对你来说,活着比死了更痛苦。”

  江晚伏在冰冷的地面上,艰难地用手臂撑起身体,抬头与她对视。

  “我一定会杀了你。”

  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江晚整个人都被仇恨裹挟。

  她近乎疯狂地刷副本,不到极限绝不停下来。所有的空闲,都被她用于收集关于铃绯的资料。她活着的全部意义,就是为了复仇。

  她就像一个在长夜中行走的旅人,风餐露宿、饱经风霜,在永无止境的黑暗中等待着天亮。

  她曾以为天再也不会亮起,直到她遇见洛芙。

  洛芙是个温暖的人,一双潋滟的桃花眼,看向她的时候总带着笑。虽然有时随意又任性,但说的话做的事总能让人心里熨帖。

  就像现在,在听她讲完这段漫长的过往之后,洛芙伸手抱住了她。

  隔着厚厚的外套,江晚依然能感知到对方柔软温热的身体。

  她的脸贴着洛芙带着香气的长发,阳光被屋檐切碎落入她的眼中,暖得几乎让人要落下泪来。

  洛芙轻声安慰她:“没事了江晚,以后有我。”

  江晚深吸一口气,也抬起手抱紧了她。

  ***

  小河边的树下,零零散散地摆了几张小凳。几个女子说说笑笑,正聊得热火朝天。

  宁绵绵拿着个小锤子,坐在靠边的位置,一边笑眯眯地听着,一边递了一把扒好的核桃仁过去,分给其他人,“姐姐们吃。”

  立刻有人夸她,“新来的小妹妹,可真讨人喜欢。”

  其实在场的村民大都三十五岁上下,被这么个可爱的小姑娘叫姐姐,自然心花怒放。

  “可不是嘛,嘴甜的哟。”

  “妹妹别客气啊,缺什么就跟你柳姐说。”

  宁绵绵自己也吃了两颗,然后自然地接上了话茬,“柳姐姐,你给我讲讲神官的事呗。”

  被称作柳姐的是个穿着黑色外套的长发女人,她刚才还笑得和和气气,在听到“神官”两个字的时候,表情突然变得有些不自然,“神官大人?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宁绵绵装作没有发现她态度的转变,若无其事道:“我们初来乍到,什么都不知道呢。今天神官大人来派任务,我怕万一哪里做得不好……”

  “好了好了。”另一个女子开口,打断了宁绵绵的话,“你听好,不能妄议神官大人,你只要完成她的指示就可以了。”

  柳姐也赶紧附和,“是啊,神官大人岂能是我们这些低微百姓随便议论的。你记住,少说话,多做事,听从神官大人的指示,不然后果很严重。”

  林岑平静地问道:“什么后果?”

  柳姐含糊道:“总之你照做就是了。”

  她像是想到什么可怕的事情,眼圈迅速红了,楚楚可怜道:“可是、可是……也不能做坏事吧,到底该怎么办呀?我可不想像吕大哥那样……”

  这时,柳姐身边梳着马尾的少女见她顽冥不化,似乎有点着急了。但又不好直说,只能点了点她,“小心点,隐蔽点,明白了吗?”

  柳姐瞪了她一眼,“谢婷,别再说了,神官大人不让议论这些。”

  谢婷小声嘀咕了一句,不太服气的样子。

  宁绵绵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明白了明白了,谢谢你们。”

  她心中暗自惊叹,这个村子到底是怎么回事,村民们的种种行为简直是明目张胆的掩耳盗铃啊。

  表面上一团和气,实际上每个人都在按照神官的指示做这样那样损人不利己的任务。而且大家都默认,只要没被恶灵发现,就可以保持自己的安全。

  林岑淡淡开口:“但上天有灵,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要想永远不被发现,那也很难吧。”

  谢婷回答,“那就看个人造化了,像我们,天生就能感知到……”

  同伴拽了她一把,对她使了个眼色,声音里已然有了几分严厉,“你怎么回事,让你别说了。”

  谢婷语气停顿片刻,生硬地转换了话题,“我们的村子风景非常美丽,你们有空的话,可以随便转转,一定会很快爱上这里的。”

  宁绵绵笑着附和,顺着她的话夸了两句村子,气氛又活络起来。

  看来有些村民们天生就能感知到恶灵的存在,做任务的时候只要避开就好了。虞初晴的思路是对的,怪不得她刚才收到游戏面板上的提示,说第一环任务已经完成了呢。

  几人又聊了一会儿,柳姐她们几个人说家里有事,就先走了。

  宁绵绵笑眯眯地跟众人告别,还热情地邀请对方有空来家里玩。

  谢婷走出去几步,想了想又折返回来,对宁绵绵道:“忘了说,在村里玩的时候,可千万别去后山啊。”

  宁绵绵眨了眨眼睛,露出好奇的表情,“后山?那里怎么了吗?”

  她回忆起徐阳当初说过的话,这里似乎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遭受天谴的人,尸体要被扔到后山的沼泽去。

  “那是埋死人的地方,连身强力壮的男人都只敢在白天结伴去。”

  谢婷压低了嗓音,小声道:“刚才我还听人说呢,白天扔过去的尸体,第二天只剩下一点残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