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近12月末的时候,黄毛他哥,白栖远,在群里问他们要不要去吃火锅。

  [黄毛]:执哥来吗?那家那个菌汤特别鲜,我感觉方方应该会喜欢。

  [白栖远]:方方是你能喊的吗?

  [顾甜]:@方块A,问问嫂子。

  [方块A]:救命,不要乱喊我。

  [顾甜]:嫂子嫂子嫂子。

  [方块A]:退群了。

  [方块A]:代执哥说,他不去。

  [顾甜]:区区火锅,就想把老大叫出来。

  [顾甜]:吃完了再去游乐园玩,新开了好几个大型项目。

  正在教室里偷看手机的方砚唯犹豫了。

  游乐园,他还一次都没去过呢。

  [黄毛]:……我恐高,已经有点想吐了,你们自己去吧。

  路执推过来一张小纸条——

  “方妲己,你很想去?”

  手绘黄豆泪汪汪。

  方砚唯:“还行。”

  都成年了,还没去过游乐园,丢人吗?

  白栖远拉的群聊里——

  [路执]:去。

  “方砚唯。”讲台上的语文老师点了名,“别总找你同桌说话,路执上课很守纪律的,你带坏不了他。”

  这还用带吗?

  方砚唯不服。

  据他的了解,路执的校服口袋里,必然装着包烟,再翻翻,搞不好还能有把折叠刀。

  上次他干啃苹果皮的时候,路执就从口袋里很自然地摸了把刀给他削了苹果皮。

  他“哦”了声,趴回了桌上,装模作样地翻了几页书,垂在课桌下的左手悄悄地盘上路执的口袋,拨了拨路执口袋里的烟盒,撬开盒子,把烟丝撵得凌乱。

  课间陈老师来宣布了第一次模拟考试的消息——

  “两个星期后,是我们整个鹭屿市高三年级的第一次模拟考试,大家都加油。”陈老师说,“刚好你们可以根据这次考试的分数,估测一下你们在高考时大约能考到什么水平。”

  “峡谷水平。”何岁岁在后排插嘴,“听说鹭屿每年的一模测验都巨难。”

  再难也难不倒路执。

  “男朋友。”方砚唯问身边人,“高考想考去哪座城市?”

  “S市A大,医药学。”路执说。

  医药学?

  倒也不意外。

  路执平日里经常看相关的书籍,而且,温雅阿姨本身就是药企的研究员,如今在药企还持有股份。

  方砚唯上次听方嘉弥说过,温雅当年读书时的乖乖女,路执的爸爸路建昌则是校霸级别的人物。

  两人相恋,不顾家里的反对结了婚,但却没有好的结果。

  路建昌终日无所事事,温雅却在科研的路上越走越远。

  两人之间的间隙,也就越来越大。

  重新回到鹭屿后,温雅跟路建昌也就离了婚。

  岁月磨光了年少的意气,路建昌的脾气多年未改,慢慢地生了锈与垢。

  其余的,方砚唯知道的也不多。

  等等。

  路执以后会不会嫌弃,他是个学渣?

  都说喜欢一个人才会开始自卑。

  向来无忧无虑的方砚唯突然忧心起了自己的成绩。

  “苗疆人。”课间,何岁岁问,“你在干什么?”

  “你说,我把这叠试卷都给做了。”方砚唯比划了一下厚度,“我能赶上执哥的分数吗?”

  何岁岁:“?”

  “那您还不如回家吃两口蛊见效快呢。”何岁岁说。

  仅用五秒,一位苗疆少年放弃了他那不切实际的赶超计划。

  “想什么?”路执问。

  “在想你以后会不会因为我成绩差嫌弃我。”方砚唯如实说。

  “其实……”路执有些无辜又有些不确定地开口,“不用以后,你转来那天我就嫌弃了。”

  方砚唯:“……”

  算了。

  他就是有文化,也不多。

  “你到底看中我什么了?”他问路执。

  路执板着脸,神情冷淡,拨了拨腕上的佛珠,用只有他能听见的微冷声音说:“没文化,很乖,好骗,看上去很容易操哭。”

  方砚唯:“?”

  我靠。

  陈老师敲了敲窗户:“方砚唯你昨天是不是把活动室的钥匙丢里面……方砚唯呢?”

  “老师。”路执坐姿端正,冷漠又不失礼貌地回答,“方砚唯在桌子底下。”

  陈老师:“?”

  路执嘴角微微勾了下。

  “陈老师走了。”他说。

  真的是狐狸,稍稍吓一下,就想躲进安全的巢穴里。

  方砚唯微红着脸坐了回来。

  “我说脏话让你很惊讶吗?”路执问。

  惊讶。

  方砚唯心说。

  虽然见过路执打人,知道路执不是他原先以为的小白花。

  但他总是下意识地,把路执往高岭之花的方向抬。

  年级第一,市三好学生,执哥必须是最好的。

  “我不可以说吗?”路执垂着眼帘,看着像是失落极了,甚至还把嘴角压得平直,“方哥可以,我不行?”

  “你行,你很行。”方砚唯搪塞,“接个水去。”

  他手撑着窗台,往外侧翻。

  路执右手抵着下颌,侧目看向他离开的方向。

  太阳不知道自己是太阳。

  明明他才是需要仰望的那一个。

  -

  游乐园一日游定在周末,方砚唯一觉睡到了中午,以为要迟到,醒来却发现,黄毛打死不来,顾甜临时接了商演。

  多人聚会变双人约会。

  鹭屿的这家游乐场建得很有城市特色,方砚唯刚入园,就看见了一只硕大的章鱼在挥舞着腕足,上面挂满了各种声嘶力竭的游客。

  跳楼机做成了比目鱼的形状,过山车则是带鱼,连海盗船都是鲨鱼的模样。

  他第一次来,觉得好奇,四下张望着。

  路执却跟平时一样,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你以前来过游乐园吗?”方砚唯问。

  “来过。”路执点头。

  “几个人?”

  “两个。”

  方砚唯:“?”

  两个人,还一起来游乐园?

  他顿时有些说不出的不高兴。

  “年龄差55岁。”路执补充。

  “咦?”方砚唯问,“是你的……”

  “爷爷。”路执说。

  方砚唯还未从路执口中,听说过这个爷爷。

  “去世了,在我小学的时候。”路执说。

  会带孩子来游乐园的,应该是很温柔的家长吧。

  方砚唯心里刚攀起来的那点芥蒂,全都消失不见了。

  “坐过山车吗执哥?”他跃跃欲试。

  方砚唯:“……”

  “你害怕吗?”他有点不安地问。

  “那我怕一点?”路执问。

  过山车在方砚唯的惨叫声中开了,从几十米的高空骤然往下俯冲,他才想起来,这个人是会玩滑翔伞的,怕个屁的过山车。

  方砚唯:“啊啊啊啊啊啊!”

  路执:“。”

  他催促地用力拍了两下路执的手,指甲从路执的手背上划过去。

  路执敷衍出声:“啊啊。”

  方砚唯:“……”

  “海盗船,去吗?”下来后,路执把矿泉水递给他,“这个过山车有点无聊。”

  方砚唯这会儿有点想见黄毛。

  过山车也太恐怖了。

  “暂时不想去。”他说。

  这辈子都不想再去。

  “要拍照吗?”一个大号玩偶熊走过来,“你们的票里是包含拍照的哦。”

  拍照?

  哦对。

  除了上次的晨会,方砚唯还没正式跟路执拍过一张合照。

  眼看着周围没人,方砚唯跳起来,原本是想抱住路执,结果路执却双手一托他的腿侧,将他抱了起来,忽然悬空而起的感觉让他把路执肩膀后的衣服抓出了褶皱。

  这拍的,也太丢人了吧。

  路执的臂力也太好了。

  按快门的熊也惊呆了。

  “给我吧,谢谢。”路执伸手。

  拍立得照片正缓慢地显现出画面来,那样匆忙仓促的一个拥抱,竟然拍得很不错。

  作为背景的天空与摩天轮,美得像梦境。

  “给你吧。”方砚唯把照片丢给路执,“这是方哥的黑历史了。”

  路执把照片放进了口袋里。

  临近傍晚,方砚唯跟他男朋友并肩,往游乐园外走去。

  “累了?”路执感觉到他步速变慢。

  “有点。”他说。

  路执:“那稍等。”

  路执租了辆自行车,载着他。

  游乐园的自行车道修了好几个坡道,路执没按刹车,直接带着他从坡上往下冲。

  他骤然攥紧了路执的衣角,把头靠在了路执的背上。

  这似乎已经是他目之所及的一生了。

  -

  两个星期后,鹭屿市高三年级的第一次模拟考试正式来临。

  前一天晚上,班级群里,最紧张的是陈老师。

  [班主任-陈老师]:早睡早起,明早吃饱了再出发,审题认真,名字记得写。

  [何岁岁]:老师这只是模拟考。

  [班主任-陈老师]:你这孩子,别打断我,我这是在给你们营造氛围。

  何岁岁不在群里说话了,转而戳了方砚唯的微信。

  [岁岁平安]:哇,实验中学的人好狂,说这次市第一非他们莫属。

  [岁岁平安]:上次联考,他们校第一差了执哥10分呢。

  [方块A]:执哥才是最棒的!

  [岁岁平安]:对,你老公才是最棒的!

  [方块A]:那必然。

  学校附近有一条深巷,是方砚唯当初初遇路执的地方,这周围少有人至。

  巷子边有家流动摊位卖蚵仔煎,方砚唯每周都会去那里买。

  “方哥,我去买2b铅笔。”路执说,“你在这站着,别把我丢下。”

  “嗯。”方砚唯心不在焉地哼了声,低头咬他的蚵仔煎。

  考前最后一眼看的内容,有很大概率会考到,这是个玄学。

  他决定再看几眼书。

  肩膀被人拍了拍。

  “这么快?”他站头。

  路建昌站在他面前。

  他皱了下眉,后退了一步。

  “小孩,你在跟我儿子谈恋爱吗?”路建昌问。

  方砚唯愣了一下,没想到对方会这么直接。

  “我能看出来。”路建昌说。

  方砚唯并不打算回答。

  “你用什么身份问我?”他反问,“路执的亲生父亲,还是一个家庭暴力的施暴者?”

  路建昌的脸色顿时就变了:“我那是……那是不小心,那之后……”

  “那之后你仍然在三番五次地伤害他,他颈边的烟头烫伤不止一个。”方砚唯说,“你后来不打他了,不是因为你不想打了,是有因为你打不过了,不是吗?”

  我没素质,我想骂就骂了。

  我把男朋友的家人都骂遍了。

  方砚唯心说。

  “您是人渣。”他说。

  “说正事,你跟他分手。”路建昌说,“别的我都不计较了,但我儿子绝对不能是个同性恋。”

  四十多岁的男人,大声说起话来,忽然让方砚唯有了一种这个人在无理取闹的荒谬感。

  他转身要走,却被人在身后推了一把,路建昌蛮不讲理地,伸手想掐他的脖子。

  一只黑色书包抡到了路建昌的头上,路执掐住路建昌的衣领,把人往墙边掼,目光像是结了冰。

  “你就是我儿子。”路建昌的后背撞在墙上,他咬着点笑,说,“你这打架风格,跟我一个路数。”

  “我警告过你了。”路执在他耳边说,“你敢动他,你就去死。”

  路建昌挣脱,被路执又一把按了回来,他抽了把短刀,往路执的脸上划,被路执险险地躲开了。

  他拿了手机要报警,被路建昌撞过来,手机摔在了地上。

  巷口卖蚵仔煎的阿姨听见了这边的动静,惊呼了几句他听不懂的方言。

  “我知道有的城市,不那么在乎同性恋了。”路建昌喘着气说,“但大部分人就是没法接受,你一天不打死我,我就一天不让你们在一起。”

  路执用力的手骨微凸,手背青筋凸起,他从路建昌的手里夺过刀。

  “路建昌。”路执把刀往下压,“你自己活得像烂泥,却容不得别人生在光里。”

  他有软肋了。

  方砚唯就是他的软肋。

  “你们不分手,我就一直盯着他,去你的学校闹,你总不能永远都跟着他,我不会让你们安生。”路建昌的嘴角扯出一抹笑,“要么你就杀了我,把我解决了。”

  方砚唯看着路执手里的刀渐渐下压。

  路建昌不是路执的对手,但路执——

  不可以。

  他的路执是最好的。

  不能成为下一个路建昌。

  路执要平安地高考,去比鹭屿遥远的地方,去看山海,去看不同天空下的阳光。

  路执抬手,神情冷淡得无悲无喜,对着路建昌肩膀的位置把短刀压了下去。

  “执哥!”一只手拦在了他面前,拦了刀刃。

  方砚唯的五指间传来刺痛,血滴落在路建昌的衣领上,泅开了红色的花瓣。

  路执瞬间松开了刀刃,路建昌跌落在地上,大口地喘气。

  “给我一刀啊,捅我啊。”他仿佛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只是大吼着,“我坐过牢,你也去坐牢,我俩谁也不要嫌弃谁,你永远都是我儿子。”

  刚才那瞬间的恐惧,让他站不起来,只能大声地叫嚣着,骂着最难听的话。

  短刀被路执踩在脚下。

  方砚唯微微发抖,顾不上五指的锐痛,抱住路执,染血的指尖无意中擦过路执腕上的细木佛珠。

  “别生气……不值得。”

  换我来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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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毛球采访当事狐

  毛球:咕噜咕噜咕噜?

  方狐狸:当时我很慌,我很想丢个石头过去,但我又怕混乱中砸着我老公(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