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穆很不喜欢这种事情还没定下来就先干活儿的情况,但他也没辙,大考的成绩还没下来呢,刑部的马车先停在了国子监的门口。

  晃晃悠悠地到达刑部后,简穆就被一个早等在门口的吏员给领去了刑部食堂,两个画师也在那里,看来是要等着他一起吃饭。

  刑部的食堂和国子监不同,根本没得选,就一样套餐,两荤一素一汤,虽然贺员外郎说比国子监好很多,但是简穆仍然觉得一般,最重要的是,味重!

  但是,工作就是工作,简穆一想也就四个月,忍了。

  刑部给简穆三人安排了一个小隔间,十分简陋,但很干净,并且按照简穆的要求准备的都是高型桌椅。

  两个画师一个姓张,一个姓卫,简穆称呼他们为「张画师」和「卫画师」,他们称呼简穆为「简小先生」,简穆对那个「小」有些不满,不过也没说什么。

  由于之前的嘱咐,两位画师都准备好了全套工具——一根炭笔加一张徽州宣纸,这是简穆试过的所有纸张中,勉强能用作素描的纸张。当然,澄心堂纸更柔韧,吸附性也更好,但那实在不是容易弄到的,简穆也只能退而求其次。

  省去削笔的教学,两位画师第一天的学习内容就只有一项:排线。

  简穆拇指与食指捏住炭笔,手腕摆动,就开始给两个人讲解各种排线的技巧和方法。两个画师看完觉得不算难,点点头就模仿着简穆的样子开始练习,然后就被自己排出的线给丑得愁眉苦脸。

  简穆拿出一张三尺全开的纸,纸面一片全黑,但是细看就能看出那种黑不是随意涂抹上去的,而是由层层叠叠的线条交织而成。

  “排线是基础中的基础,非常非常重要,这两天你们就只练这个,能完成多少张就完成多少张。”简穆说完又加了一句,“你们排线时一定要动脑子,要注意拇指与手腕的力度,一条线画得不如意,你们就要反省是哪里出了问题。”

  说完,简穆就不管两个人了,抓来了一个斋夫就开始给对方画肖像,人物画他也手生的很,得重新练起来。

  等吏员来通知简穆该回去国子监时,简穆的画也画得差不多了,签下日期,收拾好东西,简穆看了两位画师的排线情况,分别叮嘱几句就走了。

  简穆回到国子监时,简怡正在大门口等着他,简穆忙走过去:“你怎么在这里等我?”

  简怡拉着简穆就往里跑:“哥,大考的榜单出来了!”

  简穆一听,一瞬间想了很多,比如,监里在午食后才贴出来是为了让学生们好好吃饭吗?可为什么又要在旬休前的一日贴出来,这得让多少人过不好这个旬休啊……

  简穆还没想完,人已经到达贴榜的杏林院,杏林院的北墙贴满了榜单,六学所有学子的名字都在上面。

  简穆是卡着时辰回来的,此时距离下午的课程只有不到半刻钟,杏林院也只有零星几人。

  简穆和简怡走到太学的榜单下,开始找自己的名字,二人直接从丙、乙之间的排位开始找,很快就看到了自己的名字简怡排在二百二十六位,简穆排在二百四十三位——乙四班的范围在二百一十八位到二百四十九位。

  简穆长舒一口气:“好险!”

  简怡抱着简穆的肩膀,忍不住跳了两下,笑容灿烂:“总算没白拼命这一个多月!”

  简穆和简怡又往后看了看,终于在第二百九十七名那里看到了赵晨的名字,赵晨下一旬就可以到丙二班上课了。

  “哥,咱们去看看国子学的榜单吧?”

  简怡指着榜单最右侧:“哥,你看,掌议是甲三班的。”

  简穆也看到郑舒承的名字,排在了第三十七位,总跟在他身边的秦润之比他还高两位。

  “哥,我想到用什么理由劝王宇好好学习了。”

  简穆点头,他也想到了:人家一个国子监掌议,尚书省最高长官的嫡亲孙子,人脉不说在国子学,在国子监也是金字塔尖儿的人物啊,这不是也在好好学习呢吗!

  说「成绩没有人脉重要」这句话前,自己先升入甲级再说吧。

  太学丙四班这次大考整体都不错,大部分人都即将升班,不过直接从丙四班升到乙四班的只有简怡和简穆两个人。

  有个老生竟然还质疑起简穆和简怡的成绩,简怡翻了个白眼,没说话。他又不能说自己和哥哥入学试是因为受到非惯用手的影响才被分到了丙四班的,这也太得罪人了。

  简穆对这种事也不在意,根本不打算理会。他没想到的是,韩乐竟然张嘴帮他回了对方一句:“简穆入学时手伤了,再说,他们俩一直也很用功。”

  顾铭之事,四班的人知道是韩乐出卖了简穆的坐席后,对他一直是淡淡的。大家当然不至于同仇敌忾,但对这种人也多半敬而远之。简穆虽然不会为难一个孩子,但也不是圣人,所以一直采取的就是无视态度,此刻听到他开口为自己说话,着实惊讶。

  赵晨对着简穆露出一个无声又夸张的怪表情,用口型说:他怎么啦?

  简穆被他那张扭曲的小脸儿逗得险些被口水呛到,咳嗽了两声才笑着问赵晨:“你这个旬休有空吗?有空的话,就来找我和简怡玩。”

  赵晨很高兴简穆还记得这个约定,很痛快地答应了。

  散学后,简穆在离开课室前,拦住了准备离开的韩乐:“谢谢你今天为我和简怡说话,我们之间的恩怨一笔勾销。”

  韩乐其实一个下午都不太好过,因为他说完那句话后,简穆和简怡也没有丝毫表示,此刻听见简穆说谢谢,韩乐才松了口气似的,露出一个腼腆的笑,点点头就走了。

  简怡等韩乐的身影走远,才说:“哥,这都好几个月了,你说他怎么突然就道歉了?”简怡说完又摇了摇头,“这也不算道歉吧?顶多算是示好。”

  说来也是讽刺,韩乐当初也算是为顾铭做事,结果因为郑舒承和王宇的关系,简穆和简怡现在在遇到顾铭反而能互相打个「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招呼,而韩乐在顾铭跟前倒成了个透明人。

  简穆摇头:“我怎么知道,他既然示好,我们接着就是。”

  简怡最近在和赵晨折腾他们的种子,散学后会时不时跟着他去赵家,今日也是,简穆也没去书楼,而是改道去了武师傅租的院子。

  小院位于光德坊,毗邻西市,与京城主街朱雀大街也不远,所以虽然整体而言城西的房价比城东略低,简穆的这个院子一年的租金也不便宜。

  简穆踏进小院二门时,两个孩子正在站桩,脸上的绒毛在水色下被斜阳映成了金色,一颗一颗的汗珠顺着额头滑过眼角,顺着脸颊汇聚到下巴,直到不堪重负地直坠地面。

  武师傅此时也在院里,正像个老头子似的斜歪在折椅上,手上还端着杯冒着寒气的瓷碗,好不悠闲。

  武师傅看到简穆,从椅中站起来,放下瓷碗,给简穆行了一礼:“大少爷来了。”然后又看向两个孩子,“行了,起来吧。”

  两个孩子很懂规矩,和简穆行礼后又对武师傅行了一礼,然后就恭恭敬敬地站在那里。

  简穆打量着两人圆润的小脸儿,满意地点点头:“不错,胖了不少。”

  两个小孩听了简穆的话,脸就红了。

  简穆笑:“别戳在那里,先做休整,不然晚上有你们受的。”

  何平趁着这会儿就给简穆和自己都搬了一把折椅,然后又去后面的院子叫两个工匠和学徒。

  等简穆把过来请安的工匠和学徒都打发回去,两个孩子也终于做完放松动作,然后听简穆的话,一人给自己搬了一把月牙凳,坐在简穆面前。

  简穆先让两个小朋友补充水分,等他们放下杯子,就对着二人说:“何平和我说你们把《千字文》都背下来了,来吧,一人一句,背给我听听。”

  此刻,简穆完全忘记了别人考校他功课时,他是如何在心里吐槽对方的。

  简穆虽然表现地十分和善,但是两个孩子面对简穆时,比面对操练他们的武师傅还要紧张的多,《千字文》也背得磕磕绊绊,背到「容止若思,言辞安定」后就卡住了,卡住了又不敢转头看同伴,本来恢复干燥的额头又冒出了汗珠。简穆就撑着下巴笑眯眯地看着,既不催促,也不提醒。

  何平看着自家主子的样子,突然想起自己小时候背书背不出来时,少爷也是这样,非要他急得几乎哭出来,少爷才会慢悠悠地开口帮他接下去。

  何平同病相怜之感顿升,一个没忍住,后仰着身子做口型:“笃初诚美”,做了好几次,孩子终于记起来,才又继续往下背。

  简穆没错过小朋友的眼神,知道何平在后面作怪,也没阻止,等两个孩子好不容易背完,简穆还「啪啪啪」鼓了鼓掌:“厉害厉害。”

  “听说你们的家乡在徐州,你们就以徐为姓。”简穆分别指着二人,“徐恒、徐常。”

  徐恒与徐常互看一眼,腰一用力,直接由坐变跪,向简穆叩首:“谢主子赐名。”

  简穆盯着两人稚嫩细弱的后颈片刻,轻声说:“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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