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夜里, 凉川又下了一场大雪。
古堡的走廊狭长冷清，墙壁上昏黄的灯火摇曳。铃绯将厚厚的狐皮斗篷裹紧，然后沿着青灰色的石阶一路旋转向上, 来到了屋顶的天台上。
铃绯抬眼望向天空, 随即又被明晃晃的日光刺痛了眼睛。
她有些烦躁地揉了揉眉心，呼出一口白色的雾气。她经常觉得这里的太阳是假的，看似明艳温暖, 实则毫无温度。
前方的人听到动静, 转过身来，“你来了。”
她的脊背站得笔直, 眉眼冷艳，透着化不开的淡漠疏离。
铃绯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笑容，“殿下,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我可是找了你半天。”
北离看着她，冷泉似的眸子里没什么情绪，“事已至此, 就别再喊我殿下了。”
她收回目光, 向着远方望去。苍蓝色的天空之下，覆盖着皑皑白雪的群山连绵不绝, 像一卷望不到尽头的古朴诗篇。
铃绯眼眸微沉，走到她身边, 与她并肩而立。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搭了下身前石砌的围墙的边沿，又因为刺骨的寒意而迅速收回。
她问：“你怎么了？”
北离没说话, 寒风凛冽，吹得她衣摆猎猎作响。
五年，她们整整花费了五年的时间，也未能从一个叛徒手中取回虚空镜面。没有虚空镜面，她们许诺的美好未来就无法实现。再炽热的耐心也有被消耗殆尽的一天，迟迟看不到希望。起初支持她们的民众渐渐心灰意冷，转而去投靠其他竞争者，留下来的人寥寥无几。
本来北离被番郡推出是板上钉钉的事情，现在人心已散，别说去竞争统治者之位了，就连能不能成为番郡里最终选择的人选，都是未知。
穷途末路，不过如此。
铃绯沉默片刻，薄唇微启，“苏心妍的事情，我很抱歉。”
苏心妍的基础技能是精神攻击，正中林岑的短板，所以她和北离曾在她的身上寄予厚望。
那时纪泽进入游戏已经有三年多，苏心妍是他青梅竹马的女朋友，在纪泽进入游戏半年后，也被卷入其中。两个人情投意合，不仅是情侣，也是最好的搭档。
但不幸的是，在某个副本中，苏心妍失手中了剧毒、奄奄一息。这时，铃绯恰到好处地出现了。面对纪泽解不了的毒，她说自己有办法可以救她。
当时纪泽已经濒临崩溃，他并不知道铃绯的身份，还以为是遇到了什么好心人，立刻便承诺只要能救苏心妍，他什么都愿意做。
铃绯同意了，她坦诚地表示自己是魇，她有办法可以解毒，但也不是无偿的，需要他和苏心妍配合她，帮一个忙。
如果纪泽信任她，出了副本之后就让苏心妍跟她走，纪泽则听从她的指示，做一些事情。期间可以通过特殊道具，让纪泽能够在定期跟女朋友连线。
眼看着女朋友就要气绝身亡，纪泽没有其他选择，一口便答应了下来。
铃绯三下两下就解了苏心妍的毒——根本没有任何难度，因为毒本身就是她下的。副本结束之后，她在过渡区建立了一个小型的溶血池，把苏心妍丢了进去。
苏心妍其实很快就察觉到了不对，毕竟她的身体每天都在发生奇怪的变化。溶血池这个体系钻了规定的空子，血肉被啃食又立刻重新长出，居然不会被过渡区判定成人身伤害，可以一直运转。
她也想告诉纪泽真相，但每次看到纪泽笑眯眯地出现在屏幕的另一端，她就什么也说不出来。
反抗铃绯就是死路一条，她只能温顺地服从对方。
铃绯知道她在等待时机摆脱自己的掌控，但她没想到，还真就被对方给等到了。
洛芙，又是那个叫洛芙的女人干的好事。
她冷着一张脸，手指微微收紧，恨不得将她拆之入腹。
北离淡淡开口，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人魇殊途，苏心妍跟我们不是一条心，背叛也是迟早的事情。”
她的语气称得上温和，听起来甚至像是安慰，就像很多年前她第一次遇到她的那天。
铃绯浅色的眸子晃动了一下，继而又很快归于平静。
她轻轻笑起来，仿佛浑不在意，“殿下，我不会再让你失望了。”
***
一枚硬币从空中坠落，稳稳地落入掌心，又迅速被盖住。
虞初晴笑着抬起头，“正面还是反面？”
绒绒托着下巴，仔仔细细端详着她合拢的手掌，好像想要从缝隙中窥探到答案似的。
她纠结了一会儿，“正面！”
虞初晴松开手，手心里赫然是反面的花卉图案。
绒绒泄气地趴在桌子上，“我怎么又输了啊？今天运气不好！”
虞初晴说：“愿赌服输。”
她提起笔，在绒绒的右眼上也画了个圈圈，刚好跟左边的对称。
绒绒拿起一旁的小镜子，痛心疾首地照了照，“我的美貌！！”
随即小镜子被“啪嗒”一声放回桌上，她恶狠狠地瞪了虞初晴一眼，“再来！”
宁绵绵看着不远处打闹的二人，无声地笑笑，又往身边人的怀里缩了缩。
今天洛芙早早关了店，酒吧里很清静。昏黄的日光下，老实唱片机慢条斯理地转着圈，旋律缠绵缱绻，像柔软的羽毛落在掌心。
有好酒，有亲友，有闲暇，难得的惬意时光。
为了给虚空镜面充能，最近她们一直忙着刷副本。
在这个过程中，宁绵绵的灵力值已经破了十万，技能和道具的数量也大大提升，已然可以独当一面，栖身老玩家的行列了。
她对此非常满意，但林岑却不太开心。
至于原因——
“其实我本不想把你卷进来。”
身边的人凑过来，温热的吐息扑在她的颈间，“太危险，也太辛苦了。”
宁绵绵侧过脸，在对方的唇上轻轻咬了一下，以示惩罚。
她不满道：“都说了多少次，不准这么说。”
每次林岑提起这件事，都是满眼心疼，让她的心脏酸酸涩涩的，不知道怎么去安慰对方。
命运待她刻薄，而林岑是给予她最多温暖的人。她没有别的奢望，只想能跟她一起，平平安安地共度一生。
林岑手指摩挲了一下被她咬过的地方，看着她笑，“好，你别生气。”
她看着眼前的人眉目舒展，露出甜甜的笑容，心中顿时涌起温暖的情绪。她将小妻子揽入怀中，目光有一瞬的晃神。
等这一切过去了，她要给她安排一场最盛大的婚礼。
她穿上婚纱的话，一定会非常好看吧……
宁绵绵见林岑走神，还想再教育她两句，身后却传来一道含着笑意的好听的女音，“你们两个，别腻歪了，过来玩游戏。”
她向后望去，只见洛芙和江晚收拾完吧台，正朝着她们几人的方向走来。
两个人还没来得及摘下围裙，看起来就像穿了情侣装一样，一个妩媚，一个清冷，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非常般配。
CP感这东西果然是玄学，想当初看绒绒和洛芙穿同款围裙，可是一点感觉都没有啊。
宁绵绵暗自在心里感叹，而且最近这两个人也是越走越近了，有种水到渠成的默契。一个动作，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要做什么。
她拉着林岑跟众人坐到一起，问道：“玩什么啊？”
洛芙说：“真心话大冒险。”
她拿了个空酒瓶子，无奈道：“老套是老套了点，但这不是有人没玩过吗，一直闹着要试试。”
绒绒顶着两个熊猫眼猛点头，“我准备好了呢！今天不把你们的底儿都扒出来，谁也不准走！”
虞初晴看得直乐，“我先帮你把脸上的妆卸了吧，要不然我怕一会儿没地方下笔。”
绒绒翻了个巨大的白眼，“你怎么这么烦啊。”
但话虽然这么说，她还是乖乖地把脸凑到虞初晴面前，等着对方帮她擦脸。
虞初晴用湿巾沾了酒精，一点点帮她擦拭，嘴上也不闲着，“知足吧，起码我没用大老鼠的皮。”
她的动作很轻，酒精凉丝丝的。绒绒舒适地眯起眼睛，但语气依然凶巴巴，“你等着，一会儿我就拿老鼠皮给你擦。”
虞初晴莞尔，没再逗她。她看着绒绒拿着小镜子照来照去的天真模样，心里浮上一丝淡淡的怅然。
自从上次绒绒一脸失望地说出“原来你不是暗恋我啊”之后，这个场景就一直反复地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这么多年来，她都将事业视为自己的爱人，从来没有考虑过感情的事。所以她并不明白，她为什么在一件小事上如此纠结，而且还不知道自己在纠结什么。
她真的暗恋绒绒吗？见到她的时候会开心，有一阵子没联系了会牵挂，这是朋友之间喜欢的范畴吗？
虞初晴不太明白。
最可气的是，绒绒说完之后反而跟个没事人一样，每天吃得香睡得着，还又胖了两斤。刷副本的时候也是一如既往地黏着她，有时候无聊了还会跑到她的公会来找她玩。
虞初晴忙着办公没空理会她，她就拿着本漫画书靠在旁边的小沙发上，一边看一边吃零食。等着对方忙完之后，再带她去做这做那。
如果被问及原因，绒绒就会理直气壮地解释说，宁绵绵和林岑要约会没空陪她，洛芙有了江晚之后，也不怎么陪她玩了。她没人陪，虞初晴也没人陪，刚好可以做好朋友一起玩。
但是，仅仅是好朋友吗？
虞初晴经常会想，如果那天她直接承认自己暗恋绒绒，事情会变成什么样子。
有一次她实在忍不住，想要旁敲侧击地问问绒绒，那天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结果只换来对方的一句，“那都已经是过去式了啊，你睡一觉就忘了吧。”
但问题是虞初晴睡了这么多天也没能忘，实在是被困扰得不行。以至于她故意设计了个圈套，引导猫猫上钩。
方法很简单，最近她隔三岔五地就在绒绒面前看真心话大冒险的短视频，还时不时地感叹两句这个游戏有多么多么好玩，多么多么热闹。
绒绒果然听得心痒痒，没几次就闹着让众人陪她玩，今天可算是找到了机会。
虞初晴将用完的湿巾扔到一旁的垃圾桶里，镜片后面狭长的眸子暗了暗，视线落在了桌上的空酒瓶上。
在场一共就六个人，多玩几次，怎么都能轮到绒绒吧。
反正提问大多都是感情相关，她总能知道自己想要的信息。
虞初晴告诫自己，这一切只是为了解答自己心中困惑已久的问题罢了，不管是什么结果，她都可以接受。
她又着重强调，“真心话不能撒谎的啊，要实话实说。”
绒绒满不在乎道：“知道了知道了，我先来转瓶子！”
她伸手握住瓶身，轻轻一转。玻璃瓶子在桌面上旋转几圈，然后慢悠悠地停了下来，瓶口直指绒绒自己。
绒绒目瞪口呆：“这游戏是这么玩的吗？”
“你行不行啊？”洛芙笑得靠在江晚身上，对方自然地扶住了她的肩膀。
她提议道：“要不你重新转一次吧？”
毕竟绒绒没玩过，其他人都本来也是陪她玩，所以就都让着她。
绒绒义正言辞地拒绝了她，“不，愿赌服输，你们来吧。”
她坐直身体，目光灼灼，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宁绵绵问她，“那你选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绒绒想了想，“真心话！”
她觉得自己没什么不能说的，所以无所畏惧。
洛芙看了看一旁陡然变得有些认真的虞初晴，意味深长地笑笑，“那我问你，你的理想型是什么？”
绒绒眼睛都没眨一下，“富婆。”
洛芙：……
她看了眼虞初晴复杂的神情，轻轻咳嗽了一声，“行，算你通过。”
绒绒兴冲冲地去转瓶子，“看我这次……怎么又是我，我不玩了！！”
这下全场的人都被逗乐，洛芙哄她，“没事，就再来一次，要是下次还是你，咱们就不算了，重新转。”
绒绒这才满意，“那我还选真心话，你们问吧。”
“那我……”
“你……”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在听到对方开口后，又同时终结。
洛芙看着虞初晴笑了笑，谦让道：“这次你来问吧，我都问了一个了。”
虞初晴本来一时冲动就想问，要多富才能达到绒绒的标准。但是被洛芙这么一打断，反而有些冷静下来了。
这么直白的问出来果然还是太明显了，她已经感觉到队友看她的眼神充满了八卦的气息，只有绒绒一个人毫无察觉，催促她：“快问吧快问吧，我还要玩下一轮呢。”
虞初晴也笑，对洛芙道：“突然被打断，忘了要问什么，还是你来吧。”
洛芙眼底闪过一丝狡黠，她若无其事道：“好啊。”
然后她转头问绒绒：“要多富？虞会长的级别够吗？”
她话音未落，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虞初晴身上。
虞初晴莫名一阵紧张，但还是故作镇定地笑笑，“我也挺好奇，够不够？”
“够是够了。”绒绒看了虞初晴一眼，语气很无辜，“不过网上都说，好马不吃回头草，所以还是算了。”
虞初晴：？？？
她咬牙道：“你吃都没吃过，就是回头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