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做得有些过火,第二天醒来时余宴川整个人都恍恍惚惚,错觉里好像已经睡了几天几夜,但看看表确实只睡了三个小时出头。

  床上只有他一个人,谭栩不知跑到了哪里去,连根头发丝都没留下。

  余宴川这才摸出手机来,此时是早上九点半,余兴海又给他打了一个未接电话。

  他顶着一头凌乱的头发,掀开被子走出门,看到谭栩正站在客厅窗前打电话。

  谭栩穿了一件宽大的T恤衫,袖子挽到小臂上,没有定型的头发随意抓在脑后,几缕稍短一些的垂下来挡在眼前,俨然一副清纯男大学生的模样。

  余宴川认为这是形象诈骗。

  听到身后的声音,谭栩微微侧目,对电话中的人说:“不用等了,现在可以,你十点半左右到公司楼下就行。”

  余宴川自顾自走到厨房接了一大杯水,喝光后刚好见到谭栩走来。

  “谁的电话?”

  “卢律。”谭栩拉开了一旁嗡嗡作响的烤箱,低头看着里面的东西,“反正他有空,用得上用不上先喊来再说。”

  余宴川端着水杯,跟随他的动作一同低下头,看向烤箱内部散着热气的暖烘烘的面包和鸡腿。

  谭栩看上去很专业,他拿了一根筷子,伸进去戳了几下鸡腿肉:“怎么办,我觉得没熟。”

  “你……”余宴川揉了揉鼻子,“从冰箱拿出来以后解冻了没有?”

  “在暖气上放了一会儿。”谭栩手一扬就把烤箱门关上,“这肉一直被一袋速冻饺子压着,我早上刚发现它的存在,都不知道已经买了多久。”

  这冰箱里都有速冻饺子了,看来谭栩独自生活的这段时间过得很随性。

  ……谭栩居然都知道买速冻饺子当储备粮了,太蜕变了。

  余宴川划拉了两把头发,向洗手间走去:“先把面包拿出来,它跟鸡腿一起烤的下场就是一个焦了一个没熟。”

  他说完就听到橱柜里碗筷碰撞的声音,谭栩拿着一双筷子在烤箱里一通施展拳脚。

  余宴川在漱口杯里接了水,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黑眼圈有点严重,看上去憔悴且备受摧残,也不知道究竟是因为波折四起的飞机旅行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等到他洗漱完毕,谭栩已经端着一个盘子站在了客厅餐桌前。

  面包没焦,鸡腿看上去也油滋滋很美味。

  “没事,”谭栩从餐桌下面拿了一桶泡面,“要是鸡没熟你就吃面条,这个肉我中午再加工一下。”

  余宴川在这一瞬间体会到了余长羽的心理,他只想叹气:“以后少吃速食。”

  谭栩说:“好——吃完去公司,余长羽说余总今天心情很烂,你一会儿别太冲动。”

  “你跟我一起去?”余宴川正专心切着鸡腿,闻言掀起眼皮瞥了眼他,“我觉得我爸看见你才会冲动。”

  “我当然去,我可以不进去,但要是有什么事我也在。”谭栩说着,胳膊架在桌面上趴下来,专心地看着他剥离鸡腿肉。

  骨头和肉丝相接处泛着血丝,确实没熟。

  余宴川沉默了一下:“没事,先放着,我中午切了炒菜。”

  好吃的面包没能挽回谭栩的心情,看样子他这优秀的成长路上没怎么受过挫折,无法精准操纵鸡腿肉对他来说极其不痛快。

  但这种恼火很快便被紧张取代,从走出门、坐到车上、开车到公司楼下,谭栩反复问了四遍“需不需要我跟你一起见余总”。

  余宴川自己心里也没底,但被他问得连最后一丝慌张也消失了:“真不用,没多大点事,起码他没跟谭云锋一样到处逮我。”

  他说完才想起来问:“说起谭云锋,你越狱跑出来这事情,家里应该知道了吧?”

  “不知道。”谭栩说,“反正没有人来找我,我懒得去问他们了。”

  听上去半真半假,但余宴川目前也没有精力追究,关关难过关关过,他准备先把余兴海这关过了。

  公司门卫认识他的车牌,余宴川把车停到停车位内,解安全带时扬了扬下巴,指着斜前方站着的两个人:“林予,那个黑衣服的应该是他律师。”

  “来得真是时候。”谭栩在今天全然丢弃了往日里的沉稳形象,连忙下车,拽着余宴川的手就往前追,“跟他们一起上去。”

  余宴川勉强跟上了他的步子:“卢律不是还没到?”

  “我让他到了自己进来。”谭栩快走几步,与林予一行人保持两三米的距离进了公司大门。

  下楼来迎接的是余长羽,他正整理着领带,看到大厅中的几个人时一愣。

  林予转过头看清来人后一时间愣怔住,也没有想到他们会同时到:“一起吗?”

  余长羽一贯笑意盈盈的眼睛沉静下来,看上去和在家里见到的不一样,成熟稳重,半点没有平时念叨他时的那副唐僧样子,对着几人招了招手:“一起吧,跟我上楼。”

  几人都踌躇一下,唯有谭栩第一个跟上,步履平稳,这时候倒是想起来装正经人了。

  余兴海的办公室在楼上,因着公司的布局和曼城分公司大体一致,他们走起来还算熟悉。

  余长羽在前面领路,走到办公室门口,推开磨砂玻璃门后是宽敞的休息室,休息室里开着另一扇玻璃门,内部才是余兴海办公的地方。

  余宴川拦了一下,低声说:“我先去,你们在休息室沙发上等一下吧。”

  他们进来得太匆忙,还没来得及把场面解释清楚,林予带来的律师疑惑问道:“咱们不是同一件事吗?”

  “不是。”林予摇了摇头,“不冲突,他们先进去吧。”

  “你好。”余宴川对律师伸出一只手,“我叫余宴川。”

  律师了然,握了握他的手:“你好,我是林先生的律师,我姓钟。”

  余宴川的手差点还没撒开,点着头就要推门进去,被余长羽急急拦住:“先别跟爸吵架。”

  “嗯嗯嗯。”余宴川敷衍地应着,敲了两下门,没等里面应声就推开来,“爸。”

  剩下几个人连忙后退了些。

  余兴海原本也没坐在办公桌后,正立在一旁的圆桌边磨咖啡,被忽然闯进门的人吓了一跳。

  “爸,你找我啊。”余宴川说。

  余兴海举着还顶着一层泡沫的咖啡,认真地皱着眉看了他一会儿,才说:“一个人来的?不打个招呼就过来,先坐下。”

  他明明说的“先坐下”,但余宴川脚还没动,就听余兴海像刚从惊吓里缓过来,猛倒抽一口气,显然是发作的前兆。

  果然,下一秒他边厉声说道:“你,还知道回来,还知道我是你爸?”

  余宴川叹了口气,正要开口,又被打断。

  “昨天你到了安城不回家,打你电话,不接,关机,是不是除了你哥没人管得住你了?”

  余兴海看来是真生气了,几个字一组往外蹦,情绪逐层递进,越说越激情昂扬,手中的咖啡杯晃荡着快要洒出来。

  他压根不给反驳的机会,继续说道:“你昨天晚上干什么去了,嗯?夜不归宿久了,就真什么都瞒着家里?”

  余宴川终于抽出空来,插了一句:“我没有。”

  玻璃门估计根本挡不住余兴海的声音,他竖着眉毛,一把年纪了眼里仍目光犀利:“你没有?你哥都跟你说了吧,那也别跟我装了。”

  他气得哆哆嗦嗦地原地转了半圈,喝了一口手中的咖啡,咂摸了几下后再次说道:“你在外面乱搞,我不管你!我管过你吗?”

  余宴川想回答,但是没有得到机会。

  “我没管过!”余兴海把杯子重重放到桌子上,“你搞谁不好,你搞谭家小儿子?你知道他是谁吗?”

  他是谭家小儿子,余宴川这样想着,摸了摸头发。

  “他现在跟你好,以后万一有点什么差错,你想过没有?”余兴海突然语重心长了起来,压低声音,怒火快要迸发出来了,“生意人做生意,说是私事不放明面上,但可能吗?”

  余宴川正要说话,玻璃门突然一声响,硬生生被打开了一个缝,紧接着又被外面的人手忙脚乱地关了回去。

  余兴海抬高音量:“进办公室敲门,谁?”

  门外窸窣一会儿,余长羽走了进来:“爸。”

  余兴海的眉头能拧出花来,目光直直盯着他身后:“后面都谁?”

  先是当事人谭栩,后面是林予和一个律师,再后面是连外套都没来得及脱的、刚刚赶到的卢律师。

  在见到林予的瞬间,余兴海的气势如山倒一般落下来,甚至故作掩饰地轻咳一声,装作无意地瞥了眼余宴川。

  谁都没有说话,一片安静里,余兴海强撑着面子,扬声问:“最后面的那位是?”

  谭栩站在第一排,语气不卑不亢地回答了他:“我们两个带来的律师。”

  “我们两个”指的是谁俩不言而喻。

  余兴海转身走到办公桌后的椅子上,气得手都发抖,看样子是上一波情绪还没落下,又骑虎难下地再也落不下来了:“一个两个都带着律师过来做什么!我是死了吗!”

  一片安静里,只有谭栩还能镇定地回答他:“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