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

  月闲被沈笙揪着衣领, 眼睛却直直地盯着他,声音清楚得又重复了一遍。

  顾泓是去落雨街做了内应,以顾泓的修为, 哪怕是他的身份被落雨街的人拆穿, 也是有能力全身而退的。是以, 沈笙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月闲在和他开玩笑,这不可能是真的。

  不可能的, 顾泓还有东西放在他那里, 他们约好了, 等落雨街的事情一解决,他就要把那些东西亲自送到无相宗。

  沈笙精神恍惚地进了院子,注意到脚下, 进屋的时候被门槛被绊了一个趔趄, 幸亏顾明轩眼疾手快地扶住他。

  屋子里还站着一个衣衫褴褛,略显局促的小男孩, 他怀里紧紧地抱着一个破烂包袱, 像是里面有一件比他生命还要重要的东西。看到沈笙有些滑稽地进了门, 细细看了沈笙半晌, 才一字一句道:“原、来你、就是我师、父要找的那个人!”

  斐白道:“我就是在山脚下遇到他的, 听长守村的村民说他在村子里待了好几日,只说要去苍梧山, 别的问他什么他也不说。我想着反正你也在这儿, 就直接把他带过来了。后来顾师叔又和他讲了好一会儿话, 才哄得他开口。才从他口中得知他极有可能是顾泓的弟子。问他顾泓在哪里,他就大哭。”

  沈笙皱眉:“明轩的弟子?”

  顾明轩向来是讨厌人族,怎么收一个凡人做弟子,更何况这个凡人仅凭沈笙就可以看出,绝对不是一个修仙的体质。

  顾明轩看到沈笙皱眉,一下子就明白他的意思了,长叹一口气,“我本来也是不愿意相信的。”

  他指了指被那个孩子抱在怀里的包袱,其中一截类似于人骨的东西从破损包狱破损的地方露了出来。

  “就像你们羽族一样,每个人身的羽毛都是不尽相同的。我们这一族的鹿角也是如此。他包袱里的那个鹿角,正是顾明轩的。”

  据说他们这无相宗这一脉的鹿族与别的同族不同,鹿角是跟身体里的骨头连接在一起的。若是鹿角被人生生从身体里拨了出来,自己的一半修为也要作废。

  鹿也是他们这一族最后的保命手段,这个鹿角毕竟有原身一半的灵力,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候,可以让将鹿角拨下来,变成自己的模样与敌人交战,原身则可以趁机逃走。若是没有被逼到绝境,他们根本不会用这种法子脱身。

  沈笙走到那孩子近前,尽量压抑着自己颤抖的声音,可是声音到了最后,还是带出来一丝哽咽。

  “我就是沈笙,是顾泓让你来找我吗?”

  过了好一会儿,那孩子才迟钝地点了点头。将手中的包袱往沈笙手里头一塞。

  “这是我师、父让我交给你的,说、你拿到这个就会明、白了。”

  沈笙耐心等这个孩子把这句话讲完,顺手摸了摸他脑袋上乱糟糟的头发。

  “这一路上你辛苦了,也勇敢。到了这里什么都不必担心。”

  “来,我带你去吃些好吃的东西。”沈笙的话音一落,斐白就上前拉那个男孩的小手,将他带出门去。

  “对了,你的名字叫什么?”

  那男孩依旧是有些迟顿得回答:“我叫李二、蛋。”

  “噢-那你叫李二蛋,那有没有叫李一蛋的大哥?”

  半晌,那男孩摇头:“我没有叫李一蛋的哥哥,我哥哥叫李大蛋。”

  斐白:「…」。

  两人的声音渐行渐远,沈笙回头望着方才被他放在桌子上的那个破旧包袱。是顾泓让李二蛋将他的鹿角指名道姓地交给自己,而不是长老会,说明顾泓是有什么消息想要传递给自己,而这种消息是不能让长老会的人知道。

  顾明轩自然也是明白顾泓的用意,离开房子的同时,很识趣得关上了门。

  郁雷因为郁楠的事,声名一落千丈。而沈柏川的声望则一路水涨船高,到了一呼百应的地步。更有一些玄门修士不顾无相宗的面子,直接提议废除长老会的三才,让有德者居之。

  谁是有德者,自然便是沈柏川了。他只因为多前之前犯的一点小过,差点就辞去了别人梦寐以求的长老会的职务,足以看出沈柏川这个人对于权势不大上心。

  只有对权势毫无贪恋的人,才不会权势迷惑双眼,众人也才敢把权柄交给他。

  沈笙在桌子前坐下,打开那个包袱。尽管他事先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看到包裹里的鹿角带着干涸黑色血块时,心口仍然止不住得抽痛。

  他闭眼缓了好一回儿,才将手慢慢放到鹿角上面。再睁开眼睛时,眼前出现了一幅诡异的画面。

  一个少年裸着背躺在床上,背后赫然有一道狰狞的伤口。而另一个人正背对着他,不知道在鼓捣什么东西。片刻之后那个人起身,将碗里捣好的药汁敷在少年背上。

  沈笙一看到这情形,立马猜出眼前这个受伤的少年就是昔年。柳桥风养的四条狗之中,其余三人都已成年,只有他最符合这个特征。

  “二哥,你说我这样会不会留疤?”

  易安一脸平静道:“你一个大男人留点疤怕什么,又不是留在脸上。况且你们……”易安脸色微变,很快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话了,但好在昔年没有注意到。

  “再说,我们落雨街不是一向以身上有疤作为一个男人的至高无尚荣耀的吗?”

  沈笙几乎可以肯定,眼前这个叫易安的男子,正是顾泓假扮的。

  “哎哟!二哥你轻一点,你都弄疼我了。”

  顾泓将手中的药碗往前面的桌子上轻轻一搁。

  “这都敷上多少时间了,现在才想起来喊疼,已经晚了。”

  昔年嘻嘻笑道:“可你还是相信了,刚才你给我敷药的力度明显渐小了。”

  顾泓给他擦好药之后,又仔细得用纱布缠住伤口。

  “上次被沈柏川打了一掌你还没长记忆,又跑去挑衅沈絮,非得挨上一剑你才开心。下次你再做这样的事,我可就不像老妈子一样,帮你敷药了。”

  昔年却一点也没把顾泓威胁的话放在心上。

  顾泓道:“你没忍住,对木秋动了手。所以沈絮就往你身上捅一剑,算起来还是你亏了。”

  昔年瘪了瘪嘴。

  “我那是为了街主,才没和木秋动起手来。要不然……”

  顾泓道:“以你的修为,你也只能欺负欺负鲛人。”

  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脚步声很急,仿佛是传递一个什么要紧的消息,那人来到门前,脚步忽然顿住。

  “两位大人有要事禀告。”

  沈笙觉得这个人的声音有些耳熟,他肯定在什么地方听过。只见顾泓也微微皱了皱门,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

  “进来回话。”

  门外那人似乎是有些惊讶,但还是老老实实的开了门,躬身向顾泓行礼道。

  “大人,街主回来了。”

  昔年一听,顾不得身上有伤在身,连忙翻下了床,不小心牵动背上的伤口。脸上的肌肉瞬间崩得紧紧得,但是怕二哥笑话,愣是一声没吭。

  他咬牙往外走了一阵,忽然发现没有人跟着自己。他一回头,正看到顾泓面色不善得盯着报信的那个人。

  “你是谁?为何要用术法遮住自己的面容?”

  那人依旧躬着身子,头上的兜帽将他的脸整个遮住,只露出一出一双类似蛇类的碧绿竖瞳。只听那人不卑不亢答道:“小人以前是给柳惜小姐守灵的,大人自然是没见过小人。至于小人为何要将自己的脸用术法遮住,那是因为小人自从出生身上就长满了可怖的疤痕。爹娘都嫌我长得丑,出生三天,就被我娘了出去。幸亏路过的好心人收留,才不至于被冻死在野地里。也多亏了了街主他老人家,给我个去处。”

  说罢,那人拱手又向顾泓行了一礼。袖子滑落的瞬间,顾泓一眼就扫到了那人从手腕向手臂延伸的青紫伤痕。

  那人似乎是很害怕别人看到他身上这些的青紫疤痕,将袖子往上拉了拉盖上了这道疤痕。

  顾泓为人机敏,自然不会轻易打消自己心里的疑虑。况且,这个人刚才明显是故意给自己看那些疤痕,此时却又装作一副很怕人看到的模样。

  “二哥,你到底走不走?”

  顾泓意味深长得看那男子一眼,转身便跟着昔年往柳桥风的住处去了。

  “二哥,你怎么了?怀疑那个人有问题?不会是玄门派来的眼线吧!”

  顾泓的步子似是顿了一下。

  “没有,就是觉得之前没怎么见过他,有些好奇……”

  两人的声音渐行渐远,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刚才一直在卑躬屈膝的人突然腰杆顶得笔直,身量似乎也比之前高了几分。

  “街主,你没事儿吧?”

  昔年和顾泓一跨进殿门,就看到脸白苍白的柳桥风,背靠在座位上一动不动。他吓了一跳,就想快步上前,无奈动作太大,方才已经被他遗忘的背伤,又传来一阵刺痛。

  柳桥风被昔年的倒抽冷气的声音惊醒,睁开布满血丝的双眼。

  “昔年你怎么了?”

  昔年看到柳桥风这样,差点儿哭出声了。

  “街主你就先别管我怎么样了。倒是你自己是怎么回事,你不就是出一趟远门吗?怎么将自己搞成这副模样?”

  柳桥风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

  “其实也没什么大碍,不过是闯了一次血海而已。没有想到,我现在的这具身子这么不经用。”

  一旁的顾泓表情有一瞬间的动容,像是没有料到柳桥风会为了沈笙做到这种程度。

  昔年一下子就明白过来柳桥风到底是去干什么去了,他有些替柳桥风有些不值。当时文元铭就曾担心柳桥风会和沈笙会处出感情来,他当时对此还颇为不屑,认为街主之所以留在沈笙旁边,只不过是为了躲避长老会的追察,再找个合适的时机,将那只小凤凰的内丹给吞了,以报沈柏川的一剑之仇。

  “街主,其实沈笙也没有你想像中的那么好。你哪怕再对不起他,当时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如今,你已经将江源致从血海中带出来,魂魄也还给他了。你便不再欠他什么了。他当初之所以会对你产生感情,也多半是想在你身上找回他师姐的影子。可你伤重如此,他沈笙有没有想过你回到落雨街之后,会不会被别有用心的人袭击。估计他现在正和真正的江源致继续上演着师叔情份呢。”

  柳桥风闭了闭眼,摆了摆了手。

  “你误会了,是我让他不要来找我,以免会耽误我养伤。”

  “为什么?”昔年有些意外。

  柳桥风道:“我是一个声名狼藉的人。沈笙来找我,必定会受那些玄门人的非议。我的那些仇人虽然伤害不到我,却能报复他。况且,一旦我受伤的事情传了出去,那些人便会没了顾忌,会更加肆无忌惮对会沈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