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意驰低头,目光落到脚尖上。
他正穿着俞知年的拖鞋。
一刹那,他被事实击中——他和俞知年,是床伴关系。
“肖意驰?”俞知年把书房门推得更开,看见肖意驰垂头出神中。
听见叫唤,肖意驰抬头,俞知年已走到他咫尺之前,“怎么了?不舒服?”
他还没回答,俞知年的手掌已覆上他的额头探温,接着放下手,拉着他往外走,“测个体温比较好。”
他要对你好,那就真的可以对你很好。
但你不一定能得到他。
“俞律师。”俞知年被拽停。他回头,肖意驰在对他笑,嘴角弯弯的,仿佛刚才的出神发呆是他看错了,“我没事,就是肚子饿了,有点低血糖~”
“真的?”
肖意驰点点头。
俞知年松了一口气,“今天的粥加了鸡蛋和肉沫,你多吃点。”
“好!”肖意驰一手大拇指,一手OK手势吃早餐时,俞知年不经意地问,“……明天周末,你有什么安排?”
肖意驰想了想,“预约了希琳。”接下来就是谎言,“……教务给我的课程第一章 反馈挺多要改的,我得花点心思找资料。”
俞知年“嗯”一声,不再说什么。
夜幕降临。
肖意驰坐在自家阳台的藤椅上,下巴抵着曲起的双膝。
垂下的手指松松地夹着燃烧的烟,远处是不断变换、热闹闪烁的巨屏广告。
潘阿姨曾提过,俞知年的初恋把他伤得很深。
他心里的那朵玫瑰,是同一个人吗?
肖意驰抬手,把烟送到嘴边吸一口。
无论是否同一个人,俞知年深爱过某人这件事,是存在的。说不定,现在也还在持续中。
此时,不知道哪家孩子在写作业,妈妈的高分贝骂声清晰地传了过来,打断了肖意驰的思绪。
如果所有问题都像写作业那样,有一个确切答案就好了。
希琳的chat room换了香薰。
“兰蕊香?”肖意驰鼻子灵。
希琳鼓掌,笑道,“这次又猜对了。”
肖意驰得意地摊了摊手,表示他也不想的越是了解各国文化,就越想了解自己的根。这些年,他在中国文化上下的功夫,不亚于专业学者。
谈心最后,希琳依旧问一句,“意驰,你还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肖意驰沉思片刻,开口,“希琳,我能问你关于感情的问题吗?”
“当然。”希琳莞尔。
“我现在,和一位……丫先生,是床伴关系。”肖意驰简要地向希琳描述了他和俞知年之间发生的事情。
肖意驰点头。
“刚才你说,丫先生要对一个人好,就真的可以对那个人很好,‘但你不一定能得到他’,”希琳看着肖意驰,“我们不妨换一下角度。意驰,‘你’,想得到丫先生吗?不仅只是肉体上的。”
“我”肖意驰停顿。他的思绪并不清晰,他不确定;而他的喉咙像被什么堵着,吐出不来,又咽不下去。
“意驰,可能长年的记者身份,让你习惯以旁观者、或者半参与者的身份去观察、记录事情;而感情,某种程度上代表了要深度参与对方人生的方方面面。你不妨问一问自己,如果从0到10为衡量范围,你有多想得到丫先生?不管对方如何,先理解、接纳自己感受很重要。”
肖意驰,你想参与到俞知年的人生里去吗?你想要成为俞知年的伴侣吗?
抛开他是不是颜控、心里有没有玫瑰,你最坦诚的想法是什么?
夜里,肖意驰躺在床上,眼睛一眨一眨,看着天花板出神。
白天,码头车库。
俞知年临时被叶照临叫出来选礼物。
“恭喜你成为今年方达高级合伙人选拔中的唯一finalist!只要去纽约总部述职,任命就正式下来了吧?”见面时,叶照临笑着道喜。
“谢谢。”俞知年也是周五下午回律所才接到通知。“如果没有什么变故,是的,述职完就会接到任命。”
“不可能会有变故。我在客户评价里写得清清楚楚,如果你不能成为高级合伙人,我就结束和方达的合作。”叶照临霸气说到。
他和韩小姐的订婚宴奢华喧嚣至极,为全城津津乐道。宴会只是一个序幕,叶韩两家的合作才是接下来的重头戏。叶二一派已拔得头筹,叶照临意气风发。
俞知年与他相识多年,倒无太大感慨,挑一下眉,戏谑回应,“嗯,我很感动。”
叶照临哈哈笑,他就喜欢俞知年这种调调。“为了庆祝你升职,来选礼物吧。这里的新车,你看看想要哪辆。”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家车库装不下,你就别送了。倒是如果有合适的,我想买一辆来送人。”俞知年环顾一周,全是豪车。他皱了皱眉。这样的车,哪怕款式再低调,开去学校,都不合适。
“送人?谁?”叶照临好奇。他眯了眯眼,“我来猜猜。……肖先生?”
俞知年看了他一眼。叶照临知道自己猜对了。“你和肖先生……谈恋爱了?”
“没有。”
“那你送车是什么意思?”
“他没车,出入不方便。”俞知年想起推开书房门,看见肖意驰垂头出神的模样。
当时他的心脏,也不是整个心脏那么夸张,就只有尖尖那么一点儿,有点拧痛。他反省,会不会是自己太勉强他。
就想补救一下,没别的意思。
叶照临听了想翻白眼。这说辞破绽百出,就不该出自一个资深律师的口。“你这理由,倒像是恋爱脑说的。”
俞知年下意识想反驳,叶照临作停止手势,直接问,“你就回答我,你对肖先生有没有一点儿感觉?”
俞知年张嘴,“没有”这两个字愣是像卡住了一样,吐不出来。
“……那就是有。”叶照临总结。俞知年在感情方面异常别扭,这肖意驰算是厉害的了。他想了想,还是打算提醒一下俞知年。毕竟,他大婚在即,其言也善。
“知年,我记得你说过,肖先生不是你喜欢的类型。那么,你的‘有感觉’是临时起意呢,还是认为自己不再是颜控了?过往我给你介绍这么多漂亮的相亲对象,你都不满意;现在出现一个在你类型范围外的肖先生,你是新鲜感作祟,还是找到真爱,最好得想清楚。”
他继续说,“有些人遇到范围外的对象觉得处一处也无妨,不行下次就换回来。但以你对感情的高标准来讲,我并不觉得你可以照做。你送车给肖先生,他没什么想法还好,要是他以为你在追求他,你怎么办呢?假设啊,万一你们真的在一起,你能保证自己一年、两年甚至以后都不再颜控复发,继而后悔吗?那到时候肖先生怎么办呢?”
真逊。俞知年觉得自己像个小孩子一样被大人教训着。偏偏他确实不擅长于感情这方面,那么一下子,就被经验丰富的叶照临扒个精光。
一盆冷水哗啦啦地泼了他一身。
叶照临话锋一转,“还有,前不久,你应该在出差吧,赵怀民来视察。期间,他与肖先生单独见了一面。你知道这向能知道他行程安排的人传达了什么吗?这个人,不能随便动,好生伺候着。你与他关系好没有坏处,但要是好到了谈感情的那种,顺利还好,指不定你能飞黄腾达;万一出了什么状况,你自己的事业或许会受影响。”
“总之,你好好想清楚,自己对肖先生是不是可以谈恋爱的感觉。”
第二天,肖意驰来健身中心锻炼。
他头天晚上没睡好,精神状态不佳,大山只让他做些轻量运动。
课程结束后,大山关切地问,“怎么了?”
肖意驰把毛巾挂在脖子上,“……你觉得,我和俞律师……有可能吗?”
“当然,”大山又道,“这只是我的个人见解。你的条件也很好。而且恋爱这回事,也不只看条件的,还看感觉。”
大山问他,“你对俞律师,是什么感觉?”
自己对肖意驰,是什么感觉?
晚上,俞知年躺在床上,想着。他转头,清理完毕送回来的史努比正坐在他枕头边上。
史努比,你还记得新朋友肖意驰么?
它与他只有一面之缘。
而他与他,认识也没多久。
既不是一见钟情,也不是细水长流。
而且他不符合自己的审美。
那些冲动的欲望,总有一天会消耗殆尽。
俞知年伸手,揽过史努比,把它抱在怀里两人不约而同地,这几天都没有联系对方作为高级合伙人的finalist,俞知年得先去亚太总部作述职准备,为此他得去珍珠市三天。
临走前,他给肖意驰发了信息,说出差回来后见面。
肖意驰看完信息,隐约觉得,这次的见面,将会是他们之间的一个节点。
俞知年出差的第二天,肖意驰来看望潘阿姨。
除了看望,他还想了解更多。
晚饭过后,肖意驰陪潘阿姨坐在院子前,一边喝梅子酒,一边以香赏花。
“潘阿姨,”肖意驰开口问,“……您曾经提过俞律师的初恋,能和我说说吗?”
潘阿姨一时没反应过来,之后便了然。
她坦诚道,“夫人在知年十六岁时,辞退了我。而他认识初恋,就是在我走后。我是从工友那儿和知年的片言只语,推测出事情的大概。我再见知年,是他离家出走之后。他来到我的老家门外,也不敲门,光站着;要不是我得出门一趟,都不知道他来了。当时他的状态很不好。后来我才从工友那儿得知他为了初恋和家里出柜,但对方最后抛弃了他,跟一个鬼佬律师去了国外。”
俞知年的初恋,是他母亲模特儿公司的兼职模特。俞夫人在家里举办了一次圣诞晚会,邀请员工来参加,初恋在其中。
于是,他们相遇了。
有些事情,就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先生和夫人都没发现,但家里的佣人们都觉察了,少爷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初恋家里条件不好,俞知年半夜悄悄出门给他送东西。
“刮风下雨都是小事。佣人们劝他,却被他威胁敢说出去就开除他们。”说到这里,潘阿姨停了一下。她不能不对肖意驰说实话,但其他更多的,不该由她来告知。
“意驰,我不知道你和知年进展到哪里了,如果时机适合,你大方问他,他会说的。毕竟,这都过去了。”
肖意驰笑笑,“好。潘阿姨,谢谢。”
临走前,肖意驰再问一句,“他的初恋,长得好看吗?”
“我没见过。但见过他的工友们说,他是混血儿,长得非常好看。”
闻言,肖意驰微微点头,“明白了。”
深夜,肖意驰站在阳台上,咬着烟,对着摩天大楼巨幅广告屏,神思放空。
广告屏上忽蓝忽红的光影余痕落在他脸上时颜色已暗沉,在他呼出的烟气缭绕之中,呈现午夜的颓废。
俞知年出差归来。他约了肖意驰在家里见面。
在约定时间到来之前,他在书房打印了两份文件——一关系解除同意书。
“床伴规则”早已被违反,这同意书不过形式。但他执意要白纸黑字,好告诫自己不要再被欲望冲昏头脑。
门铃响。
俞知年的心脏猛地紧了紧。他走到门前,打开门。
“嗨,俞律师。”肖意驰笑着看他。
“……进来吧。”俞知年侧了侧身。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在玄关上。
不久前,他们还在这里纵情欢愉。
“今天约你来……是想和你谈这个。”俞知年把饭桌上的文件拿起,递给肖意驰。
肖意驰接过,低头阅读。他脸上的笑意减淡,但没有很惊讶,仿佛已经预料到。
他抬头,“……我可以问问理由吗?”
俞知年此时手扶着椅背,不自觉紧了紧,他平静说道,“我认为到此为止就可以了,没必要再继续下去。”
肖意驰不再问什么,拿起桌面的笔,在两份文件上刷刷签下自己的名字,干脆利落俞知年看着他签名,看着他把笔递给自己接过笔,俞知年也在上面签下自己的名字他们的床伴关系就结束了。
“……其实,今天我来见你,也想和你说结束床伴关系。”肖意驰看向俞知年。
“……那很好,我们的目标达成了。”俞知年低头整文件。
“俞律师,从现在开始,我可以和你开始一段恋爱关系吗?”
正在整文件的俞知年一愣,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对上肖意驰的视线,自己的眼里必然是惊愕。
认真听别人的建议,从心做自己的决定。
过往的十几年记者生涯,不只是履历上的寥寥数笔。听从心声,勇往直前。
若战火与死亡不能让他停下脚步,直面不被爱的现实又有何困难。
肖意驰看着眼前人,真诚地说,“俞知年,我喜欢你。”
纵使我不是你喜欢的类型,纵使你心里藏有玫瑰,我的心意,依然要传达给你。
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呢,何至于说喜欢。
那不合理,那是冲动。
他与肖意驰对视着,或者说,对峙着。
他喉咙发紧,吞咽好几口才找到自己的声音,“……肖意驰,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肖意驰点头,“知道。我在等你的回答。”
……
说出去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每个人,都要为自己所说的负责。
俞知年回答,“对不起。……我无法回应你的感情。”
这个答案,肖意驰也料到了。
他微微一笑,“我明白了。”
接下来,是漫长的沉默。
直至肖意驰对俞知年说,“俞律师,再见。”
离开星月湾,站在大马路旁,肖意驰抬头看天,笑了一原来告白被拒是这种滋味啊。
他一手轻捂眼睛,而后放开,深呼吸一口气。
正好,可以毫无牵挂地去当志愿者了。
“美丽大地”前几天给他寄来一封邮件。
暑假在即,对方发来询问信,问他是否愿意到贫困山区去当一个月的老师及宣传员。学院对他是相当宽容,暑假并不打算给他安排任务。
肖意驰取出手机,打开邮箱,回复对方。
俞知年纽约之行在即,前一天晚上,他来潘阿姨家吃饭。
“知年,你最近精神不太好,这回去纽约,路上好好照顾自己啊。”潘阿姨给他夹了一大块鱼肉,不无担忧地叮嘱。
“阿姨放心,我会的。”
潘阿姨略有犹豫,还是开口,“你和意驰……还好吗?”
俞知年动筷的手顿了顿。迟早都要说的。
“我和他,估计往后不会再见面了。”
潘阿姨大为惊讶,“为什么?”没等俞知年回应,她先自责,“肯定是我坏事了。你之前去珍珠市出差,意驰来陪我,问了我关于你初恋的事情。我告诉了他大概,可能他心里不舒服了。知年,这怎么办呀?需要我解释一下吗?”
“阿姨,您别急。……和您说的没有关系。是我做的决定,如果要怪,也是怪到我头上。”
潘阿姨疑惑不解,“为什么呢?”
自己做菜时明明调好了味道看好了火候,现在吃着味同嚼蜡。“……可能,他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吧。”
闻言,潘阿姨低低叹气,不再说什么。
回家路上,俞知年在红灯前停车。等候时间有点长,他任由思绪乱窜。
原来,肖意驰了解过他的往事。
那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来向他告白的呢?
等他回神,他已经拿出手机。
他试着点开肖意驰的朋友圈。
对方没有删除他,也没有屏蔽他。
所以他看到了最新一条消息——一张行李箱的照片,配文:准备出发。接下来一个月手机使用不便,想了解我的近况,就去关注“美丽大地”的官微吧!
俞知年知道“美丽大地”。当年方达进入国内市场,少不得要在公益方面帮忙。“美丽大地”创立初期,方达是它的国际法律顾问,作为桥梁为他们引荐了不少国外同行,还组织了不少访问交流活动。至今,方达还是“美丽大地”的法律顾问团成员之一。
俞知年轻轻松一口气,同时有点莫名的落寞。
他提醒自己,过往也拒绝过不少表白,没必要现在这个时候来矫情。
绿灯亮,俞知年踩了踩油门,开动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