播放完这句话, 电视闪了两下，一阵细小的电流声过后，节目就此中断, 五颜六色的无序色块再次充满整个屏幕。
洛芙问江晚：“刚才播放的东西, 跟你之前看到的一模一样？”
江晚点点头，表情有些阴沉。
洛芙见状, 忍不住低声道：“你脸色好差，怎么了？”
江晚说：“我没事。”
洛芙还想再问，但是看到江晚没有要交流的意思, 只得作罢。
几人又在娱乐区呆了一会儿, 发现除了电视机上会反复播放那段采访之外，这里并没有更新什么新的有用信息。
于是众人没有过多逗留, 又去其他区域探查一番。
到处都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大部分玩家已经看过了采访，得知明天企业负责人要来视察工作，一片人心惶惶。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所谓“神明的召唤”起了作用，有相当一部分玩家坚信最后会通过金币的多少对每个人的表现进行评定。
有人留在格子间里, 满脸绝望地对着报废的电脑发呆；有人拿着各种道具想要把电脑修好, 但怎么努力都是徒劳；有人气定神闲地回了住宿区休息，像是已经胜券在握；也有人走来走去，鬼鬼祟祟地打量着其他玩家, 想要寻找一个下手抢夺金币的目标……
进入副本时的25个玩家, 此时也只剩下了17个，那些死去的玩家早已尸骨无存, 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相比其他玩家，宁绵绵一行人则要冷静得多。她们在餐饮区找了个安静的角落, 打算一边吃午饭一边对这两天的副本进行复盘。
或许是因为玩家们都无心吃饭的缘故，周围冷冷清清的, 没什么人。自动售卖机也坏掉了，里面的灯暗着，各式商品隐没在阴影里。
宁绵绵扫了一眼贩卖机，在心里轻轻松了一口气。好在没有玩家傻到听信23号的话，跑来用自己的四肢换取金币。她可不愿意看到什么为了生存，徒劳挣扎、无谓牺牲的场景，想想就让人头皮发麻。
林岑见她一直没动筷子，主动给她夹了一块红烧肉，“吃饭，保留体力。”
宁绵绵点点头，她将盘中的食物吃下，偷瞄了身边的人一眼。
林岑吃东西的样子还是一如既往的专心，白皙纤细的手指握着筷子，食物一口一口地往嘴里送，像是完全没有被任何事情影响心情。
她就这么不紧不慢地吃完一盘食物，才开口道：“其实副本背景我们已经摸清楚了，现在唯一需要确定的，就是明天负责人——也就是安德烈的女儿，爱丽丝，到底会用怎样的标准来评定我们的表现。”
洛芙问她：“你是怎么想的？”
林岑道：“既然副本里没有明确的提示，那么不如从副本的大背景去推断。玩家的身份是底层劳动者，在副本中属于绝对的弱势群体。反抗规则行不通，我们只能顺应规则。”
洛芙笑了笑，表示赞同：“没错，爱丽丝今天大谈特谈员工消极怠工，其实说的都是我们的上级，没准儿在她的眼中我们甚至都不算人。”
绒绒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那我们是什么啊？”
林岑反问道：“还记得查尔斯第一天的用词么？”
宁绵绵灵光一现，抢答道：“他说的是‘消耗’，说我们‘消耗’的特别快！”
说完之后她猛地意识到什么，随即一阵寒意顺着脊背就蹿到了头顶。
她喃喃道：“我们是，资源。”
“没错。”林岑又给她夹了两块肉，以示安慰，然后继续道，“只有资源才是会被消耗的，那些上层的管理者，恐怕只把我们当成普通的仪器耗材，比如一部手机，或者一台电脑。”
坐在洛芙身边的江晚也用餐完毕，加入到了讨论中。
她好像对甜食有种特殊的偏执，其他菜色只吃了一点点，蛋糕倒是连着吃了好几块。
江晚用纸巾擦拭了一下唇角的奶油，开口道：“如果把玩家代入成电脑，很多逻辑就变得通顺了起来。比如我们看到的幻境，可以解释成病毒感染引发的bug。查尔斯则可以看成电脑中的一道管理员程序，而爱丽丝要裁员的员工，是电脑的使用者。”
“当然，明天我们也免不了要被衡量比较，作出取舍。但我们跟电脑使用者的身份不同，取舍的标准肯定也不同。”
宁绵绵听得心惊肉跳，她们该不会是什么只存在于系统里的虚拟员工吧？
不，不对，之前她经历的幻境里，那些高傲的千金小姐明明称呼格子间的工作人员为“贱民”，如果只是虚拟人物，何必搞这种歧视？
她将这点疑虑抛开，试着继续往下推断：“如果在普通条件下，金币多少确实可以衡量我们的价值。但如果在感染病毒的情况下，我们的价值就在于我们的自身。”
洛芙则有些惊讶，感叹道：“可以啊绵绵，长江后浪推前浪。”
绒绒没听懂，快要急死了：“什么浪？推它干嘛？”
洛芙无奈：“我都让你多读点书，别整天追蝴蝶玩。”
不过吐槽归吐槽，她还是耐心地给绒绒解释了其中的逻辑关系。
假如一台电脑感染了病毒，主人想做的第一件事，一定是给这台电脑杀毒，而不是直接扔掉这台电脑。所以只要她们本身没有受到不可逆的损伤，她们应该就是安全的。何况在这么难的条件下，她们还给企业创造了一些价值。
林岑见绒绒想明白了，继续往下说：“这样说来，其实有一件事，是一直被众人所忽略的。”
洛芙道：“你是说查尔斯的暗示吧。”
林岑颔首，“没错，其实查尔斯一共提醒过玩家三次，要注意身体健康。”
“第一次是在入职的时候，他说如果赚钱太少，就没有金币购买食物，饿坏了身体就不好了；第二次是在第一天晚上幻境结束后，查尔斯让失去哥哥的3号别太难过，伤了身体；第三次则是他跟3号说完话后，提醒其他人要早点休息，熬夜伤身。”
“当时玩家们都觉得这是用来寒暄的空话，但如果查尔斯本人是AI，多次设置这样的程序提醒，一定是有重要意义的。并且这一点跟我们上面的推断也不谋而合了。”
江晚补充道：“我认为，除了要保证良好的生理心理状态之外，还有一点也很重要。这里的科技极度发达，我们这种层次的人，不管搞什么小动作，都会被系统捕捉到，所以我从一开始就不赞同利用系统的bug刷金币这件事。”
宁绵绵对此深表同意，她也不明白为什么会有玩家觉得自己违规刷金币是占了副本的便宜，可能是灵力值和SAN值偏低受病毒影响太大了吧。
复盘到这里就基本结束了，按照往常的套路，林岑和洛芙已经要回去休息了，而绒绒则会去格子间加班。
但今天，林岑却反常地没有动。她看了一眼宁绵绵，精致的脸上露出几分犹豫之色。
宁绵绵看她欲言又止，主动关心道：“姐姐怎么了，在想什么？”
林岑看着她，放缓了语气，“其实根据之前积累的副本经验，我还有一个证据不足的猜想……”
宁绵绵正想听听是什么猜想，一旁的洛芙却开口了打断了她，“林岑，你老婆还是新人，如果说出来没什么好处，也改变不了任何，只会影响心情……那还不如不说。”
林岑表情微顿，她又看了宁绵绵一眼，伸手拿掉了沾在她脸颊上的一根碎发。
然后她对着洛芙笑笑：“你是对的。”
***
第三天晚上是个平安夜，没有任何不好的事情发生。幻境也没有再出现，不过看格子间这一副萧条破败的样子，本身就像是一个新的幻境。
第四天一早，宁绵绵她们起床之后，直接赶往了娱乐区。
昨天晚上的时候，她们发现，娱乐区书籍上的内容又和之前一样有了更新。
上面说的是，人工智能进一步发展，人类劳动力几乎被完全取代。在劳动力足够的情况下，贱民无论对企业来说还是对国家来说，都是沉重的负担。
而安德烈的女儿爱丽丝接手“长生”后，对传统的格子间模式进行了改良，极大程度上的压缩了成本，并且能够接纳更多走投无路的贱民，为国家作出了杰出的贡献。
更新的内容到这里就结束了，并没有说爱丽丝是如何对格子间进行改良了。所以宁绵绵特意来的早了一点，想要看看有没有新的内容更新。
现在的时间是早晨七点，娱乐区里已经有几个稀稀拉拉的人影守在电视前了，应该是怕错过什么重要线索。有人双目赤红，一看就是一夜没睡。
电视上没有播放节目，依旧是杂乱的色块。几人分头研究了一下书籍，发现上面写着的还是昨晚的内容。
宁绵绵她们排查了一番书籍，发现没有更新后，索性也在电视机前的软椅上坐了下来，她们进入副本的时间是早晨八点，反正还有一个小时副本就结束了，娱乐区一直是她们最大的信息来源，守在这里也合情合理。
显然玩家们都是这么想的，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越来越多的玩家聚集到了娱乐区里，不到八点的时候，人就已经齐了。
而电视机也没有辜负众人的期待，八点一到，屏幕准时亮起。
于此同时，系统提示弹出：
【恭喜您成功存活72小时，下面将宣布最终的评定结果。】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锁定在了电视屏幕上。
花容月貌的粉头发少女又出现了，她今天的着装稍微正式了一些，化了精致得体的妆容，除了昨天见到的主持人外，旁边还有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和一个青年男子。
除了青年男子看上去有些紧张之外，其他人的表情都很放松。
主持人手持话筒，面带笑容道：“谢谢您允许我们前来参观，说实话，之前没人想到您会同意我们在这里进行直播，也没有想到您的父亲会屈尊前往。”
“没什么。”粉头发少女挽住身边男子的手臂，笑道，“长生集团是我爸爸的心血和骄傲，我们乐意于将它最真实的一面展现给大家。”
他拍了拍少女的手臂，微笑道：“好了，爱丽丝，让大家看看你是如何处理格子间问题的吧。”
爱丽丝点点头，对青年男子道：“带我去看看……先去island区吧，那里的病毒污染似乎最严重，总是消耗得很快。”
屏幕前的玩家们的心顿时悬了起来，果然爱丽丝会先来他们这里，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青年男子微微欠身，然后做了个“请”的手势，将爱丽丝一行人引到了一扇金属门前。
他毕恭毕敬道：“就是这里了。”
随即指了指一旁早已准备好的东西，“里面是无菌环境，麻烦大家穿上隔离衣。”
主持人很兴奋，微微提高了音调：“这就是改良后的格子间吗？真是太让人期待了呢！”
爱丽丝从容不迫地走过去，金属门缓缓向着两侧滑开。
宁绵绵紧张得手心都在冒汗，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门口的位置。
一会儿爱丽丝会穿过其他区域来到这里么？看到island区是如此景象，她会不会借着这个由头大发雷霆？
等等，无菌环境？她们这里怎么看也不像啊……难道是他们走错了么，或者还有其他的island区？
然而宁绵绵想象中的一切都没有发生，门打开之后，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巨大的白色平台，平台上是密密麻麻的格子。格子的底部连通，黏稠的营养液流动其中。
而每个格子里，都放置着一个大脑，上面连接着几条颜色不同的线路，一直延伸到靠墙放置的几台大型计算机上。
在平台的边缘，放置着一块小小的立牌。镜头拉近，上面的字体清晰地显示在了屏幕上。
内容是：island区。
空气是死一般的寂静，然后又瞬间沸腾。
电视机前的人群炸了锅，尖叫声不绝于耳。
而宁绵绵愣愣地看着屏幕，脑海中只剩下一句话。
那是她们刚进入副本时的一句系统提示：
【当科技发展到顶尖水平，底层劳动者的生存空间被压缩到了极致。】
——因为是底层，所以不配拥有完整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