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一人高的白鹿在地上嗅了片刻, 鹿角轻轻一扬,指着一个方向。

  沈笙却没动,目光有些怀疑。他们三个人已经在这片山林里转了好几圈。每次顾泓指出的方向都与下一个目的地相反。起先顾泓还能嗅到阿承身上淡淡的药草味儿。后来经过一条小河之后, 阿承身上留下来的味道便淡了很多。

  白鹿立即化为人形, 顾泓揉了揉有些发红的鼻子。

  “那可真不好意思, 我的鼻子可没潘渊那么灵。”

  永宁城与安陵城之间,隔着一道巨岭。寻常人若想翻过这道山岭,至少得走上个七八天。

  眼见沈笙想化出原形, 上天空查看, 却被阿桥一声惊呼给止住。

  阿桥指着远处一行人, 忙跑到沈笙的身后。

  这行人足足有十数人之多,为首一个中年男子提着一个大红灯笼。这行人走路的姿势很僵硬,在密林之中却又行得飞快。

  那行人听到阿桥的脚步声, 齐齐向这儿转过头。两颊像纸人一样, 涂满了大大的腮红,嘴巴都快要咧到耳边上了, 脸上全都挂着诡异僵硬的微笑。

  中年男子开口问道:“几位也是要参加小公子的生日宴会?”

  沈笙连忙点头,“正是, 正是。只不过, 我们在这儿迷路了。”

  那中年男子又迈着僵硬的步子走过来, 提着灯笼从沈笙他们面前一一扫过。

  “你们这样不行, 脸上没抹脂粉腮红。也要和我们一样笑,不然小公子会不开心的。”

  沈笙道:“不巧, 来得匆忙,忘记带了。”

  这时, 队伍中间又走出一位妇人, 僵硬地从怀里掏出一盒胭脂, 递到沈笙手里。

  “多谢。”

  沈笙连忙从盒子里取出些胭脂,不顾顾泓一张司马脸,往他脸上抹去。待沈笙将那盒胭脂还给那妇人之后,他们三人脸上俱是涂满了脂粉,面颊上画着两团浓浓的腮红,一副吊死鬼的模样。

  中年男子道:“笑一笑。”

  沈笙三人整齐划一得机械似的提起脸皮。

  中年男子很是满意,伸手一指。让沈笙跟在队伍后面。

  队伍又开始缓慢移动,沈笙步子故意慢了一点,低头对身后的顾泓道。

  “听他们的口音,好像不是永宁城的人?”

  永宁城的安陵城中间隔着一道巨大的山岭,两城的村民因为有了这道岭的阻隔,不便交流,因此口间上也略有区别。

  顾泓点了点头。余光瞥到沈笙一脸的吊死鬼装束,嘴角微微抽了抽。

  “你塞在肚子里的枕头,怎么还没拿掉?”

  沈笙这几个月都塞习惯了,身上带着这个枕头跑了大半夜,他也没有感觉到不妥。

  队伍前头那个提着灯笼的中年男子似是察觉到他们没跟上队伍,红灯笼停在原处。沈笙也不好再跟顾泓说些悄悄话,等他们赶上时,那个红灯笼又快速地移动起来。

  不知行了多久,队伍行进一个拐角之后,眼前便豁然开朗。有唢呐的声音传来。

  沈笙脚步微不可察的一滞。

  方才那些唢呐的声音就是他们发出的,他们一来,那些吹唢呐的纸人更是来劲儿的。

  吹打声过后,一个小厮模样的纸人从墓穴里赶了过来,接过中年男子手中的红灯笼,一阵小风吹过,那纸人的袖子便哗啦作响。

  那纸人小厮将他们领到一张空着的桌子上坐下。

  中年人道:“你家主人呢,怎么不把孩子把过来给我们瞧瞧?”

  那纸人忙道:“今天来了很多客人,我家小公子很是怕生,现在闹脾气呢,等夫人和老爷哄好了孩子。再抱来给客人看。”

  沈笙正等得无聊,往四周看了看。如果不是周遭的环境太过诡异,这个地方又是将军墓,看起来倒真像人间百姓给自家孩子过满月酒的样子。

  有两个纸人正在准备酒席,一个纸人半天都打不起来火。鼓足了腮帮子去吹了吹,火苗立即就窜得老高,那纸人动作慢了一步,已经被烧去了半只手。可那纸人仍然毫无所觉,不停地往锅底添柴火。

  这时,外面又传来一些脚步声,那些纸人将唢呐吹得更起劲儿了。沈笙回头,果然又看到一队提着红灯笼,脸上同样画着吊死鬼的妆容的人过来。

  不一会儿,空着的桌子已经坐满了客人。

  那些小厮便将准备好的菜品摆上。阿桥悄悄摸了烧红的猪蹄一把,悄声对沈笙道。

  “哥哥,不是幻术,是真的。”

  那边,已经客人开始动筷了。中年男人见沈笙没有动筷子,问他是不是嫌饭菜不合口味。

  沈笙连忙捂住喉咙,作呕吐的状。

  顾泓忙道:“我家娘子现在正怀有身孕,闻不得昏腥。”

  “这样啊。”

  沈笙捂着喉咙正想再说些场面话时,却见刚才领他又坐的那个纸人小厮从墓里走了出来。

  “少爷和夫人来了。”

  这时候,所有的客人都齐唰唰地站起来,沈笙左看看右看看,觉得不站起来,是不是有些不大合群。他站颤巍巍伸直了腿,这才发现阿桥还老老实实的坐在椅子上。

  从墓道里走出一高一矮两个影。

  沈笙看清那两个人的样貌时,身子微微一怔。稍矮的那个正是阿承,脸上也和他们一样,双颊上涂抹着大量的腮红。看他模样打扮,应该便是小厮口中的那个公子了。

  他们来这之前,便猜测出阿承极有可能是被那个婴灵附身了。

  婴灵原本的身体早就成了一滩肉泥,没有人比他更渴望拥有一具新鲜的。他以前在明安村附身在那个死婴身上,没过几天,那个身体便不能用了。

  婴灵身上的鬼气浓重,肉身用上几天就要坏掉。因此,一些婴灵便为了保持的新鲜,并不会直接将的灵魂直接挤出去。

  让他震惊的是,婴灵旁边站着的那个女人,前不久他还空桑山见过。

  顾泓压低声音,对沈笙道:“秋水门的徐素秋怎么也在这里?而且看起来她和那个婴灵的关系好像还很不错。”

  沈笙看了看徐素秋漠然的眼神,本打算用手指比划自己的脑袋,突然感觉到这么做似乎有些不大妥帖。

  “我听潘渊说,徐姑娘因秋水门灭门一事,神智时清时昏。现在估计正是她浑浑噩噩的时候。”

  那婴灵牵着徐素秋的手,从他们面前一一走过。得到了在场众位客人的无数夸赞。说小公子长得模样周正,将来前途必不可限量。他们好像没有发现,他们是来参加小公子的百日宴,谁家的孩子百日之中能长成八九岁的模样。

  绕了一圈之后,徐素秋就坐在主位上,那个婴灵被她抱在怀里。好在,阿承身体又黑又瘦,被抱在怀里倒也不显突兀。反而是像个半大孩子在母亲怀里撒娇。

  众人在徐素秋坐下之后,依次坐下。

  “你们这次来参加我的百日宴,有没有给我带什么礼物。”

  眼看旁边的客人都从怀里掏出一些玩具,他们这桌的客人却只顾着大眼瞪下眼。

  婴灵蹦蹦跳跳接过玩具,捧在怀里,发出轻脆的笑声。

  中年男子连忙躬身道:“我们家离这儿较远,来得有些匆忙便不曾备下。”

  婴灵脸上的笑容瞬间便垮了下来,正要发火,余光扫到坐在一旁坐在椅子上徐素秋,又咯咯笑了两声。

  “没带就没带吧。看在我母亲的份儿上,今儿又是我的百日宴,见到血腥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沈笙扫了满堂乱跑的纸人,觉得婴灵说这话实在是有些勉强。

  这时,又有两个纸人在院中铺开一段红绸,将一些玩具书本放在上面。沈笙心道,他们这是又在搞什么名堂。

  片刻过后,见那只婴灵扑到那块红绸,沈笙才明白那个婴灵竟然是模仿人类婴儿捉周。

  那婴灵从红绸中抓出把梳子,欢欢喜喜跑到徐素秋的身边。搂着她的胳膊,撒娇道。

  “娘,换拿到的是一把柱子,我以后都给你梳头好不好?”

  不待徐素秋回应,便有客人道。

  “公子,怎么不见老爷出来啊?”

  整个晚上,这个婴灵的嘴角都没掉下来过。这句话一说完,那个婴灵嘴角微不可察地一撇,看样子很是嫌弃。

  婴灵伸手招呼一名纸人过来。

  “你去看看老爷休息好没有,让他过来。”

  婴灵和徐素秋两人都可以说是衣着华贵,便偏偏这个男人,一身的破衣烂衫不说,脸上也是青一块,紫一块的。经过沈笙身边时,受到惊吓比沈笙好不了多少。

  一个劲儿地往沈笙那里递眼色,让沈笙救自己。沈笙举袖回避了潘渊的目光。

  怎么回事?潘渊怎么会这里,他不是早就脚底抹油,回到北斗宗了吗?又怎么和徐素秋待在一起,还成了那个婴灵的父亲?

  顾泓嘴角带着一丝坏笑,道:“如此厚此薄彼,看来婴灵对他这个父亲不大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