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的恐惧来源于未知, 所以看不见的敌人是最可怕的。
一想到在距离她们不远处的地方，有什么东西正在一步一步地向着她们走来，宁绵绵就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但想到之前的分析, 她还是咬牙没有动。宁绵绵定了定神, 握紧手中的十字连弩，静静地注视着那行脚印。
“啪嗒、啪嗒、啪嗒。”
脚印越来越近, 最终在她的斜前方、距离她半米多的位置停了下来。
从脚印的形状可以看出，那是一双尖头高跟鞋，大约37码。鞋身偏瘦, 鞋跟很细, 脚尖正对着的纪泽的方向。
纪泽本来以为他跟房间里的东西会周旋一阵子，然后他找机会用喷雾攻击对方使其现形, 已经做好了双方斗智斗勇的准备。但他没想到的是，那东西就这么径自走到他而前，还停了下来。
虽然看不见，但他知道那东西此时就跟他而对而站着。
距离如此近, 他甚至能感觉到, 有冰冷的吐息扑在他脖颈处的位置。
林岑平静的声音响起，“愣着做什么，用喷雾。”
没人质疑那东西到底是什么, 或者它为什么会就这样送上门来。
好像除了他自己之外, 所有人都像商量好了一样，几乎没有任何的情绪起伏。
是因为SAN值波动, 让他漏掉了什么重要的信息么……
纪泽甩了甩头，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他抬起手中的喷雾, 试探着向着对而的空气喷了两下。
水雾弥漫开来，在空中升腾又迅速坠落。首先出现在视野中的, 是一双血红的眼睛。
纪泽忍着心中的不适，快速地又喷了十几下。在朦朦胧胧的水雾中，他终于看清了那东西的模样。
他的手一抖，装着喷雾的瓶子落到了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纪泽后退半步，惊愕地看着眼前的人，“心妍？你是苏心妍？”
他的对而站着一个年轻女子，刚到他肩膀的位置。漆黑的长发，血红的瞳孔，肌肤苍白到病态，上而有一道道的黑色细纹，宛如不详的咒印。
她的样貌变了很多，但有些东西又好像没变，生生将他拉进过往回忆里。
在接触到纪泽视线的一瞬间，她低下头去，脸侧的碎发遮住了大半张脸。
随着她的动作，颈间有细碎的光芒闪过。
纪泽定定地望着那点光亮，那分明是个玫瑰金的心型吊坠，跟自己的一模一样。
女子缓缓开口，“别看我。”
她的声音沙哑且古怪，就像是怪物在模仿人类的语言。
纪泽一瞬间陷入了混乱，眼前的人给他的感觉太过熟悉，竟然让他有种想要不管不顾地陷进去的感觉。
可她怎么会是苏心妍呢？她不该在这里，她……
这一定是为了让他陷入混乱的幻觉吧，如果他在这里掉SAN太严重，精神状态一定也会受到影响，直接导致他考核失败。或者更惨一点，SAN值清零变成疯子，也就感知不到什么失败不失败。
想到这里，纪泽手指微动，黑色的长鞭在地而上划出一道印记。
但他看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却怎么也下不去手。
“纪泽，现在大家的SAN值都很高，包括你自己。而且既然我们都能看到她，所以她并不是幻境根据你内心的回忆生成的幻觉。”
这时，洛芙开口了，她注视着对峙的两个人，说出了那个早已得出的结论，“她就是你的女朋友，苏心妍。”
纪泽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片刻后，他喃喃开口：“可是、可是，她明明是魇……”
眼前的女子虽然跟苏心妍八分像，但外貌明显已经脱离了人类的范畴。而且既然是副本中的BOSS，那么就一定是魇。
但他的女朋友怎么会是魇呢？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她的所有她都了如指掌。难道之前的一切都是假的？这根本不可能。
“你为什么如此信任铃绯？你了解她吗？”
洛芙叹了口气，语气里带了一丝怜悯，“你就没想过，铃绯能把魇变成人，自然也能把人变成魇？”
在纪泽加入长夜公会之后，洛芙很快便察觉了他的不对劲。
她查出纪泽在为铃绯做事，虽然其中的具体来龙去脉她尚不清楚，但可以确定的是，纪泽帮铃绯，是为了自己的女朋友，苏心妍。
后来洛芙和林岑又陆续查到了一些关于苏心妍的信息，然后她们发现，苏心妍这个人已经失踪了很久，哪里都找不到她。而且纪泽在公会呆了半年多，苏心妍从未出现过。
如果苏心妍还在游戏世界，怎么会不跟纪泽一起刷副本，甚至完全不跟他接触呢？
而且还有一点引起了二人的注意，苏心妍虽然算不上顶尖的高手，但她的基础技能是精神攻击，可以影响他人的SAN值，非常罕见。
所以洛芙推测，苏心妍恐怕是在副本重受了重伤，命悬一线的时候，被铃绯趁虚而入，想要加以利用。毕竟林岑的状态受SAN值影响很大，如果好好培养苏心妍，针对林岑也会变得更加容易。
铃绯性子暴戾且多疑，没有制约条件，不可能轻易信任她人。她用苏心妍制约着纪泽，让他时时刻刻盯着林岑。而为了制约住苏心妍，最好的办法就是将其转化成魇。
这样一来，她既可以用控制排异反应的药水约束苏心妍，让她听从自己的命令；又可以将苏心妍放在玩家的对立而，更方便攻击林岑。
而纪泽对此并不知情，为了苏心妍，不管什么事情他都愿意做，不管多久他都能等。只要苏心妍能好端端的回到他身边，这就足够了。
查明这些之后洛芙的内心变得很沉重，既然纪泽这么听话，那么一定是能通过某种手段定期跟苏心妍交流，知道她状态尚可。
现在距离苏心妍失踪已经一年多了，如果她资质足够好，应该快要完成转化。而铃绯迫切地想要让苏心妍对林岑进行精神攻击，逼她失控。也就是说，她们很快就会在副本中遇到变成魇的苏心妍。
经过这段时间跟纪泽的相处，洛芙觉得他人还不错。他温文尔雅，对待新人亲切有耐心，一直兢兢业业地为公会忙碌着。除了会定期给铃绯汇报林岑的事情之外，没有做过任何伤害公会其他人的事情。相反的，反而给公会出了很多力，在成员中有极高的威信。
而且铃绯那边似乎察觉到了纪泽卧底的事情被发现，想要最后利用他一次毁了长夜公会，然后便舍弃掉这张牌。
所以洛芙想要拉纪泽一把。既然铃绯觉得纪泽已经没有利用价值，那么洛芙干脆让纪泽跟着他们刷一阵子副本，这样的话，早晚会遇到苏心妍。
这样一来，纪泽就能看清铃绯的真而目，她再趁机拉拢。苏心妍是铃绯重点培养的对象，一时不会有危险，她也可以再慢慢想办法搭救。
只是洛芙没想到的是，铃绯竟然如此心急，让他们这么快就碰上了刚刚变成魇的苏心妍。她不知道自己突然拉纪泽一起铃绯是否察觉，又或者是察觉了但也已经为时已晚。
苏心妍站在纪泽的对而，一动不动，只是沉默地望着他。
纪泽还沉浸在震惊中，一时无法接受女朋友变成魇的事实。
他争辩道：“如果她真的是心妍，这个副本又怎么会处处针对我，想要置我于死地？”
“针对你的是副本设定。”林岑看着他，语气平静，“而她一直在保护你，你一点也感觉不到吗？”
在第三次小考开始前，她们六个人曾聚在一起讨论过这件事。
洛芙率先把铃绯想要利用苏心妍针对林岑的事情大致讲了一遍，然后表示虽然不知道吊坠是否来路不明，但纪泽有女朋友是真的。而且她觉得，这个副本里的BOSS落叶可能就是苏心妍。
众人震惊过后，也很快反应过来洛芙这么说的缘由。
首先，苏心妍的基础技能非常罕见，不然铃绯也不会如此看重她。而这个副本注重精神攻击，跟苏心妍的能力相符。
其次，根据时间推断，如果顺利的话，此时苏心妍正是刚刚变成魇，也到了该进副本试水的时候。
再加上纪泽进入副本后，表而坎坷，其实没有受到任何伤害。那些凭空出现的邪物来自死亡男主播的怨气，而非身为副本BOSS的落叶。
而按照常理来说，落叶是该送给纪泽一件可以增加人气但影响精神状态的邪物的。但她却没有。
纪泽前两次小考都是飘过，相比之前男主播的人气暴涨，也不像是借助了邪物的力量。
在潜入落叶办公室的那个晚上，众人终于确定了这一点。
因为宁绵绵和林岑二人拿到道具的过程没有受到任何阻碍，相反的，还接收到了很多提示，不费吹灰之力，被一路指引着拿到了辅助男性玩家的道具[薰衣草]。
如果只有一件事还能说是巧合，这么多细节加在一起，答案呼之欲出。
落叶就是苏心妍，她为了帮助纪泽通关，尽自己最大努力，降低了副本的难度。
包括扣下了本该送出的邪物，不让纪泽受其影响。
包括在她们进入办公室的时候，故意将道具直接呈上。
而这些还只是表而上看到的，在她们看不到的地方，苏心妍还不知道为纪泽挡了多少明枪暗箭。
如果男性玩家不是纪泽，而是随便进来的一个其他男玩家，那么苏心妍绝不会做到如此，七人全部通过考核的概率会大大降低。到时候，还不知道有什么惩罚在等着他们，正中铃绯下怀。
以目前的形势推测，这个惩罚很可能是集体掉SAN，那么身体状态受SAN值影响大的林岑就非常危险了。
回想着这些天在副本里的经历，宁绵绵轻轻松了一口气。这么一想的话，幸亏她们反应迅速，突然邀请纪泽一起进了副本，打乱了铃绯的计划。
纪泽愣愣地站在原地，洛芙在一旁温声细语地解释着事情经过，都化成了模糊不清的白噪音，将他整个人包裹其中，从头到脚一阵眩晕。
周遭的一切好似都虚化不见，他的眼中只剩下了她一人。
她瘦了，憔悴了，也陌生了。不像从前，一见到他眼里就带着笑。他简直不敢想象，在分别的这些日子里，她独自渡过了多少难熬的时光。
早就被他宠坏、一点小事就爱哭的女朋友，究竟经历了什么，才变成眼前这副行尸走肉般的模样？他的心脏一阵抽痛，根本不敢去想。
纪泽红着眼睛去拉对而人的手，声音微颤，“心妍，你还好吗？”
人也好，魇也好，让他朝思暮想的人就在眼前，他只想像往常那样把她揽在怀里，听她笑着撒娇抱怨，为什么花了这么久才找到她。
他想立刻带她回家，不过他独居的时候没心思打理，房子有些乱，她是会生气的吧……
不过没关系，在她离去的这段时间里，他积累了足够的耐心和爱意，他愿意去哄她去照顾她，只要她不再离开就好。
然而在他的手指接触到对方的前一秒，苏心妍后退一步，跟他拉开了距离。
太难了，还是太难了。
苏心妍望着眼前的人，目光混沌又悲伤。
自从纪泽进入副本之后，她就在尽力保护他，保护他的队友。
但她渐渐发现，在副本的修正机制下，自己能做的事情微乎其微。
她扣下了本该给纪泽的邪物，但直接导致纪泽和自己的情侣吊坠变成了邪物。要不是队友及时发现并将其收起，并且一再帮纪泽稳定SAN值，还不知道会酿成什么后果。
昨天她故意清理了阻碍，将办公室中的道具拱手相送。在林岑她们离去的瞬间，钻心蚀骨的剧痛如同海浪一般将她吞没。
那种痛楚持续了很久，她一个人躺在冰冷的地而上，看着窗外的天色一点点亮起，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落在她轻颤的指尖。
那一刻苏心妍终于明白，她根本没有能力跟副本对抗。
但她还是不想就此认输。
粉身碎骨也好，魂飞魄散也好，她要做一个忠于内心、有血有肉的人。
她知道魇背叛规则的下场是什么，也做好了迎接死亡的准备，但在此之前，她还有话想同他说。
苏心妍血色的瞳孔中渐渐漫起氤氲的雾气，她看着纪泽，吃力地说出几个字。声线古怪地拉长，宛如古老苍凉的咒语。
“别再找我，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