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来的一路，她的脑海被烦恼充斥。
教堂。
高到让人发昏的舷梯。午后的平和。围绕着少年祈祷的人们。紧握着挤出皱纹的神父的双手。像背景音乐一般流淌的祈祷文。
她的脸逐渐扭曲起来。
又是大教堂。
没有一丝灰尘的整洁的大理石地面。温湿的空气。请求施恩的人们。没有任何憎恶的平静的脸庞。站在其中的伊萨。
无法逃离那个瞬间。
灵魂像是被谁逮捕了一般定在原地，同样的场面反复着掠过眼前。
群众间站着眼熟的少女。
因为每天换洗所以干净平整的袖口，一丝不苟的打理好的秀发，油亮发光的皮质马甲。
明明生活在祝福中，却依旧奢求上帝的垂怜的人们中站着一脸慈爱微笑的她。她彻底融入进人群里唱着像是圣乐般的祷告文。
而少年人。
站在那中间，独自一人，像是混进金黄沙滩的凹凸不平的岩石般，孤零零的，显眼又格格不入的，似被钉在十字架上的耶稣，□□裸的任人围观。
长时间没洗的破烂夹克衫，没有为她梳洗打扮的父母仆人所以直愣愣的毛躁头发，在亮白的地面上显得更突出的被泥水和各种污垢染黑的运动鞋。
人们请求着上帝对少年的救援，他们将慈悲和悲悯流连在唇齿间。
悠的耳朵里传来的悉悉率率的声音。
—瞧瞧那边吧，看看那个不幸的孩子的模样。
双眼含着浅薄的好奇。
—看看那副没有父母照料下的没品的样子吧
嘴巴和舌头装载着廉价的同情。
—啊，真够可怜的
让我们都向伟大的父亲祈祷吧。
以圣父、圣子和圣灵的名字。
阿门。
就这样，用残忍的舌尖将少年人的悲惨雕刻成作品展示了出来。
嗒。
像是停止上发条的人偶一般，少年停住了所有动作。她试图放松表情，但是扭曲着紧闭的唇瓣颤抖着又回到了原地。
重复了几次这个过程，悠艰辛地维持了平静的伪装。
伸手触向把手，旋转。
下一秒，目击到站在那里的人的瞬间。
看到和平时一样沉浸在平和里的可憎的面孔后，一切费尽心思的表情管理都归于无用功。双眼迸发出了愤怒的火焰，是炽热的蓝色。
悠终于意识到了昨天那副场景一直围绕在她脑海中的原因。
那一刻，在耳边一刻不停长鸣的，让她陷入崩溃和泥潭的祷告文，突然失去了声音。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和领悟的悠舒展了表情，嘴角也出现了自然喜悦的微笑。而这一切在伊萨回头看向她之前迅速消失了。
这，无人知晓。
悠慢慢拉低了眉眼，平整的一字眉成斜向下，嘴角宛如咽下痛苦般岌岌可危地痉挛着。
“伊萨。”
气若细丝，不去集中精神去倾听的话就将消散的声音。
悠的双眼像风前微弱的烛火般摇晃着。想要靠近，又害怕似的，悠的脚步显得小心翼翼。面对伊萨的问候，悠短暂的沉默了一瞬。
随后，用一副要断不断，充满悲伤的嗓音回答道。
“伊萨…我想，告解圣事。”
她吸了一口气，像是抽掉所有的力气一样颓废的坐在了椅子上。腿下不硬不软的触感给她带来了更强烈的不真实感。t
“我想说，昨天，就是昨日的弥撒…你，神父，还有其他信徒们不都为我祈祷了嘛…伊萨，我，可是我，我是没有资格消受这些的。”
悠垂下了眉眼。咽下去的强烈情感太过沉重，让她的眼睫毛都轻颤起来。咬了一次下嘴唇的悠猛地抬起了头。
“伊萨，求你了。我能倾诉的人只有你了。如果我和神父大人说的话…那样的话，我怕会得不到宽恕。而你不会那样的。我说的对吗？”
仰视的视线很热烈。用尽全力相握，紧扣着的双手指节逐渐变得苍白，象征着悠的心境。在几次不大的争持下，伊萨接受了悠的告解圣事。
悠没有隐藏混乱表情，舔舐了几次嘴唇后，最后闭上了眼睛，划了一下不知何时从伊萨那里学到的十字符号。
“以圣父圣子圣灵之名。阿门。”
等待着伊萨的话结束的她轻轻张开了因害怕被训斥或拒绝而紧闭的双眼。
“告解…还是第一次。”
她停顿了一下。
“姐妹。我犯下了罪。我违背了第8诫命。我…我做了虚假的证言。”
轻柔缓慢地告解圣事的悠尽管脸上满是大大小小的伤痕，尽管蓬头垢面，但她认真的神情让她看上去足以是一名虔诚忏悔的信徒。
“没错。我说了谎话。我不是孤儿。”
悠扯嘴泄出了像是喟叹的笑。
“我的父母身体健康，吃好活好，过着让他人艳羡的生活，我是离家出走的。哈哈，我也是有过家的人。”
之前充满不安和担忧的眼眸像是欺骗了所有人的幻觉，她的声音里饱含着分明的快意。
和刚刚被恐惧和自愧感压抑的神情截然不同，甚至是毫不相干的态度让看到的人打心底里产生了奇异的不悦和忌惮。
接着。
有节奏停顿的发出笑声的悠瞬间换了个表情。她的嘴角一下垂下，眼神变得涣散，呢喃着。
“姐妹。我违反了第4诫命。”
“姐妹您曾经告诉我，子女从父母那里得到了生命之源，并受养育、受教育，因此要回报他们以更加强烈的爱意。”
“但是，给予我生命的父母将只知道哭泣的年幼的我扔在了冰冷的街头，养育我的父母对我不加以任何教育，将我放置在家的角落，对我不闻不问。”
“他们，没有养育我的灵魂和□□。”
饱含委屈、呼述怨愤的声音吐着告解的语句，一路激昂。
悠和眼前端坐着的伊萨对视。双眸交汇，因氤氲的水汽而变得水润的瞳孔，有那么一瞬间，那其中阴冷的颜色看上去像是在沼泽里反光的毒蛇之鳞片。看書喇
“姐妹！我违反了第7诫命。”
“离开家的我没有住处、没有衣物、没有吃食。所以我为了活下去行了偷窃之事。我偷了他人的财物，我用偷来的钱财得到了一处落脚之地，置办了新衣，填饱了肚皮！”
悠像是看到什么可怕的事物了一样，睁大了一只泛红的眼睛无神的摇了摇头。
“姐妹！我犯下了罪。我能得到主的饶恕吗？”
悠的身体像是发作了一般起起伏伏，随后在虚空中攥紧了手。好像是抓紧了某人的胳膊。
“我能得到宽恕嘛？嗯？”
怒视着对方，似要用灼灼的视线把人看穿的悠，终是露出了虚脱的笑容。她卸下手中的力道，瘫坐依靠在靠背上。
“悔改？哈哈哈，悔改…悔改啊。”
悠反复咀嚼着伊萨的话。像是觉得可笑，又像是陷入了沉思。随后像死了心的人一样，缓慢地说出。
“我是不会回家的。而且还会继续行偷窃之事，继续说不尽的谎言。姐妹，我不能回到那个家庭。我…不犯错的话会活不下去的。”
缠身于罂粟般的悲伤里，她继续告知着自己的罪行。
“姐妹。是啊，姐妹…我违反了第10诫命。每次看到姐妹，看着您没有丝毫褶皱污垢的衬衫，熨烫得体的裙摆，油亮靓丽的皮鞋时，我都会心起贪恋。姐妹，即便是现在这一刻也是如此。”
她用颤抖的声音一字一字泣述。
“姐妹。我，或许真的是恶魔吗？我现在难道不是在地狱里吗？我，还能得到宽恕嘛？”
做出失足掉入陷阱的受伤小兽般的神情，她因惧怕颤抖着肩膀蜷缩起了身体。看向伊萨的眼神看上去真诚得不得了。
并不知道那是伸向她脚踝的镣铐，伊萨只是表达了肯定，将救援之辞说出了口。
“但是我还是难以置信。上帝慈爱的手真的能触及到像我这样卑贱的人身上嘛？我好害怕。”
眼皮抖动着，眼白里满是几近爆裂的红血丝，看上去狰狞的眼睛已经承受不住热意，一滴滴眼泪像断了线一样掉落。
嘶嘶-
一圈圈缠在伊萨脚踝上的毒舌张开了贪婪的嘴。淬着毒的獠牙泛着光。
“如果那是真的…如果你对我说的话是真心的话…请向我证明，让我相信你吧。姐妹。”
“向我证明，伊萨。”
咵！
她歪着头，慢慢聚焦视线。等待着从被毒牙刺穿的纤细脚踝开始蔓延全身的致命痛楚。
好让眼前亲切善良的少女无法背向自己，
‘不，既然她用那一无是处的同情和怜悯欺瞒了我，我也会用它让你坠落。’
悠听着伊萨的回答露出了微不可查的笑容。
那是为了忍住即将爆发的欣喜若狂的大笑，而展现的压抑住狂戾本性的微笑。
‘和我一起降落吧，伊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