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驾车入了县城,赵桓拖着一串恶贼往县衙方向走去,而白玉堂和王怜花对视一眼,谁也没有开口,随便挑了家客栈订了三间房。

  将行李马车安置好,王怜花推门而出,就见白玉堂立在廊上,眉眼凌冽,直直向他看来。

  王怜花气定神闲,对他一笑:“白五爷,久等了。”

  白玉堂眉心一跳,看着容色姝丽的杏衣姑娘,语带冷意:“既然知道让我久等,那便做出些补偿。”

  “白五爷可真不会怜香惜玉。”王怜花假模假样地叹息,“你想要我作甚补偿?话说在前头,我心中只有决明一人。”

  姿容清丽的姑娘盈盈一笑,如春花,如秋水,道不尽的勾人魅意。

  然而听了他这话白玉堂只是头皮发麻,莫名觉得浑身不舒服,停顿半晌,艰难道:“……别说瞎话,我只问你有何目的?金华城中逼问龟孙老爷与大智大通的男人可是你?”

  “男人?”

  王怜花不答反问,状似疑惑地低头看了自己一番,对白玉堂道:“显而易见,我是名女子,白五爷为何如此发问?”

  白玉堂不想和他绕来绕去,直截了当道:“这江湖上有易容术,莫要扯开话题,回答我。”

  王怜花似笑非笑:“是我又如何?我为何要告诉你?”

  他虽未明言,但也算变相地回答了白玉堂的问题。

  白玉堂心知无法从这古怪姑娘的口中得到真话,深深地看她一眼,暗含深意道:“赵决明真心待你,即便他不喜欢你,可你也不该骗他。”

  真心……

  王怜花心中微妙,神色微微收敛,偏头望了望空无一人的长廊,笑道:“此处不是个谈心的好地方,你我二人不如找个环境清幽的地方一叙。”

  白玉堂狐疑地打量她两眼,不明白这姑娘为何会忽然改换了态度。

  王怜花却已打头离开,背影曼妙窈窕,白玉堂反应过来,大步迈至他身边与他并肩而行,不言不语,只等着看这姑娘会带他去何处。

  *

  云槐带他去的是家小酒楼,离县衙不远。

  白玉堂不知云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随着她在二楼栏边的桌前坐下,再抬眼,却见对面坐着个杏色衣裳的青年。此人玉面朱唇,眼尾微微上挑,眉间笑意盈盈,却给人以不可逼视之感。

  “……!”

  白玉堂双眼圆睁,被这一场大变活人惊得心头一跳,下意识地伸手握住刀柄。

  王怜花瞧见了他的动作,微微一笑,道:“白五爷莫非要一刀斩了我?”

  青年声如莺啼,清脆灵动,分外耳熟。

  白玉堂眼角一抽,凝眉不语,以拔刀作为回应。

  王怜花气定神闲:“年轻人果真没耐心。”

  这回的声音倒是清朗如山间泉水叮咚响,和样貌极为相符。

  “有话直说。”

  白玉堂十分不爽,将拔了一半的刀放回去,冷冷地瞪着面前的青年。

  “如你所见,云槐是我易容而成。”王怜花如是道,“金华城中逼问龟孙老爷的也是我。”

  白玉堂不动声色地听着,对方却不说了,他扬眉以示疑惑,王怜花往后一靠,懒洋洋道:“你想知道和我有关的事,也得告诉我你的事。”

  “你知我姓名来路出身,我却不知你是何来历。”白玉堂语中讽刺意味十足,“我能告诉你什么?”

  王怜花问得直截了当:“为何要查醉梦浮生?”

  白玉堂回得果断利落:“与你无关。”

  即便天下人皆知太子因患病入明月庄养病,但其病状与醉梦浮生毒发时情状一致却是无人知晓;而白玉堂更不可能对这来历不明的人说出口。

  但他也知晓了一件事情——此人与醉梦浮生无关。

  王怜花见白玉堂有所松动,心中若有所思,面上却叹了口气,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多问多说。但我人脉广,你若是想,我也能帮你一把。”

  白玉堂不置可否,人脉广能比得上六扇门与陷空岛合起来人脉之广么?

  纵然如此,他仍是回道:“你若是想帮我,不如告诉我你的来历。”

  白玉堂蹙眉,垂眼思虑片刻,再抬眼,面前的青年又变回了那位云槐姑娘。

  “……”

  他顿了顿,问:“你是男是女?”

  王怜花:“你猜?”

  白玉堂不想猜。

  *

  赵桓将恶贼递交县衙,并同当地的知县打了声招呼,期间观察着县衙内的环境。此地虽然稍稍有些偏僻,但百姓生活和乐,知县的名字他也曾在奏折上看过,是个做实事的好知县。

  他同县衙众人道别,踏着橘色的晚霞走出衙门。他们分别前,白玉堂说会订离县衙最近的客栈,赵桓便问了路人,得到答案后顺着街道去找白玉堂与云槐订好的客栈。

  街边有小店卖肉包,热气腾腾,香飘长街。赵桓看了一会儿,掏出钱袋向那位老爷子买了三个大肉包。

  老爷子面上布满皱纹,那是时光留下的痕迹。他主动伸手拿了一个,老爷子便将剩下的两个用油纸为他包起来,笑着递给了他。

  赵桓回以一笑,咬着肉包,提着那剩下的肉包继续往前走。

  绛衣少年沐浴在斜阳下,眉眼温和,步履轻快,弥漫着由衷的欢喜。

  若论见多识广,此间无人比得上赵桓,可他也只是用眼“见”罢了,此番得以亲自体会,赵桓心满意足。

  白玉堂望见自街道上缓缓而来的绛衣少年,望了一会儿,搭着栏杆向少年招手,喊他:“赵决明,上来。”

  赵桓目露惊喜,瞥见他身后若隐若现的杏色衣裳,咽下最后一口肉包,兴冲冲地上了楼。

  云槐正在喝茶,白玉堂下巴朝自己对面的座位一扬,赵桓掀起衣袍落座。

  “我买了肉包。”

  赵桓将还冒着热气的肉包往桌上推了推。

  白玉堂和云槐各自拿了一个,赵桓先前已经吃过,便自顾自地倒了茶水,喝茶。

  此处视野开阔,可见山头归鸟,亦可见斜阳晚照,没人开口,只有细细碎碎的声响偶尔响起。

  赵桓喝着茶,望着夕阳发呆。

  在那近千年的时光中,他无人可以倾诉,只能无言地飘来浮去,用眼睛注视观察着他所处的世界。

  朝代更换,生老病死,唯有山河清风日月星辰不改。

  在未做梦前,他闲暇之余便是发呆,池塘中的锦鲤,枝头的花,天边的飞鸟,赵桓都能盯着它们长时间的发呆。

  白玉堂瞥见他这幅模样,将最后一口包子塞到嘴里,敲了敲桌,后者眨了眨眼,扭头看他,目光澄明。

  “你在看什么?”

  白玉堂问。

  在马车上时他们也有不说话的时候,白玉堂闭目养神,云槐驾车,而赵桓往往会向外望。

  彼时景色从车厢外掠过,化作色彩丰富的虚影,白玉堂半睁开眼,入目的少年侧颜线条明朗,眉眼温和,带着难以言喻的欢喜。

  “我在看落日。”

  赵桓放下茶盏,实话实说。

  白玉堂望了眼天边落日,眉间一松,便放下了预备要问的疑问,回忆起旧事。

  “我也认识一人,与你相似,爱看落日。”白玉堂忽然开口道,他顿了顿,又补充,“不止爱看落日,也爱看花、草、树、飞鸟。”

  王怜花伸出胳膊搭在栏杆上,整好以暇,开始旁观。

  白玉堂瞥他一眼,看向赵桓。

  少年神色未变,淡然如明镜,道:“真巧。”

  白玉堂不再多说,指向一旁的杏衣姑娘,问道:“这人来历不明,让我问你她的身份,你知道什么吗?”

  云槐笑而不言。

  赵桓歪头,他不知道两人谈了些什么,但白玉堂显然知道了些他不知道的东西。

  “大概知道一点。”

  赵桓回答。

  王怜花一怔。

  他自认毫无破绽,而赵决明更是从无反应,如今这人竟说……知道一点?

  白玉堂示意赵桓继续说。

  “王前辈。”

  赵桓看着云槐,目光清明,如是说。

  白玉堂看向王怜花,杏衣姑娘面上没了表情,看不出任何情绪,但正是因为毫无波澜,才证明赵决明说的不错。

  “王前辈——?”

  白玉堂拉长了语调。

  王前辈忽然一笑,应下:“哎。”

  白玉堂立时收了音,为自己被占便宜而十分不悦。

  赵桓和王怜花对视,问道:“阿槐当真是王前辈么?”

  王怜花抬袖卸下易容,再度以那玉面朱唇的美青年形象出现在两人眼前。

  “是我。”

  赵桓不语,一脸严肃。

  白玉堂心想,相伴多日的姑娘是曾经认识的江湖前辈,饶是谁,都心里不好受罢。

  王怜花道:“你何时发现的?”

  他自觉这事做的不太好,但问心无愧。

  江湖中唯有沈浪是王怜花亲自认定的宿敌与敬佩之人,赵决明也不过是一普通江湖后辈,虽然有趣,可也只是有趣。

  赵桓道:“一直以来只是有种感觉,但确定是在离开金华城那天。”

  王怜花定定地看了面前的绛衣少年一会儿,没有追问对方因何确定。他自认扮演得天衣无缝,但赵决明却说有所感觉,而他却不知晓对方有所感觉,某种程度上是被对方的表现蒙蔽了双眼。

  “有何感想?”

  王怜花问。

  王怜花:“知道我是王前辈后,有何感想?”

  白玉堂坐在一旁,他在知道这位姑娘是“王前辈”后便试图回忆江湖上是否有擅易容术的高手,闻言心想这位王前辈这话问的也太不地道了些。

  赵桓想了想,回答:“王前辈竟然叫云槐啊。”

  王怜花:“……”

  白玉堂却福至心灵,掷地有声道:“王怜花——千面公子,王怜花。”

  赵桓一愣,看向白玉堂。

  王怜花懒懒一笑:“没错。”

  千面公子成名已久,其惊才绝艳,可谓全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白玉堂得他确认,心下大定,王怜花行事诡谲,亦正亦邪,却已从江湖归隐多年,绝不可能忽然间插入皇家之事。

  王怜花等着看赵决明的反应,却见绛衣少年迟疑片刻,道:

  “那我应该叫王前辈……阿花?”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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