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景泽眼睛眯了眯,沉着声音说:“此事殿下支持,但送上来的文书简直不堪入目,我知道你有这本事,自然来找你。”

  简穆恍然大悟,昭景泽是以东宫伴读的身份来的。其实,从某种角度而言,昭景泽这也算是在提携他。

  简穆此时还不知道,就为了是否在海捕文书上加入人像,朝廷上还争论了一番。支持的且不提,一部分人认为此事无谓,空耗人力与财力,还讽刺刑部的人不想着如何做好本职,只在这些鸡毛蒜皮的事上浪费大家的精力。好嘛,再往下说就是尸位素餐了,这锅一般的官员可接不住,于是小事也变成了大事,就这样吵吵了好几次朝会。

  简穆察觉到昭景泽的不悦,特别理直气壮地解释:“昭侯爷,我总要知道这件事是由谁负责。”

  昭景泽对这个解释倒是可以接受:“现在你知道了,若你的画可用,刑部应该会要求你帮忙带出几个画师,你可介意?”

  简穆没反应过来:“介意什么?”

  “你这套技法。”

  简穆摇摇头:“这没什么,不过比起风景我是真的不算善人物,您得给我三天练练手,三天后我给您送去几张人物肖像,您看完再决定如何?”

  简穆的脸唰地就红了——

  今天中午因为王宇的事,简穆本来就没吃好,现在距离他平日吃晚食也只有两刻多钟,他本来就打算,说完这句话就起身告辞的……

  昭景泽虽然只见过简穆几次,但是几乎每次简穆都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每一次简穆表现出来的姿态都不一样,但是态度始终是坦然从容的,此时见简穆满脸通红,忍不住笑出声。

  简穆很少遇到这么丢脸的时候,一时窘地心态差点儿崩了,站起身就给昭景泽行礼:“既如此,我就先告辞了,画我会派人送到侯府去。”

  昭景泽收敛神色,但话语中仍然含着笑意:“是我的错,坐吧,吃完再回去。”

  昭景泽也不等简穆答应,随即摇铃叫来了人开始点菜。

  简穆回到家后,和家里的人说了此事,简老爷子听了给简穆解释:“前年地方上抓错人,外形描述与海捕文书上一致,送到刑部审完才确定不是同一人,那人现在还没抓到。”

  简穆点点头:“我知道,祖父您放心吧,我也不管别的事,既然昭侯爷找到我,我能做的都会做到位。反正,有用没用对我都没有坏处。”

  简老爷子颔首:“正是如此。”

  简怡说了一句:“哥,刑部尚书刘肃是太子的亲舅舅。”

  简穆一拍脑门:“书真是白看了,我竟然没反应过来。”

  卢氏好奇:“八郎,你画人像也能画得像真人一般吗?”

  简穆笑眯眯地说:“等我练熟了,就给五叔和您画一幅肖像,保证把您画得美美的。”

  卢氏轻拍简穆的手臂,笑嗔:“就你嘴甜。”

  真正见过简穆人物素描的人只有简怡,所以家里三个大人在三天后看到纸上的何平与何安时,都很震惊。

  在简穆看来,嗯,抓型不准,完成度低,不过对于初次见到的人已经足够震撼。

  简老爷子皱眉问:“你这一幅画需要多久?”

  “两刻钟吧。”

  简老爷子摇头:“还能更短吗?”

  简穆拿出几张不同程度的「过程图」:“最短的大概要一炷香。”

  简穆指着角落的地方,“我把所用时长都标上去了。”因为是简穆画完顺手写的,每个字只有指甲盖大小,简老爷子之前完全没注意到。

  简老爷子点点头:“派人送去吧。”

  画送出去后,简穆再次回归到复习当中,三月最后一个旬休时,简穆和简怡搬去了卢氏的别院,因为再过几天,祖母一行就要到了,到时候除了大姑母,二伯父一家也要过来,简宅不够住。

  简穆本来想直接搬去他让武师傅租赁的院子,但是家里人都不同意,简在渊都没来得及惊讶简穆在外面租了院子,就直接说:“只有你和九郎两个在那边,我不放心。再说,到时候你二伯他们也要住在别院,难不成有家里的宅子不住,还要你们两个小辈自己出去租房子?”

  卢氏也问:“你好好的做什么出去租院子?可是家里有哪些不顺心?”

  简穆赶紧解释:“我租那个院子不是为了自己去住,主要就是给两个匠人和学徒住的,也当半个库房用,这不是要暂时给大姑母他们腾院子吗,我就想住过去,也方便。”另外,简穆买了两个十岁的孩子,是让武师傅专门去挑的,筋骨不错,平时武师傅、何平与何安会去那边教他们认字习武。

  卢氏遂不再说什么。

  搬家有何平何安盯着,简穆和简怡本是打算去找王宇的,不过才吃完早食不久,昭侯府的马车就来了,让简穆带着工具去一趟昭侯府,简穆心里骂了无数个MMP,还是拎着东西上了车,不仅如此,卢氏还给他准备了礼物——无论如何都是第一次上门。

  昭侯府位于永兴坊,简穆根据路程目测,应该和王宇大伯家差不多大,但是里面的布置让简穆很失望。昭侯府十分规整,规整到无趣的地步,一路上,除了绿植,简穆竟然连丛鲜花都没看到。

  见到昭景泽后,简穆被他领着在寿安院外行了个礼就和他一起去了他母亲所在的松翠院,昭景泽淡淡地说:“祖母常年礼佛,不见外人。”

  简穆点点头,虽然不知道具体情况,但是简穆知道目前昭侯府里除了昭景泽就只住着昭景泽的祖母、母亲以及他大哥——原本的昭侯世子的遗腹子。

  昭柳氏是位很温婉的女性,年轻时相貌应该十分艳丽,但是此时,简穆只觉得她被罩了一层灰色的滤镜,整个人即使笑着,整体颜色也是灰色的。倒是她身边坐着的一个小姑娘,穿得十分明媚,水红色的儒衫搭配鹅黄襦裙,又白又胖,十分喜人。

  简穆和昭柳氏见礼后,她就让小白团子给他行礼,简穆看小白团子两只小胖手交叠在胸下给他行了个万福礼,也笑眯眯地向她叉手回礼。

  昭柳氏和昭景泽完全不同,一直寒暄了一盏茶的时间,让人将小白团子领出去才对简穆说:“你难得休沐,我让景泽把请你过来,扰了你休息。”

  简穆干巴巴地答道:“您太客气了。”

  “我偶然看到你画的画,十分精妙,所以有个不情之请。”

  “您尽管吩咐。”

  简穆对上对方的视线,恍然间眼前的女人突然变了样子,这一突如其来的错觉打了简穆一个措手不及,简穆心中大恸,没来得及说话,慌忙低头掩饰神色。

  简穆简直是拼劲全部心神,才压下眼中热意,他知道自己失态了,试着张了几次口,但始终发不出声音。

  昭柳氏察觉了简穆的异样,从心中的伤感暂时脱出来,关切地问:“简小郎君?你身体不适吗?”

  简穆闭上眼睛,无声地喘了几口气,默默背诵了一小段《史记》才恢复了镇定,简穆抬头望向昭柳氏:“这没问题,我虽画技有限,也会尽力将画完成。”顿了顿,简穆对着面前的女人,诚心实意地说:“我虽与令郎不相识,但是我相信,他一定是希望您能开心快乐的,即使您不再记得他的样子,他,他也一定是这样希望的。”

  昭柳氏看着简穆,眼神柔软:“你真是个温柔的孩子。”

  坐在对面的昭景泽看了简穆一眼,转头对昭柳氏说:“母亲,我带简穆去我院里,你把张嬷嬷借我一会儿。”

  出了松翠院,简穆悄悄地舒了一口气。

  昭景泽与简穆沿着长廊慢慢往正院走,昭景泽垂着眼睛一直在用余光打量着走在身边的少年人,简穆的眼始终垂着,直到接近正院的院门,简穆才重新直视前方,嘴角也重新如往日般微微上扬起来。

  昭景泽此方开口:“你的画刑部的人看过了,可用,他们请了两个画师试着描摹,不算很好,想要学会你的画习需要多久?”

  简穆听到昭景泽的话,想了想,说:“因人而异。昭侯爷,刚刚我才想起来,这事我现在可能也胜任不了,通缉犯不可能站在我面前让我画,依靠别人描述进行作画是另外一回事。”

  “嗯,今天正好试试,张嬷嬷是我哥的奶娘,你一会儿就根据她的描述画一画吧。”

  简穆为昭景泽点了个赞,顺理成章地就把私事变成了公事,学习了。

  简穆最后将画架支在正屋外的廊檐处,没办法,昭景泽的院子里连棵遮荫的树都没有。张嬷嬷和简穆简怡的奶娘很像,也是位很慈和的老太太,过来给昭景泽行了礼,就被让座到月牙凳上。

  简穆也给张嬷嬷行了个礼,然后就笑着问:“您怎么称呼昭侯爷的兄长?”

  张嬷嬷接到的命令就是听简穆的,听到简穆问,张嬷嬷就回答道:“大郎。”

  简穆点点头:“您能先和我说说大郎吗?什么都行,是不是喜欢笑啊、平时出门是喜欢坐车还是喜欢骑马之类的,您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尽管昭景泽的大哥已经去世六年多,但是张嬷嬷回忆起小主子,仍如昨日一般清晰。在张嬷嬷的言语中,昭景煜是个十分骄傲张扬的少年,虽然有时候说话会得罪人,但是其实是个内心柔软的好孩子,而且十分孝顺。昭景煜与弟弟不同,不喜舞刀弄棒,善诗词,还得过圣人的夸奖。

  可以听出,张嬷嬷对自家小主子的感情深厚,在她心里,昭景煜就是这世上最好的孩子。

  简穆一直等老太太说得尽兴才说:“大郎和昭侯爷是兄弟,不知他们俩像不像?”

  张嬷嬷肯定点头:“很像,至少有七分像,不过大郎的眼睛随了夫人,眉毛十分英气,但是眼睛简直和夫人是一个模子刻出来一般。”

  简穆已经对着昭景泽的脸开始打型,听到此处,就问:“大郎笑起来会比夫人要肆意许多吧?”

  张嬷嬷笑:“大郎笑起来眼角会挑起来,和夫人年轻时笑起来一模一样。”

  “大郎好文,下颌的曲线也如昭侯爷这样锋利吗?”简穆比了比自己说的位置。

  张嬷嬷也随着简穆的眼神看向了昭景泽,带着回忆说:“大郎那时比侯爷现在还小呢,还不算完全张开呐,要柔和一些。”说完,张嬷嬷叹口气。

  简穆赶紧问:“那鼻梁呢?有昭侯爷这样高吗?”

  等张嬷嬷描述完,简穆轻笑起来:“以大郎的眼型,鼻梁比昭侯爷稍微再高一点应该会更好看。”

  张嬷嬷也笑起来:“大郎最不满意的就是自己的鼻子,比侯爷要低一些,总说是随了老爷。”

  ……

  简穆就这样和张嬷嬷一问一答,然后根据张嬷嬷的叙述进行调整和修改,直到张嬷嬷虚虚抚着画中少年笑得如三月桃花般热烈又明艳的脸,眼中蓄满了泪水,轻声唤道:“大郎。”

  作者有话说:

  简穆不知不觉,把昭景泽的容貌给描述了一遍,昭景泽表示很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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