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溯,宗室重臣祭先祖,根据满洲规矩,当享祭肉。

  时春放下一子,抬眼望向对面的人。

  “又到了一年一次受苦的日子,不知你心中可有感想?”

  傅恒露出一个苦笑,手中的黑子却落在一个刁钻的地方,把时春刚刚布下的杀棋破解掉。

  “自然只有生受,皇上最看重这个,没人敢对祭肉做手脚的。”

  时春不以为然。

  “那可未必,据说先朝时,便有不少大臣私下带了盐包或者盐纸偷偷地提味,先帝爷也没有追究,睁只眼闭只眼放过去了。”

  傅恒说:“皇上要比先帝注重这个,保不齐什么时候会下旨严查,足见还是老实些比较好,何苦为了一时轻松落个性命之忧。”

  时春说:“这话说得对,这种事上做手脚,怎么想都有些冒险的样子,还是别轻易尝试了。我额娘也曾经这么劝过阿玛带盐纸,但是阿玛每次都拒绝了。”

  他们两人坐在雅间里对棋,身后的小厮婢女已经习以为常地不时送上茶点茶水。

  每月几乎在同一天来茶楼的两个人,自从把话说开以后,仿佛找到了知己一般,每月月末就在玩意棋社遇到时相视一笑,然后下一下午的棋,各自回府,从不额外联系,也从不有多余交往,但在这重迭的一下午里,却是无话不谈的好友。

  第二天傅恒进宫当差的时候,从长春宫出来后,被等候他的魏璎珞拦下。

  虽然傅恒还是对上次谈话的不欢而散有些失望,但他还是停下脚步,看向她。

  “何事?”

  璎珞冲他展露一个大大的笑容,凑上前来。

  “少爷?还生气呢?”

  傅恒扭开脸,没有回答她。

  “哎呀少爷,你怎么不理我呀?”

  璎珞转了个方向去追他的正脸。

  傅恒垂下眼:“找我有什么事?”

  璎珞撅撅嘴,也不玩闹了,笑吟吟地拿出来一小包东西。

  “少爷,我听说你也要参加秋祭?听人家说祭肉寡淡无味,你看,这是我特意为你准备的。”

  傅恒接过,放在手里,蓦地皱了下眉,鼻尖凑近。

  “椒盐?”他抬头,惊异地看她。

  璎珞点头:“我听说祭肉特别难吃,少爷偷偷放些椒盐,一定会好些的。”

  傅恒到底还是没说什么,把盐包收了起来。

  他看着在为他考虑的璎珞,心软了。

  “谢谢你了。”他认真道:“上次我也有不对的地方。”

  璎珞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其实上次是璎珞不对,少爷担心我,我却忽视了少爷的感受。以后再也不会了。”

  傅恒嘴角轻轻勾了一下。

  他挥挥手里的盐包:“那我先走了,你记住今天的话。”

  璎珞连忙点头。

  -

  大祭之日,宫女依次献上祭肉。

  魏璎珞低头,低眉顺眼地为怡亲王献上乘着祭肉的盘子。

  弘晓随意瞥了一眼,不防之下吃了一惊。

  他又憎又厌地看了一眼这个屡次坏事的宫女,从她手中夺过祭肉,拿起刀匕的时候看样子不像是要切肉,而像是恨不得一刀捅进旁边人的胸膛里。

  魏璎珞表面瑟缩了一下,但垂眼看着弘晓把刀面切进了肉中,眼中泛出了几许冷意,然后起身跟着人群退下。

  路过后排,她向和亲王弘昼的方向投去隐晦的打量一瞥。

  弘晓在祭肉入口的一瞬便已察觉到不对。他自小长于宗室,大祭更参加过无数次,对祭肉的味道印象深刻,并如每一个满人般,深恶痛绝。而今日这块祭肉,竟有盐来提味,虽比以前平淡肥腻的肉来得强得多,却让他一瞬间就毛骨悚然,险些扔掉手里的盘子跳了起来。

  这是个阴谋!

  然他才反应过来,还未做出任何应对,那边坐着的皇帝已听到了有人偷带盐的消息,霎时面冷如冰,下令搜查,黝黑的眼睛打量着大殿里的每一个人,帝王威仪压得惶惶不知措的宗室大臣喘不上气来。

  弘晓端着盘子的手在抖,他竭力使自己冷静下来,耳朵却捕捉到了太监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等那脚步声在他耳边响起又停下时,他抬头看,站在他身边的赫然是皇帝的亲信太监,李玉。

  “怡亲王。”李玉笑眯眯地冲他伸出手。

  不愧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什么时候都是这副春风和煦让人无法生气的样子。

  弘晓意外自己现在竟然还有闲心开玩笑。

  等手中的盘子被人收走,弘晓收回了视线,花翎下,他闭紧了眼睛,已经绝望。

  完了。

  大势已去。

  殿外御前侍卫处也接受了太监处的检查。

  海兰察颇为不自在,宫中太监所和侍卫所职权分明,平日互不干扰,井水不犯河水。然而实际上,虽然侍卫所不如太监所与皇帝妃嫔关系紧密,但两者之差犹如云泥之别,侍卫所侍卫大都出身满蒙八旗,本就都是勋贵子弟,前程似锦,侍卫所看不起太监所,也是有道理的。

  现在他们却要被这群小太监夺过祭肉去检查,不蒂于奇耻大辱。

  “搞什么,这可是祭祖宗的祭肉,也是太监能检查的?”

  太监没根,更说不上什么宗族祭祀,这话虽然每个人心里都这么想,说出来却是拉足了仇恨。

  “海兰察。”傅恒伸手按住海兰察的肩膀,海兰察扭头与他对视一眼,松开了手里的盘子。

  傅恒也一脸坦荡地应要求把手中祭肉奉上。

  殿外无收获,今日秋祭,胆敢对祭肉做手脚的,也终究不过弘晓一人而已。

  魏璎珞听到这个消息吃了一惊,瞳孔放大了一瞬,咬唇思考片刻,不得不得出了一个结论。

  富察傅恒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信任她。

  秋祭结束,殿外侍卫们成队离开,傅恒点好乾清门侍卫的数量,带着队伍离开时,回头看了一眼大殿的方向,眼中是谁也看不懂的一些情绪。

  -

  “和亲王。”

  弘昼停下脚步,回头。

  一个着大宫女服的宫女小跑着跑过来,弘昼挑起眉打量着,待她走近,看清了她的面容。

  清瘦、线条简洁,不是个明艳的美人,但却足够清新别致。

  于是弘昼好脾气地微笑起来。

  “你找本王有事?哪个宫的?”

  “奴才是长春宫的,伺候皇后娘娘。”

  弘昼挑了挑眉,没想到眼前这个宫女竟然是长春宫的,倒是有些遗憾,长春宫的宫人他自然不能随意对待,毕竟富察皇后得人敬重。

  他露出个颇为热情和善的笑:“是皇后娘娘有事吩咐?”

  魏璎珞低头:“皇上派奴才来告诉王爷,希望您下次再有大典不要再迟到了。”

  弘昼小声说:“皇兄注意到了?”

  他有些意外,没想到今天这么多人,这么盛大的秋祭皇上竟然注意到他迟到了?

  魏璎珞偷眼打量了他一眼。

  弘昼回过神来说:“本王知道了,下次一定不会了,谢谢这位,额……”

  魏璎珞:“小女名叫璎珞。”

  “好名字,”弘昼一赞:“麻烦璎珞姑娘代我好好向皇兄解释一二,多谢你了。”

  “奴才不敢。”魏璎珞忙道:“奴才入宫不过半年,王爷吩咐奴才办事是奴才的荣幸,素来听闻和亲王为人风趣,又对宫女彬彬有礼,今天一见,王爷果然龙章凤姿,仪表出众。”

  弘昼被她的话吸引,转过头打量了她一眼,见这宫女一脸仰慕,恭维得也很不错,也来了兴致,走近了两步,低头问:“哦?你听谁说的?”

  魏璎珞抬眼,细盯着弘昼的表情,口齿清晰道:“阿满。”

  这两个字一出,弘昼的表情立变,虽然他极快地恢复了笑容,但对璎珞来说,已经足够了。

  她什么都明白了。

  弘昼倒退一步,仿佛重新认识了她一般,打量了她一眼,嘴角在笑,可那笑意已经不到眼里了。

  “阿满,”他喃喃了一句,居高临下看着璎珞:“她是你什么人啊?若有机会,本王还真是想认识一下这位阿满姑娘,想必必是如你一般,一个娇滴滴的美人儿。”

  璎珞听着他变得古怪的声音,闭了闭眼,手指攥紧,鼓起勇气说:“可惜了,阿满确实是个美人,但却被奸人所害,已经死了。”

  良久,空气中只有寂静。

  弘昼突然发出一声轻笑。

  魏璎珞的心弦绷紧,她的心跳得飞快,恐惧与愤怒交织,让她整个人都陷入一种不自觉的战栗中。

  “璎珞。”

  这道清冽的声音仿佛一道冰块投进熔炉里,魏璎珞忽地抬起眼,不知是安心了还是失望了,看向来人。

  “傅恒啊,”弘昼嗤笑起来:“怎么每次英雄救美的都是你?”

  “王爷说笑了。”傅恒抚着腰侧的佩刀缓缓走过来,不知道是不是璎珞的错觉,他整个人都与平日呈现出完全不一样的状态。刚才他从宫门日头下的阴影里出来的时候,阳光把他的脸分割成上下两半,映在光里的那双眼平静,太平静了,像是一块刚刚凝成的琥珀,俊雅至极,但又显出一种让人惊心的淡漠出来。

  “这不就是奴才的职责范围吗?”傅恒淡淡说,看了一眼弘昼,又看了一眼璎珞。

  “你在这里做什么?”他看着魏璎珞,平淡道:“皇后娘娘在找你。”

  弘昼只充满兴味地在一边看,直到魏璎珞如释重负地急急转身离开,他才道:“哎?璎珞姑娘。”

  魏璎珞脚步一顿,回头望去。

  弘昼的眉眼掩在城墙的阴影里。

  “下次见面,本王很有兴趣,和你讨论一下‘阿满’的事情,希望你可别让本王失望。”

  傅恒不动声色挡在了弘昼面前。

  “和亲王,”他说:“您该回府了,在宫里逗留太久,可是违反规矩的。”

  弘昼意味深长地拍了拍傅恒的肩。

  他咬重了“侍卫”两个字,望向傅恒的眼里都是挑衅与审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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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中只会有剧中剧情穿插,但具体人物的具体台词不会直接引用(关键不想再看一次),基本所有对话都是作者写的,所以不要说我写剧里情节注水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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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祭肉事件会成为压倒傅璎好感的最后一根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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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满真相会比原著更快出现,整体进程会加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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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新周期见文案,评论区不需要再留言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