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穆旬休时与姜先生一起去参加了逸品社的聚会, 正如姜先生所言,收获颇丰。简穆甚至看到了传说中的《女史箴图》中的两段,不过对于这图是否为真品, 几位先生有所争辩。

  图被悬挂在厅堂正中,简穆坐在不远不近的圆桌旁, 一边听一位老先生谈书画做旧的技法,一边仗着视力观察画卷。

  “小友觉得这画如何?”

  简穆闻声侧头,发现是唐驸马坐到了他身边, 赶紧将搭在桌沿的手肘收回, 端正了坐姿, 同时又在心里吐槽, 他能觉得如何,他又没见过《女史箴图》的其他真品,根本无从判断。不过,唐驸马问了,简穆就得答:“学生很久以前看过一本书, 记住了里面一句话,「假作真时真亦假,真作假时假亦真。」”

  唐驸马品了品这话:“这话说得有些意思。”

  不过, 唐驸马却不理会这种玄谈式的答案, 继续追问道,“那你是把它「作假」,还是「作真」呢?”

  不想来参加个聚会,还要被考校,简穆思考片刻后, 谨慎答道:“画者的笔法细劲连绵、循环婉转, 细节也算完整, 以后读起来《女史箴》,当更能体会那时人的风貌。这图无论是否是真品,学生今日能看到都是幸事。”

  唐驸马本也没指望简穆能对画作真假作出更高明的判断,但听简穆话中之意,他似是不在乎画的真假,便带着兴味问道:“真品与赝品自然有所不同,哪怕临摹得完全一样,出自不同人之手,也是不同的。就如窑厂出来的瓷器,盖了官印的就是贡品,没盖官印的,就算是同一个窑里出来的,那也不过是件品质不错的瓷器,这两者的价值犹如云泥。”

  唐驸马看简穆的表情,打趣道:“有话就说,犹豫什么,时中还在呢,我能把你怎么样?”姜先生,字时中。

  简穆得到保证,干脆开口:“学生观《女史箴图》,是将其当作学习的资料来看的。而您刚刚的话则是将《女史箴图》当作藏品来论,所以才想追本溯源。那学生斗胆请问先生,您觉得一个藏品的价值来自哪里?”

  唐驸马没因为简穆的反问而恼怒,笑着问简穆:“你说说看?”

  简穆竖起三根手指:“这《女史箴图》的价值在学生看来有三。其一它是古物,具有珍贵的历史意义,其二它代表了那个时代的最高绘画水平,因此可供我等学习研究,其三它描绘出了前人风貌,在史学等方面具有一定的学术价值。”

  简穆的话调理分明,唐驸马点头,承认简穆说得不错。

  简穆放下一根手指:“学生能进逸品社,足见学生的书画得到了您和众位先生的认可。若学生今日临摹了此图,学生拙作中本身就含有第二与第三项价值。待到千年后,学生今日之作便也继承了第一项价值。到那时,人们看学生之作与我们现在看此图,又有何分别?”

  唐驸马一愣,继而哈哈大笑,虚指点点简穆:“小子狂妄!”

  简穆赧然,暗暗舒了口气,虽然他是绕了弯子,还有些偏了题,但总归比交出「我不知道」这种白卷要强一些。

  唐驸马虽说着「狂妄」,却又很喜欢简穆这种一句话就说到千年后的少年意气,也不再强问,反而依着《女史箴图》给简穆讲起古画鉴别的知识。简穆一直在磨练绘画技术,但对理论方面却研究得不深,因此听得十分认真,偶尔也拿出一些在现代比较常识性的理论与唐驸马探讨,不仅唐驸马,另外还有两位先生也很感兴趣,几人聊得十分投机。

  聚会结束时,唐驸马甚至主动提出,邀请简穆去参加下月的杏园宴,到时他们可以一起就杏花作画,岂不美哉。

  简穆非常感激地应了——如此,简穆可以把简憬琛也捎上了。

  昭景泽说了,除了简穆自己,他只能再多带一人,若没有唐驸马的邀请函,简穆也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简怡,但杏园宴对他们这个阶层的学子而言是绝佳的交际场合,就算家中长辈们可以理解简穆偏向同胞弟弟,但撇下简憬琛终归落人口实。

  这事很圆满,但四月来临后,简穆身边发生了两件让他心里不是那么痛快的事。

  一是卢氏的一个媵婢怀孕了,怀的是简在渊的孩子。

  对此,简穆明面上没有展露出任何多余的情绪,因为媵婢能怀孕一定是卢氏默许的,简穆简怡还恭贺了一下简在渊夫妇。

  但私下里,简穆却告诫简怡:“没有谁的付出是理所应当的。简怡,你一定要记住,对越是亲近的人,越要将心比心。”

  简怡一时没闹明白简穆具体指的是什么事,就问自家哥哥:“我知道啊,哥,你想说什么啊?”

  简怡被简穆养大,有些影响是潜移默化的,比如简怡就从没觉得被某个花魁奉为上宾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但有些事,简穆不提,简怡的道德观和价值观就始终与这个时代保持一致,比如,简怡就对庶子、妾室之类的存在习以为常,毕竟他们的爹就是庶子。

  简穆也不想在这方面干涉简怡,只能与他说一些看似有些边缘化的问题:“你觉得五婶最近高兴吗?”

  “还行吧,没什么变化。”说完,简怡就反应过来了,“哥,你是说,那个孩子?可,那个孩子出生后,也要叫五婶母亲的……”简怡自己说着说着,自己就说不下去了,他也有个继母,而他对继母的感情……

  简怡一瞬间想到了他们初见五婶时五婶的眼神,又想到了那日五叔五婶告知他们媵婢怀孕之事时五婶的眼神,最后,简怡想到了叶四娘那双平静又光彩灼目的眸子,简怡看着简穆的双眼,郑重保证道:“哥,你放心吧,我若娶妻,一定对她好。”

  简穆见简怡明白了,也就没再多言。

  而第二件事就发生在杏园宴的两天前,春关试的黄榜张贴出来了,葛朗十分遗憾地再次落榜了。

  这事吧,要说稀奇,也不算稀奇,岁举通过而吏部试始终不过的人大有人在,但让简穆和简怡都觉得世道不公的是,卫昊那厮竟然通过了吏部试。

  卫昊在黄榜上的名次还在葛朗之后,但他在通榜上的名次却比葛朗提前太多了,而决定通榜名次的就是接到各种投文的举荐人们。这件事让简怡第一次对大齐的科举是否公平产生了质疑:考前扬名、投递行卷、通榜……这些是否应该作为科举能否中的的重要因素?

  简怡问简穆,简穆没有回答,但简穆对于简怡生在大齐却能对此提出疑问,深感安慰。至于期间更深的原因,比如皇室与世宦之间的关系,简穆觉得让简怡自己去思考然后得到自己的答案比较好。

  若吏部试这事就这样过去也就算了,别得不提,《入京》虽然是块重要的敲门砖,但卫昊之后能赢得闻先生和那位举荐人的认可,也有他自己的本事。此事虽然恶心人,但葛朗与简穆简怡都可勉强把这事当作一个教训,反省完便罢。

  但卫昊做了一件是让简穆简怡这个外人都不能忍的事:他给葛朗送了一本自己的诗集!

  那下人是如何被葛辛拿着扫帚赶出小院不提,简穆简怡看葛朗脸色煞白,捏着那本薄薄的诗集的手颤抖得厉害,担心他气过了伤身,一个从葛朗手里抽走诗集,一个给葛朗倒了一杯温水,半灌半喂地让他喝下去缓一缓。

  简怡一边给葛朗顺背,一边不住嘴地安慰:“葛大哥,卫昊就是个小人,你不要因为他气坏了自己的身子,不值得!”

  葛朗半晌才回过神来,神情疲惫得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似的,原本不输少年人总闪烁着活力的明亮眸子也沉得犹如夜中的湖水,深不见底。

  “算了,都是命。”

  这话着实不像是葛朗能说出的话,简穆理解葛朗一瞬间的心灰意冷,但怕他真就从此一蹶不振,抿抿唇,还是稍稍刺了葛朗一句:“葛大哥,这是不是命我不知道,但如果你信了命,你在老家的父母妻儿又当如何?”

  葛朗一愣,继而苦笑,坍下去的脊背总算又僵硬地向上挺了挺,葛朗声音干哑地说道:“我知道的,我、我就是……”

  一声长叹,含着说不尽的无奈、不甘、苦涩、疲惫,以及,为家人再次撑起来的坚定。

  这种时候,外人的劝慰是没有任何意义的,简穆简怡见葛朗的情绪恢复稳定,就起身告辞了。

  迈出院门时,简穆嘱咐葛辛:“葛大哥气怒攻心,我一会儿让何平去仁善堂请位大夫过来给他看看,别真的气病了,你今夜也警醒着些。”

  葛辛抹着眼泪给简穆作揖道谢,目送着简穆几人骑马离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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