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沐日的曲阳县县城人声喧嚣,相反县衙后院却一派宁静祥和。看门的下人目光散漫,盯着被阳光染得似要发光的桂树,想着要不要给小囡囡买块林记的桂花糕吃。

  “那是不是简憬琛不吃饭,我也要等着他吃完再吃!”

  下人一哆嗦,瞬间回神,远远看了看书房,知道这是二少爷又在和老爷吵架。

  书房内,简爹话说一半就被二儿子给喷回来了,也着实气恼,压下脾气,耐着性子劝说,“那是你弟弟!你们兄弟三人本就很少在一起,你们只需等一年,到时候和憬琛一起进国子监,可以互相帮扶,更加亲近,有何不好?”

  简怡冷笑,“谁家弟弟需要哥哥上赶着去亲近的?”

  简爹皱眉,一脸不赞同,“憬琛只是性情内敛,他又一心向学,才会在与人交往上有所疏忽。他比你们还年幼,在学识上却比你们还略强些,你们与他多探讨,也会有所进益。”

  简爹缓了口气,循循善诱,“而且,一年后我任满,也要回京,到时若能留在京城,总比你们两个孩子单独留在京城让我们放心。”

  简怡气得胸膛起伏,满屋都只听到他的喘息声。

  叮——

  一声杯盖与杯碗的敲击声打破了沉寂,简怡转头看向自己的哥哥,叫了一声,「哥」,声音别提多委屈了。

  简爹也看向和简怡五官一模一样,却很少会被认错的大儿子,“简穆,你说呢?”

  简怡站着和自己爹对喷时,简穆一直坐着喝茶,现在被问到头上,才开口,“父亲,想让我们等憬琛岁数够了,一起去国子监这件事,是继母和您提的吗?”

  简爹想也不想就否认,“当然不是。”

  简穆看着简爹,“我知道了,这不是小事,让我和简怡考虑一下吧。”

  简爹松口气,“你们都十四了,也该懂事了。你好好说说简怡,他也就听你的了。”

  简穆笑眯眯地答应了。

  简怡被简穆拽出书房时,还在忿忿不平,“什么只有我们两个孩子,祖父和五叔明明也在京城。”

  祖父在去年升为秘书丞,官至五品,可以荫子孙进入太学。国子监的入学年限是14到19岁,去年简家的孩子都没去,简穆他们这一辈,也是今年才有家族行八的简穆、行九的简怡以及二房行七的堂兄简祯到了岁数。

  祖父来信,让简穆简怡进京准备入学,简爹接到信也说让简穆简怡准备着,过了中秋就启程,结果过了一晚,口风就变了。

  简怡问简穆,“哥,我们真要等简憬琛一年吗?”

  简穆拍拍简怡的头,“怎么可能等啊,明摆着继母插了一手,如果是父亲自己的主意我还能认真考虑考虑。”

  简穆说着也叹了口气,“相安无事不好吗?非要有事没事显示一下存在感。”

  简穆叫过何平,“去太原府一趟,铺子里选两个人,最好没有家人或者家人少的,去京城我要带着一起去。”

  简怡看简穆这架势,完全没打算考虑,“哥,你要怎么办?等两天再和父亲说吗?”

  简穆摇头,偏心眼是治不好的。

  治不好偏心眼的爹的简穆请了外援,五天后,以为简穆已经劝好了简怡的简爹收到了自家大姐的信。

  简爹甩着手里的信纸,气得直哆嗦,“你给你大姑母说了什么?”

  简穆笑眯眯地要去接信纸,简爹一缩手,简穆捞了个空,颇为遗憾,“父亲,我给大姑母写信,可没说您和继母的坏话,此等不孝之事,儿子可不会做。这个我可以发誓。”简穆还举起三根手指摇了摇。

  简穆还把自己的信背给了简爹,他确实只说了祖父来信、简爹与他们之间的对话,几乎一字不差。

  简穆又伸手,想给简爹顺顺气,简爹拍开他的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不愿意。”

  “对,我就是不愿意!”

  简穆承认地太干脆,简爹反而一时无言。

  简爹是庶出,出生没多久亲娘就死了,他是养在嫡母身边的,或者说,他是被嫡长姐——简穆他们的大姑母给养大的。

  简穆语气凉凉地,“若您希望我和简怡等简憬琛一年,也不是不可,但您不该当我和简怡是傻子,这事是不是继母提的,您心里清楚!”

  简爹也气了,“你放肆!”

  简穆丝毫不让,低吼,“简怡那天晚上回去哭了半宿,夜里一直在叫娘!”

  简穆深吸一口气,语气放缓了些,但仍能听出他的伤心愤怒,“我从来不知道,当父亲的会阻止自己的孩子入学。我和简怡这次等了,是不是以后科举也要等?是不是结亲也要等?母亲如果知道我们连上个学都要给人让步,不知道晚上会不会也在您耳边吹枕头风!”

  简爹:简穆每次爆发,都必定会扯出苏氏,这做法其实算不得聪明,但能让简爹让步,简穆不在乎简爹是不是对他和简怡的感情再淡一分。

  简爹被堵地半天说不出话,脸色通红,和那天的简怡竟然有几分神似。

  简穆看看简爹的脸色,将手边的茶递给简爹,又成了稳重温和的长子,“好了好了,您和儿子置什么气?反正那个馊主意也不是您出的。我也明白您的苦心,您不就想让我们与憬琛更亲近些吗?我自问对憬琛能示好的地方都做了,可憬琛对我这做兄长的始终淡淡,简怡脾气不算太好,但您也不能说只是我们的问题吧?”

  五年时间,简爹早就领教了大儿子的喜怒无常,这时见简穆递了台阶,简爹顺势而下,接过茶杯,饮了一口,“憬琛只是不善表达,他年纪还小,对你这兄长他是尊敬的。”

  简穆不置可否,转而从袖子里抽出一张纸,展开在桌案上,简爹撩起眼皮看过去:

  刘嫂子及其家人身契、王老头及其家人身契……

  月利、笔墨纸砚、四季服饰(实物可折算成银两)、车马保养费……

  合计为……

  “这是什么?”

  “我和简怡未来一年的生活费用,具体的我会和继母说的,就是在您这里报备一下,我可都是按照规矩要的。”

  简爹已经气不起来了,挥挥手,只想让大儿子赶紧滚出他的视线。

  出了书房,简穆见何平杵在门外,何平上前,“少爷,王家少爷来了,正和二少爷在院里说话。”

  简穆点点头,递给何平一张纸,何平赶紧接过来,“把这单子送去给继母,之后你盯着把东西给我要齐了。”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已经和父亲报备过了。”

  何平懂了,简穆的意思就是,一样都不能少。

  “不是吧——”简穆刚跨过院门,就听见王宇的一声嚎叫。

  王宇和简怡两个一人歪在床榻的一边,胸前各捧着一碗水果捞,活像两只水獭。

  “难道最后只有我去?我可是因为你们俩要去国子监才要去的!”

  简穆接过何安递过来的湿巾,擦了擦手,拒绝了水果捞,要了杯白开水。

  简怡也盯着自己的哥哥,简穆没想到他竟然真的这么担心去不了,忍不住笑,“没有的事,父亲知道简怡为了这事哭爹喊娘的就松口了。”

  简怡微赧,“我没哭!”

  “知道知道,我就是稍稍夸张一下。”

  简穆这才对王宇说,“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你和简怡不用另外请人了,我娘让我三妹妹提前去京城备嫁,我们正好一起走。”

  “那感情好。”

  王宇比简穆简怡还大两岁,同是吴秀才学馆的学生。王宇的父亲是太原府尹,以他的家世,附近的县学任他挑选,但是在县学里王宇是没有名字的,别人提起他就是王宏的弟弟,中二期的王宇便转投吴秀才学馆。

  王宇的身份和简穆简怡正好相反,他是继室之子,然而他爹和他娘都偏爱原配的大儿子。虽然王大人和王夫人并不觉得自己偏爱,但王宇就是这样觉得的。这也正是他和简怡交好的原因,俩人一个嫉妒哥哥,一个嫉妒弟弟。

  王大人会同意小儿子进入吴秀才学馆,则是因为吴秀才本人的学识名望。

  简穆也是在挑选学馆时才知道,这个时代的秀才和他前一世看电视剧了解到的秀才不是一回事。

  秀才在这里有两个含义,一是在科举考试中秀才科登第后取得的秀才身份,一是被当作一种对读书人的敬称。

  秀才科以考题难、标准高、录取人数少而备受瞩目,少到几年才可能取中那么一两个,是实实在在的凤毛麟角。也正因为如此,秀才成为含有恭维和祝福的称呼。

  吴秀才的秀才是实打实考出来的,按理说,吴秀才本人才不过耳顺,完全可以在朝廷继续发光发热,然而,会考试不代表会做官,会做官爷不代表喜欢做官,吴秀才深觉官场无趣,早些年便辞官回乡开了间学馆,倒也过得自在。

  三人都知道,这不是让他们帮忙,这是给他们额外又找了个靠山。

  临走前,吴秀才对三人都有一番勉励,到了简穆这里,吴秀才拍了拍简穆的肩膀,“到了京城,你这性子可要收一收。”

  简穆双手推举置于头顶,弓腰行礼,郑重应诺,“学生谨记先生教导。”

  王宇在一旁偷笑,在外人看来,简穆稳重得不像个十四岁的少年,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先生总是一副担心简穆要闯祸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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