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来的使团成员在没有正式接到留在大齐的许可前, 一般情况下都要待在四方馆。想要外出时,则需要由大齐官吏陪行,之后这些人的行程还会被记录及上报。

  除了仆役外, 使团中还有一些人也并不是正式的使团成员,而是随行人员, 大多数都是来「公费旅游」的贵族阶级。按照礼节,大齐这边就需要为其配备身份相应的接待人员,官员不够学生来凑。

  简穆简怡礼教课已至甲等, 两个人的粟特语十分流利, 简怡甚至还掌握吐蕃语, 所以两个人顺利通过面试, 并被分配到了两个前来求学的粟特学子。

  康未与康先昂是堂兄弟,康是粟特最重要的姓氏之一,康未与康先昂的家庭在家族地位中只属于中等偏上,他们能来大齐并以国子监为目标,纯粹是因为这二人对儒家文化感兴趣, 在一众求学人之中,属于「文化背景深厚」那一类。

  粟特人是天生的生意人,喜欢斗富, 爱好歌舞。简穆简怡知道要接待的人是粟特人时, 摒弃内心的喜恶, 第一时间把京城各大乐坊和赌坊给捋了一遍。

  然而,见面时,康未与康先昂却期待又羞涩地表示,他们想去孔子庙拜一拜。

  简穆深刻反省,「标签化」要不得。

  去孔子庙祭拜也不是不可以, 但是需要先和国子监里申请, 所以简穆简怡托了简在渊的面子,先领着康氏兄弟去参加了一次邱临书院的讲会。

  邱临书院位于昭国坊,与崇济寺隔了一条街,面积差不多是国子监的1/4,提到这个,不过是想说,邱临书院的院长、简在渊的老师王通大大的有钱。

  王通的曾祖父在前朝官至相位,王通的祖父却是个不学无术的,然而战乱将起时,王通的祖父就十分果断地散了「全部」家财,然后带着一家子避居山野,直到本朝建立,王通一家才又回到京城。

  王通也考了本朝的秀才科,但和简在渊一样,考完了就去游学去了,回来后就成立了邱临书院。

  邱临书院遍植松树与银杏,此时也正是邱临书院景色最美的时候。杏叶染黄,松针苍翠,书院落成不过二十年,屋舍廊檐仍保持着初建时的光华,雕刻于碑匾之上的文字却沉淀着历史的厚重,往来人声更是裹着浓浓的书卷气息。

  与读书声中都夹杂着热情与莽撞的国子监不同,邱临书院内学子是由活跃的思想与宁静的心态组成的。书院起始还收一些学识上未达标的少年人,随着王通的名气渐大,书院内学子的增多,邱临书院就只接受那些可以在经史方面与院中学子平等交流的人。

  邱临书院每月十四日会举办月会,简穆几人就是跟着简在渊来参加本月的月会的。

  在讲堂门口,侍立着两名童子,简在渊出示了一个玉牌,童子看后就从一旁的小案上拿了五个小木牌,分别递给简在渊五人。小木牌上应该是座位号,果然,之后简在渊就带着五人走到讲堂中右侧考窗的两个连案上跪坐下来。

  案上还有几张纸,简穆看了看,上面写的是《礼运》的一段话: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

  十分巧合,他们前不久才在课上讨论过此段内容,简怡对这段话描述的社会十分向往,但却不相信,认为这只是孔圣人的梦想:“若孔圣人真相信有「公天下」,为何颜回说「愿得明王圣主辅相之」时,孔子会称赞他?春秋以后,可只有「家天下」。”

  简穆却有前一世的经历,知道虽然还有各种不如意,「公天下」是存在的,但他一时找不到理论依据反驳简怡,最后根据简怡的思路,质疑了《孔子家语》的真实性。

  此时看到这个,简穆和简怡就问起了简在渊:“五叔,您觉得「公天下」存在吗?”

  简在渊没直接回答,转而问:“公,何解?”

  简怡说:“百姓。”

  简在渊听到简怡的答案,点了点头:“百姓即是人,人而不仁,如礼何?礼,经国家,定社稷。所以,前朝末帝不仁,本朝便能取而代之。从这个角度来说,我相信古有大道,天下为公。”

  谈论学问时的简在渊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温雅气质让简穆一时羡慕不已:“五叔,还是您厉害,我说不过简怡,最后只能以《孔子家语》可能是后人杜撰来反驳他。”

  简在渊看向来稳重的简穆闪烁着崇拜的小眼神儿,忍不住乐:“你说的也不能算错,我的先生认为《家语》中有后人增加,但并非全部伪造。”

  “五叔您自己觉得呢?”

  简在渊想了想,回答道:“《家语》最早录于《汉书•艺文志》,无论是否为圣人言,都是先辈之言。”

  简在渊又给简穆简怡说了《家语》中几处王通认为可能是杜撰的部分,会讲就开始了。

  众人起立对孔子神位拜揖,之后再向王通行礼,等众人坐好后,简穆和简怡郁闷地发现,第一个项目竟然是唱诗。

  诗的内容也在桌案上,都是围绕着今日主题的诗作,是学院成员根据今日的讲会主题提前写的。学院挑了其中佳作当作唱诗的内容,简在渊的一首诗也在里面。

  康氏兄弟会说汉语,也看过几本基础儒学经书,但是绝对没到精通的程度,对诗歌内容更是有听没有懂。

  刚刚简穆简怡和简在渊讨论时,康氏兄弟有听不懂的地方,简穆简怡还能分别给他们解释,等到王通开讲,简穆简怡的知识和粟特语就不够用了。

  会讲要持续到申时才结束,但是简穆一行人午休时就离开了。

  走出邱临书院后,四人同时松了一口气,康氏兄弟叹:“你们大齐的文化果然博大精深,你和简怡的学问也很高深。”

  简穆苦笑:“你高看了,刚刚我也有许多地方没听懂。”

  四人没留在邱临书院吃午食,康氏兄弟表示想去京城最好的酒楼品尝京城最美味的食物。

  简穆觉得这两个事情其实不对等,不过还是带着他们去了太平居。

  简穆简怡也只来过太平居一次,他们俩当时是奔着招牌菜「五侯鲭」和「葱爆牛柳」来的。太平居的烧春酒也是一绝,据说圣人也很喜欢。不过简穆和简怡都不喜欢酒,问了康氏兄弟,他们都想试试,简穆当然不会拒绝,但是他不知道这两位的酒量和酒品,所以只要了一壶。

  简穆他们的桌案在二楼靠近阶梯处,没有包房的隐私和奢华,不过视角不错,可以看到大厅中央的乐舞。这也是太平居的一大特色:太平居的大堂上有题诗墙,太平居会挑出其中的好诗好词,请乐人将其编成歌舞在台上表演。

  此时,台上就有两名女子,口吟诗词,手舞剑花。

  不同于简穆简怡,康氏兄弟颇通音律,没多一会儿就以著击杯,和着楼下的乐声,和起了曲。

  唱词是简穆简怡也听不懂的语言,带着明显的异域色彩,康未声音沉厚,康先昂声音清润,二人表情生动,神色欢愉,唱到兴起处,身体也随着曲子摇摆,不仅简穆简怡不由自主为他们轻轻打起了拍子,连他们旁边的两桌人都将视线从楼下歌舞挪到了康氏兄弟二人身上。

  一曲唱罢,楼下无人反应,简穆他们这里,却为康氏兄弟鼓了鼓掌。

  简穆和简怡端起酒杯,敬向二人:“太好听了!”

  康氏兄弟露齿而笑,举杯回敬。

  “咣——”

  随着椅子倒地声,之后便是一连串盘碗碎裂声,简穆几人举着的手一顿,一起看向与他们正对着的二楼包间。

  简怡看了简穆一眼,问道:“这是打架呢?”

  那个包间关着窗户,外人都看不到里面的情况,简穆收回视线:“大概吧。”

  在酒楼吃饭看到打架真不算稀奇事,简穆和简怡去酒楼吃饭次数不多,大大小小的架看了五六场,因此特别淡定。

  康氏兄弟见简穆简怡如此,便也不再关注那边,不一会儿就有酒楼的人过去处理,简穆一行吃完饭就离开了太平居。

  下午去了趟西市,康氏兄弟根据简穆简怡的推荐,买了一些书,之后简穆简怡就将二人送回四方馆。

  之后几日,简穆和简怡除了带着他们去了一次孔子庙,去乐坊看了此歌舞,剩下的时间几乎都在帮他们二人准备笔试和面试。

  为此,简穆简怡还去请教了两个国子监的留学生,问了问他们曾经的考试内容。简穆和简怡感慨:“咱们四个也算是人以群分了。”

  简穆简怡这种接待方式虽然和预想中不太一样,但是结果还是好的。某支吃吃喝喝玩玩闹闹的接待小队,虽是更加常规的接待方式,但是结果却不怎么好。

  回鹘国的一名学子被接待的学生打了,同时他本人被要求离开大齐,理由是「手不老实」。

  这个八卦是课间时,简穆听班里的人说的,听完后捋了一下逻辑:“回鹘国学生偷了咱们同窗的东西,然后被同窗揍了,但因为他偷盗,所以被驱逐了?不是说随行人员都出身贵族吗?什么东西值得他们偷?”简穆开了个脑洞,问道:“细作?”

  钱和清鄙视地看向简穆:“想什么呢,那人对四门学的方语动手动脚,被一起的袁宥无给打了。”

  袁宥无是谁简穆不知道,方语他倒是知道,方语在国子监里很有名,因为方语「好颜色」,身材高挑,但脸蛋却是雌雄莫辨,非常漂亮。简穆第一次见到方语时,就觉得他要是生在魏晋,估计也得是个被果子砸死的命。

  钱和清眉飞色舞地形容斗殴的场景、县衙官差赶到时的混乱……

  正说得起劲,简穆班上另外一个叫赵元的人打断了钱和清:“那种恶心事有什么可说的?有这功夫,你还不如把今日的字写了。”

  赵元的语气很冲,把钱和清当说书先生的几人都被赵元吓了一跳,觉得他这火儿发的莫名其妙。

  简怡也奇怪,压低声音问钱和清:“你惹他了?”

  钱和清撇撇嘴:“理他?他姐夫就喜欢方语那一卦,他们两家前几年竟打架了,闹了好几场笑话。”

  简怡听到「姐夫」二字,问道:“不是「前姐夫」吗?”因为有大姑母做榜样,简怡一直觉得和离是件很容易的事情。

  钱和清却看稀奇地似的看简怡:“怎么可能啊,他们俩儿子都能跑了。”

  简怡也很稀奇,但是很明显,简怡和钱和清互相无法理解,简怡就看向了简穆,简穆却一时没有说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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