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宴川第一反应是按住他的嘴。

  两个人静止了几秒钟,川流不息的车子从身边划过,小周早就已经离开。

  何明天这才追着那张彩票跑了几步,一脚踩住,又颤颤巍巍地捡起来。

  “你确定是他打的车?”余宴川拧着眉。

  “我看他从后面下来,然后车开走了。”何明天挠着下巴回忆,“他就在这儿上班,不过公交车是停在大厦正门,来酒吧这边打车也合情合理。”

  “合情合理个屁。”余宴川朝他屁股上踢了一脚,“这人你怎么认识的?”

  “我健身认识的啊!”何明天回过味来也觉得不对劲,“上次响哥过生日,咱们几个在酒吧喝酒,我看见他就过去打了个招呼,然后他跟我说你长得挺牛逼的……”

  响哥是那个漂移板兄弟。

  余宴川依稀记得有这事儿,甚至还想起来了当时何明天的确过去跟某个朋友打了个招呼。

  他拿出手机,通过了小周的好友申请。

  点开朋友圈,他几乎怀疑这是小周的工作号,齐刷刷的蜜色肌肉,各个部位都有,文案是健身套餐ABC有优惠。

  他从头看到尾,半点可疑信息都没有,点开小周的几条个人生活朋友圈,连个共同点赞都没有。

  余宴川拿出车钥匙按一下,停在不远处的车叫了一嗓子回应。

  “我带你回去,”他拉开车门,“去哪,你爸公司?”

  何明天不见外地爬上副驾:“去金紫广场。”

  “玩儿去啊?”余宴川打了转向灯,车子缓缓汇入车流中。

  “别提了,月底有个慈善晚会你知道吧?”何明天系了半天才把安全带系好,“谭家办的那个,我爸让我物色一套体面点的西装,到时候跟他一起去。”

  余宴川单手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咬着:“大少爷不应该是几个管家拥上来量三围,再给你定制一套某大设计师的全球独家吗?”

  “做梦去吧,谭家大少爷倒是有可能。”何明天在大众点评上搜着哪家的定制西装物美价廉,“我其实想租一套得了,要么就先买了不剪吊牌……”

  谭家大少爷穿不穿定制大设计师的全球独家不知道,反正二少爷不穿,不仅不穿,连领带都打得像红领巾。

  二少爷着实是个生活废物,饺子都不会包,煮完能碎一锅,加点料全当疙瘩汤喝了。

  余宴川一想起来这事情就眼前昏黑。

  金紫广场是安城最繁华的一片商圈,稍微靠近一些就堵得一动不动,何明天挑了个好走的地方下了车。

  他前脚刚下车,余长羽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余宴川几乎被训练出了条件反射,看到这三个字就开始耳朵疼。他把通话连在车载屏上:“喂?”

  “小川,在店里吗?”音响中传出余长羽温和的声音。

  他语焉不详:“啊。”

  对面沉默了两秒,忽然说:“你是不是在开车?”

  “我……”紧箍咒已经在耳边念响,余宴川踩了踩刹车,“我靠边停了,你说吧。”

  果不其然,余长羽念经一样啰嗦起来:“不是跟你说过了开车别接电话?万一又被剐一下怎么办?”

  余宴川适时接道:“怎么了哥?”

  “爸海外分公司出了点小事,我得去一趟。”余长羽说,“月底爸要出席个活动,我要是回不来他就得带你去,我先跟你打个招呼,这两天要是看见他来电话了先别挂。”

  “哦。”余宴川犹豫片刻,“出什么事了?”

  “不是什么大事,”余长羽声音有些疲惫,“就是需要有人去露个面。不说了,你忙吧,我跟分公司那边联系联系。”

  余宴川少见他这样力不从心的样子,没有多问:“挂了。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去接你呗?”

  “到时候再说,时间还没定。”音量忽大忽小,听起来是在走路,接着就挂断了电话。

  车载屏弹回了首页目录。

  余宴川把车子开回安城大学,从车库走到商业街还有一段距离,他顺路买了两碗水果捞。

  花店里有学生光顾,小风正在给人介绍花束品种。

  余宴川洗了手,看到桌子上有新到货的花,走过去接手了小风没有做完的活儿。

  除刺夹顺着花茎而下,把叶片剔除掉,再将根茎剪到合适长度,这一套他早已烂熟于心。

  把几桶花处理好后他才回到柜台后的躺椅上,打开了丢在一旁的平板。

  何明天上次发他的视频还存在网盘里,视频共七段,每段原速有足足二十四个小时,是直对着龙鼎酒店正门的监控录像。

  谭栩家那个了不起的大酒店。

  他用自动识别软件全部扫了一遍,没有黑色531。

  为了避免这个他自己瞎开发的软件出现了问题,他又扫了一次之前那辆剐他的白色759来验证,答案和之前一样,仍旧是进出各一次,软件没问题。

  这七段是半年前的监控,没有出现过也合理。

  他按上锁屏,仰头放松着颈椎。

  去调龙鼎酒店的监控,这是他早就想做但是近期才完成的事。

  白色759撞他那天是谭鸣的生日,谭栩跟着几个朋友一起在龙鼎酒店给他庆生。

  酒店的监控每七天自动覆盖一次,偏偏那一周的录像带因为谭鸣生日而单独存档过。

  余宴川没有手眼通天的本事,背后更是没什么人脉支撑,很多路段的监控他无权调看,想查一个人难于登天。

  不然也不会在上个月才把白色759的踪迹追溯到龙鼎酒店附近。

  “老板,这个怎么卖?”柜台外传来一个声音。

  余宴川从躺椅上坐起来,说话的是个穿着白色短袖的男生,头发剪得有些短,但发质看上去很软,几缕额发垂在眉边,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着他。

  “五十。”余宴川比了个五,“那个小的四十。”

  男生问:“没有中等大小的吗?”

  “你换个颜色不就行了,”余宴川躺回椅子里,“你左手边那个大粉色的就是中等大小,四十五。”

  男生纠结了一会儿,还是拿了紫色的大号花束。

  余宴川抱着手机,在男生从落地窗外走过时抬眼看了看。

  这男生他有印象,当初他跟谭栩在学校湖边上演狗血大片的时候,这人刚巧就坐在旁边椅子。

  一晃都半年过去了。

  那天他和谭栩吵了一架,谭栩把那束花扔到垃圾桶里之后,两个人自此分道扬镳,直到合租相遇前都没有再联系过。

  那一架说白了是三观不合问题,谭栩上进,他只想摸鱼,许多细小的生活态度在毕业面前被放大无数倍,指向了天差地别的人生路。

  当时谁也没想过他们究竟是怎么吵起来的,按理来讲,炮友的身份摆在那里,对方无论是去常青藤一路读到博士还是去桥底捡垃圾,都和他们彼此毫无关系。

  该断就断,没有吵架的必要。

  余宴川把躺椅又放倒一些,枕着胳膊闭目养神。

  谭栩是个非常聪明的人,他不是一时赌气才扔掉了花,他是看到了那一场架之下的本质。

  吵的是什么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他们在吵架。

  已经脱离了炮友的范畴,他们在不自觉把对方融入自己的生活、放进未来的规划,不是个好苗头。

  谭栩扔得很决绝。

  谁也不是傻子,余宴川看得懂他的意思。

  几枚花瓣掉在垃圾桶旁边,他像昏昏欲睡的人被丢进冰冷海水中,一睁开眼就已经悬浮其中没有落脚之地。

  在被人提醒过界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早就习惯了打破界限后的生活。

  但那时他没有时间剖析自己的心意,摆在眼前的是一片混乱的前路,家里要他出国去分公司练几年,他偏要留下来,和余兴海开始了漫无边际的冷战。

  也许这也是谭栩和他分开的一个原因。

  他们有太多完全相反的地方,当炮友还算契合,谈恋爱就会像缺一块的七巧板,要么永远拼不到一起去,要么拼好后中间空荡荡少了什么东西。

  话虽如此,但他当时的确有些伤心,和过于清醒的人处关系便是这样有利有弊,从那一刻至今他们谁都没有再翻过旧账,连个分手炮都没打成。

  余宴川取下脖子上的项链,在眼前晃了晃。

  其实暧昧的滋生没有客观限制,谭栩以为一段时间的冷静和彼此清醒就能让重逢变得纯粹,实则不然,余宴川自认在这些事上比他看得清楚,在谭栩把他从沙发上摇醒拽到床上的那一刻,他已经在重蹈覆辙了。

  可惜这一次他不想主动叫醒谭栩。

  余宴川逐渐明白了顺其自然的深意,他不认为当时扔花的谭栩足够理智,毕竟只有出现了问题才会刻意避而不谈,倘若真的问心无愧没有必要去回避。

  顺其自然才能让他们两个都真正想清楚。

  而且这一次谭栩没有再丢掉他的花——这似乎是一个不错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