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旧的小旅馆隔音很差,走廊上的脚步声宛如就在耳边,夹杂着腔调浓厚的本地方言。

  楼下前台的破电视,播着一支不知名的老歌,声音大到扰民。

  房间里的顶灯不知道用了多少年,在床面上铺了一层昏黄的光。

  嘴巴好像是被咬破了,亲吻中混合着一点很淡的血腥味。

  他全无防备。

  他现在才知道,原先浅尝辄止地吻他的路执,到底收敛了多少。

  十二月的鹭屿不比盛夏,小旅馆的房间里没有空调,薄毛衣的下摆被翻卷起来的时候,一丝凉意钻进了他的衣服里,让他不由自主地战栗了起来,轻轻地发着抖。

  隔着薄毛衣,胸口也被磋磨着,又疼又难受。

  原来这么简单的触碰,都能勾起来他心底的眷恋。

  路执压在他腰间的手缓缓往下探去,勾住他衣服的一角挑开。

  一些画面自他的脑海中划过。

  意识到这人想做什么后,他剧烈挣扎,路执单膝抵在他腰侧,轻而易举地扣住他的手腕,压到了枕头边。

  禁欲清淡的脸上,漆黑的眼瞳深不见底,不再掩饰铺天盖地的欲念,违和又真实。

  方砚唯侧颊抵在枕边,硬质枕头上粗糙的花纹贴在他的脸颊边,硌得他发疼。

  力量差距太大了,

  他那几下不起眼的挣动,根本抵不过路执。

  他在路执的手中,像一只被捏住了咽喉的小动物,翻不出什么动静来。

  这种被死死压制的状态,让他原本就酸涩的心里起了点委屈。

  腰腹间,有个坚硬的东西抵着他。

  他错愕地怔了半秒,意识到那是什么。

  他分不清自己在发抖是因为冷还是灼热。

  “你别碰我了,我们分手了。”他说。

  “随你。”路执说,“我没同意。”

  路执稍稍松开了他一点,让他有了喘气的空间。

  躺在床上的少年微微喘着气,浅棕色的头发被汗水打湿,贴在颊边,清澈的眼睛微睁,融着水光,有些失神地看向天花板。

  像天生的妖精。

  就算是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也能勾起人的恶意和欲念。

  床角的抽屉被路执拉开,路执从里面抽出了什么,撕开了塑料包装纸。

  窸窸窣窣的微小动静。

  路执又压了回来,他抬手用手臂挡住了灯光,也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男朋友,我不喜欢你了。”他用气音说,“执哥,我不喜欢了。”

  路执修长的手指抚上了少年的侧脸。

  一只失败的红狐狸,连谎话都不会说。

  刚才的那一通亲吻,他把人弄得乱七八糟,方砚唯的脸颊透着浅红,被枕头压出了浅色的印子,锁骨间还有几道吻痕。

  “方砚唯。”路执沉声说,“有没有人告诉过你,说’不喜欢‘的时候,别先喊人男朋友。”

  为什么有人能在说分手的时候,还把人勾到理智崩溃的边缘呢。

  连挣扎都忘了,似乎只要捂上那张煽风点火的嘴巴,就能让人为所欲为。

  手被抓起来,按在了一个坚硬的物体上,方砚唯听见路执又撕掉了什么东西的外包装。

  “我得走了。”他挣扎着坐起来。

  手指上的伤口绷开了些,沁出了血珠。

  路执的力气太大了,仅一只手,就把他按回了床上。

  “你也要丢下我。”路执说,“你和他们有什么区别?”

  指甲抵在指尖上,方砚唯已经不觉得疼了。

  他想说我没有。

  可是他真的是很坏很坏的人,无恶不作。

  他自诩正义,把路执的家人骂了个遍,每一个在他心里都是做尽了坏事的恶人。

  然后他也要离开路执。

  路执掐着他的腿根,有什么抵在他身后。

  他瑟缩了一下:“别……”

  路执却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低骂了一声,摘掉了什么东西,扔在了地上。

  床头塑料瓶装的透明液体,被路执扬手淋在了他身后。

  指尖探入了云似的柔软。

  他像是一只破了壳的蛋,柔软和脆弱都暴露在他人面前。

  太疼了。

  路执刚顶进来一点的时候他就哭了,他眨了眨眼睛,想把那层泪意眨出去,别挡着他的视线,他想多看看。

  他想在这个南方的小城,把少年的模样刻在心里。

  指尖抚在路执的脸上。

  我的神明,愿你永远骄傲,永不低头。

  几乎是听见他小声呼痛的第一时间,路执就退了出来。

  灼热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整个房间的沉闷。

  “对不起,方砚唯。”路执抱着他,右手抵在他的后背上,沿着他的脊柱,一下下地安抚着。

  浴室里流淌着哗啦啦的水声。

  路执把他弄得凌乱,又一点点将他擦洗干净,给他套上校服,帮他把翘起来的浅棕色头发一点点压得平整。

  像是在收拾一只喜欢极了的娃娃。

  “这么快?”退房的时候,前台很惊讶,“不过夜?”

  路执没理会,带他出了旅馆,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

  “鹭屿机场。”

  车窗开了一些,有海风吹进来,湿润的气味拂过,路执的声音愈发地冷。

  方砚唯沉默着,把脸颊偏向窗外。

  “同班同学吵架?”司机看他俩的样子问。

  “分手。”路执淡淡地说。

  司机一下子就闭了嘴,专心开车。

  方砚唯的指甲缓慢地按进手心里。

  指尖疼,手心疼,身后被弄了一小下的地方也疼。

  疼点也好。

  鹭屿机场,临近登机。

  “方砚唯旅客,请您听到广播后,前往登机口登机。”

  冰冷的语音反复播报着。

  “去吧。”路执说,“我同意分手了。”

  他似乎已经恢复了平日里的淡漠,黑色的眼睛空荡荡的,看不出什么悲喜。

  “哦……”方砚唯应了一声,步履缓慢,往安检口的位置走。

  他孑然一身,什么都不剩了。

  误机的话,是不是可以明天再离开?

  可是明天,就不用离开了吗?

  “背包放上去。”安检员说,“快一些。”

  他慢吞吞地,摘下了背包。

  有人从背后牵住了他的手。

  “执哥。”他回头。

  路执站在他眼前,看着他。

  冰凉的檀木佛珠串被人一圈圈地盘在了他的左手腕上。

  108颗小木珠,寓意消解108种烦恼,心念安定,百岁无忧。

  冰凉的白玉坠饰,抵在他的手心里,他用力地攥了一下。

  路执转身,不告而别。

  飞机轰鸣着,融入夜色,冲上了云端。

  夜色中的鹭屿,在窗外逐渐变成了一张灯火零星的缩略图。

  檀木香气清幽,好似能抚平人内心的杂音。

  进入平飞,方砚唯拉开书包的拉链,想拿手机拍一张这个角度的鹭屿。

  书包的侧兜里,有什么东西在闪闪发光。

  是两张奶糖的糖纸。

  路执给买的糖,他悄悄吃完,还不想让路执知道,就把糖纸塞进了侧兜里。

  没想到,还能在这时候见到。

  亏了啊。

  分手炮没打成,没有爽到,还被捅了一下,现在还疼着。

  亏了。

  他把脸颊埋进手心里,闭上眼睛。

  海风和鹭屿一起,离他远去了。

  他的路执,永远自由。

  -

  早晨,鹭屿中学校门口。

  卖蚵仔煎的摊位早早地出了摊,不远处的树下,站着个身着深蓝色校服的少年。

  “同学!”摊主认出来,逗趣道,“昨天答应给你们个大的,今天这么早就来了?”

  “谢谢。”路执礼貌地说,“不过不用了。”

  街对面的文具店开门了。

  店主认识路执,他在鹭屿中学的嘉奖榜上见过路执的照片。

  偶尔,路执还会带着一个浅棕色头发的少年。

  那男生长得极其好看,每次进到店里,都有小姑娘偷偷地瞄。

  男生很喜欢说话,也爱捉弄人,有次还拿店里的猫耳朵头箍往路执的头上扣。

  这位学霸似乎看着脾气很好,怎么折腾都不会生气。

  今天来的只有路执一个人。

  他按平时的习惯,拿了一盒笔芯,然后停在笔架边,目光落在旁边的试色本上。

  他翻了许久,似乎是找到了什么。

  “您好,这张纸可以给我吗?”他问。

  店主心说一张废掉的试色纸,有什么好问的,好学生就是懂礼貌。

  “你把那一叠全拿走都行。”店主说,“写满了,我正要扔。”

  路执只是撕走了其中的一张。

  “谢谢您。”

  路执和方砚唯的名字,以及方砚唯上次来时无,因为无聊在两个名字中间画下的红线。

  他推门出去,站在街角,靠在墙边,把这张纸揉皱,又按进手心里。

  烟静静地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