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不让长辈们下不来台,跨年夜他们没有再出逃,老老实实在家里过了一晚上。

  谭云锋依旧是从前的态度,但没有再强硬地把人锁在屋里,他不主动提,谭栩也跟着装傻,一来二去也就把这事情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了。

  余兴海那边也是态度不明,为了调节他和余宴川之间僵硬的父子关系,余长羽还特意从私宅搬回家住了一段时间。

  他是带着几个小箱子一起搬来的,其中两个在当天就交给了快递员寄出去。

  余宴川围观了快递员打单子,那箱子里是十来个小一些的包装好的纸盒。

  “这些是什么?”

  “给林予的生日礼物。”余长羽蹲在地上,把礼物一件件递给快递员,“我以前在邮件里答应过他的,从高一到现在每一年的礼物。”

  为了防止挤压,清点过后快递员将小纸盒放回了箱子里,把箱子搬上了物流车。

  “好了,走吧。”余长羽看着车子开远,拍拍手转身进了家门。

  他们做这事的时候没有让余兴海看到,毕竟解释起来太复杂,也无从说起。

  也正是如此,他们都一致认为余兴海始终不提谭栩的事情是怕余宴川跟着翻旧账,毕竟儿子出柜事小,他搞婚外情事大。

  这个相对静止的稳定局面在元旦早上八点被打破。

  余兴海的作息是全家最健康的,早睡早起常锻炼,大早上被人按响门铃后,他第一个走过去应了门。

  门一敞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大片明晃晃的大红色玫瑰花,快递小哥从花后面堪堪露出一双眼睛。

  “请问是余宴川先生吗?”

  余兴海只觉震怒自脚下起,但他端架子端久了也无意为难跑腿小哥,只好接过花。

  “哦等一下,还有一张卡片。”快递小哥从斜挎包里翻了翻,拿出一封粉红色的信封,“本来是要挂在花上的。”

  余兴海从胸前口袋摸出平时很少戴的眼镜,架在鼻梁上:“多谢。”

  关门时“嘭”一声震得屋子都在摇晃,他将两只胳膊都抱不住的花束立在桌子上,背着手站在一旁。

  几分钟后,刚刚从床上爬起来的余宴川拉开卧室门,探出一个脑袋来。

  “起床!几点了还不起床!”余兴海高声喊道。

  余宴川被桌上那一大捧花吸引了目光:“哎哟,哪来的花?”

  “给你的吧。”余长羽端着一杯水,从厨房慢慢溜达过来,看了眼那封粉色的信,“这里还有一封信。”

  余宴川抓了抓头发:“这么多花儿得不少钱,家里有个花店还从外面买。”

  “从塑料枝买的话你不就知道了,不算惊喜。”余长羽把花向他的方向推了推。

  余宴川抱起花抄起信,转身就跑回了卧室里,把余兴海的怒吼隔绝在门外:“直接往家里送,不把我当回事儿是吧,嗯?”

  依稀还能听到余长羽像哄小孩一样随口糊弄着:“元旦嘛,小年轻送送花挺好的,别生气了爸,多大点事儿……”

  余宴川盘腿坐在床上,拆开了那封粉红粉红的信。

  打开来是花店里自带的信纸,上面只有“元旦快乐”四个字。

  这一大捧花目测有八九十朵,余宴川看到最中间簇拥的那一朵并不是红玫瑰,是用彩色玻璃纸叠出来的塑料花。

  他将塑料花抽出来,举到眼前静静地看着。

  还挺浪漫的。

  余宴川坐了一会儿便推门出去,迅速洗漱干净后开始换衣服。

  “出门?先吃点早饭吧。”余长羽正在厨房里加热着牛奶。

  “不了,我回出租屋,还有一点东西没搬回来,房东说今天必须搬好。”余宴川蹬上鞋,拎起来外套就要走。

  坐在餐桌边的余兴海眼里都在蹦火星:“上哪去,我管不住你了?”

  “爸你别新年第一天就生气,我晚上就回来。”余宴川打开门。

  “你穿的什么,不冷啊你!”余兴海的声音回荡在屋里。

  “不冷!”

  余宴川推开院子门,他现在迫切地想见到谭栩。

  但还没等他转出去弯跑远,就和迎面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在相撞的前一刻余宴川看清了来人,这一撞后他直接没松手,顺势抱得很紧:“刚想给你打电话,你怎么过来了?”

  “我来找你。你跑出来干什么?”谭栩拍了拍他的背。

  “我……”

  一声开窗声在头顶响起,余兴海从二楼的窗边对着他俩喊:“干嘛呢!”

  谭栩赶忙把余宴川推开,抬头笑着挥挥手:“余叔新年好!”

  余宴川半推半就地被谭栩拽到了车旁边,两人乱作一团地拉开车门,在余兴海的眼皮子底下开车溜远了。

  “这么早就过来了啊。”余宴川把车开出小区,“吃饭了吗?”

  “没有。”谭栩系好安全带,“想见你。”

  “哎呦喂,”余宴川瞄了他几眼,“大早上不打招呼就跑来,你就是想吃我做的三明治。”

  谭栩理直气壮:“我用一样的材料一样的步骤,做出来的总是味儿不对。”

  “那是你用的黄油有问题。”余宴川笑着说,“再做最后一次吧,做完把冰箱清了,明天交房。”

  最近几次来海景公寓,心情总归和以前不太一样,说是带着珍惜和留恋也不全面,但他们确实马上就要离开这里了。

  这间出租屋里发生了太多从前想都没想过的事情,重逢、拥抱、述说心意,变成了一个珍贵的情感收容所。

  他们走上楼梯,余宴川在一二楼之间的平台停了脚步,对谭栩说:“还记得吗?我们在这里见第一面时,我把一捧花摔进了你怀里。”

  “记得,砸死我了。”谭栩摸了摸脑袋。

  那时候还是炎热的初夏,一捧向日葵从天而降,花瓣在空中飘着落了满地都是,转眼间就到了冬天,他们在新年里走在同一条楼道上,仿佛隔着半层楼的遥相对视就发生在昨日。

  出租屋已经搬得差不多了,原本昨天就要交房,但房东说下一任租客还没影,他也不急着收房,他们便把收尾工作拖到了现在。

  余宴川房门上的捕梦网已经收回家,屋子内的大小装饰也都搬得干干净净,看上去同相遇那一天一样。

  三明治做起来很简单,余宴川懒得再去砧板,便撕了一片保鲜膜垫着,从冰箱里拿出材料来。

  谭栩就站在一旁,他看着黄油下锅,小声问道:“有没有收到我的花?”

  “收到了。”余宴川将面包片放进去,“恭喜你成为新年里第一个送给我花的人。”

  谭栩转过身靠在吧台上,等到三明治做好后,才低声说:“对不起,以前我做了很过分的事。”

  “怎么突然说这个,什么事?”余宴川切好后分给他一半,揽着谭栩的肩走到客厅坐下。

  “我不该丢掉你的花。”谭栩咬了一口三明治,“虽然过去很久了,可能你也并不是很在意了,但是我还是要道个歉。”

  余宴川静静听着,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手指,说道:“还有吗?”

  “没有了,你还想听什么?”谭栩思考了一下,解释道,“我那时候的想法有点幼稚,以为这样做可以替我自己狠下心,把那些藕断丝连的东西一刀斩断,不过后来想明白了,有些事不能强求的。”

  余宴川盯着他的眼睛:“那如果我们没有在这里遇到呢?就一直错过下去?”

  “不会。”谭栩说,“我一定会来找你的。”

  “哦,我还以为你会说‘没有如果’。”余宴川笑了笑。

  谭栩搬着椅子坐到他面前,神情认真:“本来就没有如果,但万一有,也一定是这个结果。”

  余宴川舒出一口气,用膝盖碰了碰他:“知道了,接受你的道歉了。”

  谭栩得寸进尺,凑上前就要讨个吻,还没等两人挨近一些,就听到楼上传来一声熟悉的动静。

  “嗡——”

  “我他妈的,”余宴川立刻退开,“怎么每次都响得这么巧。”

  早上九点多,这次打豆浆的时间倒是正常了。

  余宴川骂骂咧咧地拿出手机,按下语音给Jeff录了一段现场音频发过去,配合了一条语音控诉:“一年到头就跟你家杠上了,半年前让你换你怎么还没换,我回去就给你批公款买个降噪的,算老板求求你!”

  豆浆机的噪音将刚刚的氛围扰得分毫不剩,谭栩笑着把三明治吃完:“也算有始有终了。”

  他们把刚刚用过的锅刷干净,将冰箱内的物品清点一遍,准备放到泡沫箱里搬走,刚清点完,谭栩的手机响了起来。

  来消息的人是现任的宣传部部长,发了几段话来问问谭栩今天有没有时间。

  这个流程倒是很眼熟,前年跨年那日,宣传部也是以人手不够为名,把刚刚退休的前任部长余宴川喊去干活,折了一下午的塑料花。

  看样子今天这一次是在筹备元旦晚会。

  “去不去?”谭栩问道。

  “去吧,跟他说前前任部长也去,回味一下大学生活。”余宴川把冰箱门关上,决定等到从学校回来后再处理东西。

  楼上的豆浆机在此时终于消停下来,衬托得屋里格外安静。

  谭栩飞快发完消息,趁着这个空档,抓着余宴川的衣角就拽过来,补全了刚刚未完成的吻。

  “新年的第一个吻。”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