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大雪纷飞应证宾客们的心悸:他们诡异的话层出不穷, 隔开来时的喜庆,怀疑自己来到荒郊野岭的索命服,飘荡在空中的竹叶宛如双双眼睛。
“王爷怎么会娶死人, 这下雪太不吉利了!”宾客冻的嘴唇发乌:“违背天理, 我看王爷那样子是得了失心疯不成, 把命压在死人身上,我们这些见证人难不成也要跟他去阴曹地府?”
民间对阴婚事很忌讳,在场的人又是达官显贵, 生怕染上霉运导致官运不通, 不少待字闺中的姑娘吓得泪水连连, 王府大门显得阴森而恐怖。
“孽缘!”
“因果报应!”
柯远道扯着凄厉的嗓子,他和夫人没找到外孙,便看到在场门口的这场面, 一来二去就清楚里面的过程:“家门不幸!我柯远道平生自认清流, 竟生出这外孙,痴迷男人不悟, 我感谢皇恩浩荡, 如今你还要强娶个死人。”
“你个逆子, 还不给我滚出来, 你要逆了我门?帮人脱籍, 动用私权, 你把我们赶出来究竟什么礼?”
柯远道只有这宝贝外孙,恨铁不成钢。国公夫人搀扶着喘不过气柯远道, 正堂里坐阵的侍卫顶不住压力,面色出现点为难。
“给我滚出来!”
“逆子!”
到底是自己养的外孙, 国公夫人了解楚惊鸿, 晶莹剔透地泪水滑落:“行了!”
“鸿儿经不得你痛骂, 他心头已千疮百孔,你我还要再上面撒盐么?我们说的话,他全然都听不见,你让他安静地呆一会。”国公夫人看向楚惊鸿背影,心疼地顿了顿收住指尖,楚惊鸿身为国公府门的骄傲。
“这桩婚事是皇上下诏的,你我这次来不是为他庆祝的吗?”
柯远道面红耳赤地抱着贺书,安抚着自家夫人,恨铁不成钢地散去宾客,逆子果然还是他的心头肉,楚惊鸿心碎是事实:试问希望就在眼前,抓不住的心疼会有多深?
柯远道表面破口大骂楚惊鸿,老眼却通红一片:白发人送黑发人,楚惊鸿活着跟死了没区别。
“好端端的成婚怎么会这样?”柯远道不知如何说,男人和男人开放的思想还没根深蒂固,忍不住地也叹口气。
楚惊鸿这条命是谢知年从鬼门关拉回来的。
解铃还须系铃人。
只有眼睁睁地看着楚惊鸿抱着谢知年的背影远去,生生地读出孤独的味道。
正堂里「囍」字泛着细碎的彩光,楚惊鸿细心地弹开谢知年发丝上的雪,将谢知年安置在座位上,跪下身子暖着对方的手,被鲜血浸透的长袍很沉,融化的雪水冻得他的双腿僵硬。
他一声不吭地磕头,头顶悬挂着的步摇在晃动,撩开眼皮子隐晦的风霜,眼前忽然一阵漆黑:“楚元十年,夏日三辰,聘书十达,卷册三位,奉天字令牌。”
“迎娶谢氏知年。”
世间只剩下他一人苦留在原地:“一叩首。”
地上的雪水浸透土地,带着冰冷的气息。在外的媒婆大惊失色,那嘴边的痣转动,用手帕指着正堂的:“一拜天地!”
“新娘子和新郎拜天地了!”
这一场病重卷走楚惊鸿的伤痛,他的额头磕在地上头晕目眩,融化的雪水和泪花一起滚落,顺着下巴溜进中胸膛,这他比送走亲人还要伤痛悲沉,这世间万物没有比这更可怕的事。
不去管外面的纷纷扰扰,他只想给谢知年八抬大轿的名分。
“王爷莫不是疯了?”
楚惊鸿盯着谢知年冰冷的尸体,他喉咙里隐隐发出痛苦的抑郁,全身变都冷,一口血喷在地面上,心脏像是被一层层撕开,疼得他发不出任何声音。
“快看,吐血了!急火攻心。”
送心爱人进入黄泉,楚惊鸿魂魄已击碎,他再怎么悲伤,那人无力睁开眼:“二叩首。”
媒婆不忍心看下去,尖锐地嗓子喊到:“二拜高堂。”
柯远道捂着太阳穴,目睹楚惊鸿转着身子,接着那人举着手重重地栽下去,隔着数十米的距离,能看清楚楚惊鸿颤抖的身子,似乎在镇压着恶鬼:他说什么都无所谓了。
国公夫人摸着眼泪:“这孩子打小重情,他决定的事,我们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你身官多少年,应知官场不易,我们何必要让他插足朝廷?悠悠自在当个闲散的王爷。”
“罢了。”
“今后由着他去吧,他不想看到我们在场,那就离开吧。”柯远道还想要开口说几句,缓缓地撑着身子,带着众人离开,他不想让别人看见楚惊鸿狼狈的模样:“都散了。”
“散了。”
侍卫里全部离开,华悦也带着昏迷的楚明瑜离开现场。
楚惊鸿已擦干地面的血迹转身,他和脖子留着的泪水,悲怆无法自己,额头磕下去出现大口的血,标志得血液灌溉着阴沉的皮肤,不断循环的噩梦疼得他崩溃:“夫妻对拜。”
“三叩首。”
他无法抑制自己难过,死死得咬着牙齿,踉跄地站起身,又摔倒在地上,又站起来又摔倒:“夫妻对拜送入洞房。”
“我们进洞房,你就不冷了。”
楚惊鸿撑着身子想背起谢知年,骨头咔嚓作响,又跌落在地面,反反复复又爬起来,最后头枕着血液望着屋檐,仇恨自己达到极点,痛苦得像失去母亲的孩童,眼泪对他而言,是买不来的东西。
他哭不出来,干涩到眼眶发热。
甚至看什么都觉得很恍惚。
回到房间的楚惊鸿不停地回忆着初遇,他不能接受自己的婚礼变成丧礼,他们应该是今天最幸福的人,这安静的时分,他哭的不能停止:“我不能失去你。”
“坚强都是装给别人看的。”
楚惊鸿捂着眼睛,他此生注定活在谢知年的愧疚中,手指被人用脚踩碎,疼的急促的喘着呼吸:“你说会陪我一辈子,我还苟活在世上。”
他的一颗真心彻底凉了,那人再也不能回答自己,也没人替自己缝伤。
楚惊鸿腿部遍体鳞伤,眼神迷离三分,忽然不敢回忆近期发生的事,他想起自己推到谢知年时,那人吐出三分血,装出来得也是痛彻心扉,他颓然地倒在谢知年面前,眼眶里通红。
怎会伤害自己最心爱的人?爱人不论他好坏,做错什么事,都应该去爱,都应该去原谅。
他难道不爱谢知年吗?可能不爱吧。
那人已经死了,没有跟他玩把戏,以前他讨厌谢知年演戏装病骗取自己的心软,现在他跟发了疯地想要那人装病,只求能睁开眼睛,注视着他。
楚惊鸿逐渐偏激的想着,满地的红装里都是血液,白发自头皮顺着下去,无法触碰近在咫尺的人,他不知道怎么挽回局面,他不知道在谢知年床前做了多久,满屋子的蜡烛燃烧起来。
桌子上蒸的交杯酒冷却下去:“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好不好?”
“我是罪人。”
楚惊鸿眼里都是血泪,心口的那口血喷涌而出:“害死自己最爱之人的罪人是我。”
“为什么要惩无辜的人,飞雪是对我的惩罚,我认了。”下雪代表着冤魂,临死不是好兆头:“老天爷,你为什么把罪惩罚在他身上?他还那么年轻,走得时候悄无声息。”
我冷。楚惊鸿我冷。
他最爱的人跟他说冷,他却暖不到对方心口。
似乎出现什么幻听,楚惊鸿探着窗外满地的堆雪,扫雪的人阻挡不住雪花,他挣扎地开腔,命运总是爱捉弄人心:“三千红装,这么小小的愿望,我无能为力帮他实现。”
“十恶不赦的人是我!”
楚惊鸿眼睛空洞,他曾以为自己能胜天,不过是凡夫俗子:“草菅人命的是我,作恶多端,心狠手辣,那些人至始至终都是我杀的,百姓说我戾气太重,我求了佛珠来掩盖。”
“为什么要让他带着遗憾离开?”
“纵然佛珠摔碎,都是我一人不敬神佛,飞雪三千里,不见日月星辰。”
楚惊鸿抱着谢知年的身躯,哽咽地看着窗外:“只管惩罚我,我只求他走得时候不冷。”
“我只求你走得时候不冷。”
这是他最大的心愿。
“求求你们,这场雪快停下来吧。”
“快些停下来吧。”
楚惊鸿卑微地抬头,他眼里满是哀求,已不在乎自己的骄傲:“向来不尊重天地规律,不尊重神佛,不尊重因果报应的是我这手染千命的永安王,他只是本王的王妃,被我折磨三年的可怜人。”
“狼狈为奸的是我。”
楚惊鸿目光里全是悲伤,苍白里咳出大量的血液,飞雪下得更厚了:“百姓惧怕的都是我。”
“求求你还他红装三千。”
“他身子已冷得动不得了,他跟我说他好冷,他不想一个人承受这份冷,他跟我说他的喉咙好疼,冷得很难受,浑身都难受。”
“一切都由我而起,我愿意赎不敬神佛的罪,你报应在我身上,让他走得安详些吧。”
雪还继续下着,谢知年尸体越发僵硬:“求求你们。”
楚惊鸿像是溺水人抓着最后的稻草,明知道要沉默还是不放弃,他抱着谢知年的尸体,不论别人如何拉扯,他都抱着谢知年尸体不松手,重复着求求你还他红装的话语。
可惜,这漫天飞雪不会为他停留,这漫天飞雪遮住婚礼的喜庆,这漫天飞雪压垮院子外的翠竹。
不给楚惊鸿半点希望:他们的故事一切都走到尽头,画上未知的句号。
楚惊鸿再也不能在梦境里看到谢知年的身影,他想抬起手也毫无办法,只能看着记忆中的青年步入深渊,他想呼唤那人的名字,可谢知年身穿蓝色的绸缎越走越远,直到透明地消失在他面前。
“别走。”
“留下来陪着我。”
楚惊鸿殊不知过了多少个昏睡的黑夜,他单纯地在梦境里喊着谢知年的名字,就痛苦到窒息,疼得他狼吞虎咽:止不住地难过淹没记忆。
同样悲伤的还有楚明瑜。
谢知年尸体成为压垮楚明瑜和华悦两人的千斤鼎,谢知年作为楚明瑜唯一动力,如今死去也失去方向,这件事成为他和华悦不可说的禁言,两个人的计谋各不相同,见的结局却同出一辙。
三百里飞雪继续飘洒,马上人摇摇欲坠。
夺江山后美人:楚明瑜一来西洲什么都没捞到,什么都好像捞到了。
他至少有谢知年死去的书信。
楚明瑜所见的谢知年没带着遗憾死过去,如今期待的美人已死,只剩江山还需要坐稳,他顺从喻文佳传来的谢知年遗嘱,没取楚惊鸿性命,答应上面的条件永生不踏入西洲。
“没想到你死了也在为他铺路,你从来都没有爱过我。”楚明瑜用刀子雕刻着小人,比起楚惊鸿沉睡不醒的爱,他嘲笑着自己心软:“你算计着我会因为你的愿望,而容纳整个天下。”
华悦看着楚明瑜借物思人也难受几分:“太子殿下,你不要太忧虑,这两三天都在赶路,还请你多加休息,不要糟蹋自己的身子。”
“华悦。”
楚明瑜:“他好狠心。”
“他好狠毒的心。”
最初上元节的碰面,楚明瑜不道破谢知年的心机,他嘴里残留着心碎,偏执的占有欲无处发泄:“是不是在他死后,连夜出城离开西洲的只有我?”
华悦没开腔,默认下来。
楚明瑜失落地苦笑:“他丧礼都不想我主持,我岂能不伤心?”
楚明瑜可笑得想帮谢知年办丧礼,那人信封中写着连夜出城。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会到什么叫做驱逐的痛,这跟流放千里没差别。
“他害怕我对狂之不利,不让我取下狂之的性命,在信上提得都是狂之,我一字一句读着,没半句是我。”楚明瑜目光涣散,勉强地撑着身子,他书信都要抠烂:“最了解他的人是我。”
“我拥有天下,唯独不能拥有他,那我这些年的苦心经营全付诸东流,冒着危险逼宫,得到的又能是什么?”
华悦见楚明瑜难受:“太子殿下,你和永安王为何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因为是他。”楚明瑜捂着胸口:“他让我登基后不杀楚惊鸿,不让我动柯府上下,但孤绝不做朝廷傀儡,绝不做傀儡!”
楚明瑜摔碎手中的木头人,又魔怔捡起来,宝贝地护在怀里。
华悦跪倒:“太子殿下,您要保重身体,东宫之位已定,永安王也誓不入京。”
“西洲与京城,永生不相见,孤又该怎么办?”楚明瑜望着白雪千山,痴痴地笑了出来,沉默很久,开口道:“等到东宫里种着翠竹,知年不许我入西洲,那就种西洲的翠竹。”
“孤要他永生永世陪着我。”
楚明瑜似乎这样才好受点。华悦知道他在自欺欺人。飞雪冷冻着他们这一行赶路人,万里的白雪覆盖华元版图。在路过临江时,楚明瑜听见哀怨与婉转的琴音,送葬的曲子穿破山间。
转过头回望:那里的白雪融化,树叶发黄,已是入秋。
作者有话说:
这应该没好刀,下一章就登山还愿,长相守的祈福,下世界争取能再进步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