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笙躲过扑面而来的血腥巨浪, 又将脚下的折扇往上提了提了。

  那血浪见扑打不着沈笙,不甘心得复又沉入到海底。沈笙从折扇向下望去,只看到那个原本扑向他的巨浪, 在落入海底时, 有了一点人形轮廓。那人看起来不过只有二三十岁, 样貌即便是血海之中有些变了形,可沈笙却依旧从他的眉目看得出来,他生前必定是一位十分俊美的玄门修士。

  他从打开法阵, 进入血海算起来也足有十多日了, 但是这片血海无边无垠, 想要在这片大海里找到江源致的魂魄,无异于大海捞针。

  这儿也没供人休息的陆地,一旦被血浪打中, 便会被顺势拉入海底。那个时候, 无数凶魂会瞬间将人淹没,拼命抢夺这个身体。

  而刚才那个巨浪, 从沈笙甫一进入到血海之中便一直尾随, 经常趁着沈笙调动折扇在血海时寻找江源致的魂魄时, 伺机偷袭, 岂图将沈笙从折扇拉入血海。

  想来, 这个人生前的修为必是不错。别的魂魄一旦进入血海, 早就被血海里无数想要重回人间的魂魄同化了,沈笙就曾亲眼见过一个向他打来的巨浪再重新跌入血海时, 竟然一瞬间冒出个七八个头来。这七八个脑袋像是随机排列一般,毫无任何规律可言。他们的手脚也像是被融化的糖人, 可以长在任何地方。

  他们见没把沈笙从折扇上拉下来, 便开始互相埋怨。七八双手同时挥舞着拳头向对方脸上招呼起来。

  “师叔。师叔。”

  有熟悉的声音从沈笙背后传来。沈笙心口一跳, 驱着折扇调转了一个方向,向声音的来源处赶去。

  “师叔,你是来接我的吗?”

  沈笙从折扇向下一望,就看到水底闪过一道熟悉的面孔。这么容易就找到了江源致,沈笙心底暗暗升起了一丝警惕。

  水中那个影子见沈笙坐在折扇上在海面上悬浮半晌,丝毫没有靠近的打算,语气有些焦急。

  “师叔,这里好可怕,我不想再待在这儿了。”

  沈笙目光有些怀疑:“你的魂魄不是被柳桥风压制住的吗,一直处于昏睡状态,怎么会认得我?”

  水中那个江源致道:“我也不是一直处于昏睡状态,有时候我也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水中那江源致怕沈笙不信自己所说的话,又道:“我是在苍梧山脚下被柳桥风夺了舍。他为了躲避玄门的追察,特意还留了我的一魂一魄。我亲眼看着你为我,又重建了长守山。”

  江源致的声音带了一些蛊惑,“师叔,你把我带回去吧。我才是真正的江源致。忘记柳桥风,去过我们之前的日子。”

  他的声音有种穿透灵魂的魔力,沈笙脑海里一直有个声音在警告他,让他不要靠近这个江源致。他也不断得给自己下暗示,可他的手却不受自己的控制,驱策折扇向下飞去。

  沈笙伸手握住水下江源致伸出来的手。在他和江源致手指相握的瞬间,感觉到下方传来一股大力。沈笙瞬间清楚,刚想抽手往回撤时,已经晚了,他已经被那只手拖入血海之中。

  眼前的幻象陡然消失,沈笙大睁着双眼,正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哪里是江源致,那人分明是自从沈笙出现在这里,就一直和他纠缠不体,不知道死了多少年的修士魂魄。

  沈笙的耳朵里全都是四面八方涌来的水声,其间还夹杂着男子的轻笑声。沈笙反应自是极快,手就要伸向腰间的乾坤袋。

  水中那个人似是早就料到他会这么做。下一刻,沈笙便觉得有一条像是水蛇一样的东西,将自己的双手牢牢缚在身侧。

  他一回头,那个男子的面容就浮在沈笙正上方,似笑非笑盯着他。而缚住自己双手的,正是那个男子水一样的身子。

  沈笙立即就明白他想干什么了,不停得扭动挣扎着身子。

  他打开血海之时,就已经耗尽自己身上一半的灵力,如今又在这片血海之中日夜不分地寻找江源致的魂魄,神思有些恍惚这才着了道,被那人有了可趁之机。

  说起来,也只能怪他自己粗心大意,沈笙本以为在血海之中的魂魄,即便是保留着生前一部份记忆,实力也应该不及之前的十分之一二,却没有想到血海之中不仅有保持清醒的魂魄,甚至还拥有创造出一些幻境的灵力。

  那名男子仔细端详着沈笙容貌,看那样像是在打量自己之后的身体。

  一道清冷男声,在沈笙的脑中响起。

  “等了这么久,终于来了个人了,可惜是个小白脸,肩膀不够宽,腿倒是蛮长的,可惜太瘦了。虽然比我之前那具身体差了不少,可是有总比没有强,先用了再说。”

  沈笙还从来没有被人这么裸地打量着,还被如此品评一番。刚想在心里回两句嘴,身子又被那个男人带得猛往下沉。

  “今天是个什么日子,我等了那么时间,都不见有什么活人进入血海。这下倒好,一下子就来了两个。”

  沈笙被呛得满脸通红,那个男子就静静得看着,头慢慢向他逼近,近到沈笙能清晰从他眼睛里,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

  那个男人的头颅高高仰起,照着沈笙的额头狠狠一撞,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反而是被缚的双手解开了。沈笙顾不得其他,连忙屏住呼吸向上游去。

  然而,他只游了数丈,便觉得像是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将他的内脏搅得天翻地覆,身体像是被人硬生生撕扯成两半。他本能得想要去摸摸自己的脸,看看是不是真如他所感觉的那样,被扯成两半。

  然而,他的双臂却根本不听他的指挥,慢慢张开,像是在等什么人拥抱一样。立即脑海轰得一声,刚才那个男人他……他在自己的身体里,他在抢夺这具身体的控制权。

  沈笙当即蜷缩在一起,身体不停得痉挛。好痛,怎么会那么痛。柳桥风的身份在长守山被拆穿那次,沈笙就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被刀子切成两半。以为世上再也没有比它更痛了,但这次的疼痛好像是从灵魂深处发出来的。

  “好痛,真的好痛啊!”

  可惜现在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这句好痛,就更不能说出口了。其实沈笙有些明白,他或许之所以感觉到自己睁不开眼睛,很可能是那个男人已经抢夺了他身体控制权,他的眼睛现在不属于他了。接着是什么,他的听觉也要被那个人强占了去吗?

  “师叔,你在哪里?”

  这个声音有些耳熟,是谁在叫他?有些像江源致的声音,沈笙有些不大确定。

  那个人似是急了。

  “沈笙!凤三!你现在在哪里?快出来?”

  这个人怎么一副讨债鬼的口气。声音是江源致的声音,可口气怎么有些像柳桥风。沈笙想了想,自己应该没欠他钱吧。

  沈笙还想再听时,耳里突然传来一阵轰鸣,他的听觉已经被那个男人抢过去了,接着便什么也都听不见了。

  然而,此时,一副诡异的画面在沈笙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一个身资高佻的玄衣男子突然出现在一座快要搭好的神庙前,沈笙仔细瞧那人的眉眼,心里猛得一收。这个玄衣男子就是血海之中的那个男人。

  虽然水中的样貌略有形变,但五官却没甚变化。男子鼻梁高挺,身姿挺拔,一双桃花眼看别人时,虽然总是给人一种含情脉脉的感觉,但是站在他身后的众人都知道,要是因为他的长相而觉得他会很好说话,到时候要吃大苦头的。

  沈笙心中奇怪,他现在看到的应该是那个男人的记忆了。可从来没有听说过,被夺舍的人还能看到夺舍之人的记忆,莫非是这中间出了什么差池。

  沈笙本没有对这个男人的身份感到好奇,正在他准备积蓄办量,夺回身体主动权时,眼角瞥到角落里一个极为熟悉的影子后停住了动作。

  角落里站着的沈柏川,不过十一二岁的年龄,在一群成年人之中,显得极为可怜弱小。他一直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沈笙的目光又扫了一圈,果然就又瞟到一两个熟悉的身影。

  那个时候,郁泽也不过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但他身量极高,站在一群二三十岁的成年人中,虽然样貌依旧有些稚嫩,倒不像沈柏川那样显得格格不入。

  郁泽不动声色来到沈柏川背后,拍了他肩膀。

  “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沈柏川立即抽回思绪,他似乎只有在见到郁泽的时候,脸上才会露出一点笑颜。

  “没想什么?”

  这个时候,沈柏川还太过年轻,还不会掩饰脸上的情绪。郁泽自然一下子就看出了他的心思。

  “在想你三弟的事儿?”

  沈柏川谨慎得往四周望了一眼,低声道:“沈絮说那小子快要出来了,我正要使一个法子,让他晚点儿再出来。”

  沈笙听到这里,越发糊涂起来。他自小便是跟着沈柏川长大。父母死的早,哥哥接任飞羽宗的时候,还很年轻。但是却从来没听他提起过,玄门之中有这号人物的存在。

  郁泽很了然的点一点头,目光不经意往那个玄衣男子的方向一扫,低声道:“如此也好,免得被柳寂作为要胁飞羽宗的把柄。”郁泽的目光又快速在人群中扫了一圈,忽然道:“这次无相宗只让顾高枫一个人来,老宗主并没出面,看来无相宗早就对玉京城的蛮横作为不满了。”

  原来这个男人姓柳,跟柳桥风一个姓。落雨街之前的名字叫积尸城,沈笙脑海里突然浮现幼时柳桥风念的那几个白字。更早之前,落雨街的名字,是叫玉京城。沈笙心中惊如擂鼓,这个柳寂,莫非是跟柳桥风有什么源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