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八宝斋。

  “纳兰小姐来了。”

  时春挑了下眉,然后冲掌柜颔首,微微露出一点笑意。

  “自去年来八宝斋买了一幅翡翠的芍药镇纸,我已许久不曾来过八宝斋了,掌柜竟然还记得我?”

  掌柜露出一副苦笑。

  “纳兰小姐确实不常来我这地方,可架不住小姐眼光毒辣,能言善论,小人哪里能忘。”

  “八宝斋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古玩和首饰铺,”时春抚了抚腰间的玉佩:“这要价自然也是十分合得上这个地位,一套质地还不错的翡翠镇纸,掌柜问我要价三十两,这价钱寻常人家过得紧点,十年花销也差不多。我虽然没有太大见识,也知道这种价格着实有些惊人了。便不得不花费些口舌和掌柜的讲讲价,若不是我大姐实在喜欢又在郡王府不易出门,我也不想为难掌柜。”

  掌柜能说什么呢,听听,平郡王府都被搬出来了。

  “纳兰小姐说的是,咱们这一行卖得就是个名号嘛,小人也不在小姐面前自作聪明了,今天小姐看上什么,小人一定与您便宜,只希望纳兰小姐能稍稍体恤一下,给小人留下点做生意的余地。”

  时春叹口气,深觉自己怕是在人家眼里成了来搅和生意的刺头了,不由诚恳道:“掌柜的,今天我家的妹妹和她朋友出来玩耍,她们来你这里看看首饰。我今天呢,不过是陪她们出来玩而已,您放心吧,我没有想要为难您的意思。只是我妹妹那里,劳烦您找个机灵的伙计看着点,别让她被坑得太惨了,当着外人的面,我也不想驳您的面子,您只要不坑她们坑的太过分,我今日肯定会照顾您家生意的。”

  掌柜听了这话,连忙做了一揖:“小姐仁心,多谢小姐。”

  他连忙把自己身后跟着的亲传徒弟叫过来:“你去首饰那楼看一下。”

  吩咐完他扭回头。

  “那小姐您转到这边来,是?”

  “我堂兄不久前当选进宫担任侍卫,我有心想为他挑选一个礼物,却想不好送什么,他也不喜欢念书,寻常的文房四宝和书房用品他也不缺,掌柜可有什么推荐?”

  “小人先恭喜纳兰少爷了,”掌柜很会说话,想了想道:“既是做了侍卫,日常都要佩刀,不妨买一副别致的坠子,挂在刀柄上,既有别于别人,也增添几分文雅,如何?”

  时春点头:“再好不过了。”

  “不知小姐想要什么样的料子和图饰?”

  “玉制最好,白玉或翡翠皆可。样式嘛……不知可有动物为饰的?勇猛动物为最佳。”

  掌柜想了想,请时春稍坐片刻,他进了库房寻找。

  时春舒出口气。

  她的确是想为堂兄宁琇选礼物,然而这玉坠却是早早想好的,也确实是掌柜想法与她的不谋而合,她才能顺顺利利地给出这个台阶让他下去。

  她的堂兄纳兰宁琇是阿玛弟弟纳兰永福的小儿子,纳兰永寿无子,很大可能将来由宁琇做嗣子,也因此她们家姐妹与这位堂兄关系向来不错。

  七月选秀,巧合的是,堂兄宁琇也在乾隆五年入选当职侍卫,这样的话她和淳雪入宫后也能拜托堂兄往家里传递些消息,不至于在皇宫里孤立无援。

  正想着,掌柜手里捧着几个锦盒回来了,时春回过神来,走上前去。

  都细看了一遍,她挑起其中一只锦盒:“这只海东青雕刻精美,望之栩栩如生,更有英武之感扑面而来,海东青是咱们满人的一种象征,想来也不辱没纳兰氏的公子。这块白玉也颇难得,纹路清晰,没有一点杂色,就这个吧。”

  说着她看向掌柜的,似笑非笑。

  掌柜哭笑不得,给她比了个数:“十两,不能再少了,纳兰小姐,您是识货的人,这块玉到底如何您也清楚。”

  时春摇摇头:“罢了,不和您开玩笑了,锦绣。”

  她吩咐一声,锦绣应声上前和伙计们离开付账包装。

  “掌柜的,”外面走进来一人,正是刚才被派走的那位掌柜徒弟:“纳兰小姐,令妹与她的朋友挑好了东西正在结账,您……要不要过去看看?”

  时春怔了一下,一边迈开脚步往首饰那层楼走,一边问道:“怎么了?”

  伙计跟在她身后,小声而快速地向她解释:“我们八宝斋收藏了前朝一位宫女子的镯子,那镯子用料是琉璃,本身价值不高,但色泽华美,设计也巧妙无双,更兼有一段历史,在楼里也是排得上号的藏品。令妹看上了那只镯子。”

  “用料不好?”时春问:“有多不好?”

  时春心中已有了数了。

  她走进去,看到淳雪已吩咐人去结账,张口道:“说好这次出来姐姐给你买东西,这个镯子姐姐送给你了,”她转头吩咐道:“把这个也一起算上,和那副坠子一起结了。”

  “谢谢二姐。”淳雪脸上本来还有几分纠结和犹豫,闻言绽开一个惊喜的笑来。

  “乌雅小姐看了什么?有喜欢的我送给你,算是答谢一直以来你对我这不懂事的妹妹的照顾了。”

  “不必了,纳兰姐姐。”乌雅青黛微笑着拒绝:“我们乌雅家也不缺这点钱,纳兰姐姐不必破费。”

  时春细盯了她一眼,微笑着颔首。

  淳雪与乌雅已经有些累了,把买好的东西包好后,纳兰氏姐妹与乌雅青黛就此分别。

  出了八宝斋大门,锦绣上前附耳道:“小姐,那副镯子掌柜要了五十两,至于其他的,价格倒不算是离谱。”

  时春点了点头,斜了一眼一脸喜色跟在身后的淳雪,简直都有些无语了。

  她平日花费不多,既然说好要给妹妹买东西,也断没有心疼钱的道理,五十两对于她常年累月积蓄下的钱倒也不算什么,让她倍感无奈的,是这被算计了还乐呵着帮人数钱的亲妹妹。

  一路上人多眼杂,她不动声色,并没有提这件事。

  直到回了纳兰府,见淳雪要转弯回她的院子了,她才唤了一声。

  “二姐?”淳雪脸色茫然。

  “你来我这里坐坐吧。”时春温柔道。

  淳雪其实不敢不去,不管时春表现得有多温柔。

  回了屋子,时春走过去,翻看了一下被下人们提回来的东西,把那只手镯找到,从盒中拿了出来。

  在八宝斋没来得及细看,现在拿在手中看,果然是精美异常,设计讨巧,难怪受到小姑娘的喜欢。

  她举起镯子对着窗外的日光细看,看那彩色的琉璃遇光折射出美不胜收的光华。

  “二姐?”淳雪轻唤了一声,脸上有点不安,她以为二姐也看上了这个镯子。

  时春一眼就看穿了她的想法,无力地从鼻腔呼出口气,走上前,握住淳雪纤细雪白的腕子,把镯子推了上去。

  “是不错,这个有些意思。”

  时春握着淳雪的手腕细细端详了两下,懒懒道。

  她抬眼:“现在,把今天乌雅说的话,告诉我。”

  淳雪不明所以,但还是倒豆子一样,把今天在八宝斋发生的事说了个明明白白,她话说完后,室内一时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半晌,时春面无表情地伸出食指狠狠戳了淳雪的额头一把:“你可真是个小傻子。”

  她恶狠狠地道。

  淳雪被吓了一跳,眼睛像是受惊的兔子一样瞪大。

  “乌雅青黛这么喜欢这个镯子她为什么不买?偏偏撺掇着你来买?你就一点都不怀疑地听了她的话?还傻呵呵地感激人家把镯子让给你?”

  “人家把你当冤大头,你自己一点察觉都没有,我可真担心有朝一日你被她给卖了都毫无所觉。”

  淳雪惊呆,思索了片刻后勃然大怒:“我怎么知道啊,我当时根本就没有想到!太过分了!她真的以为我好欺负吗?这么一想,平日里这些事情也没少发生过,我竟然到现在才反应过来!”

  时春见她怒到跳脚,竟是随手拿起一旁的茶杯就要往地上扔,在一旁凉凉道:“这是我的杯子。”

  淳雪一僵,看了看手里的茶盏,委屈得眼圈都红了,她把茶盏重重放下:“二姐,我受了欺负,你还担心你的杯子!”

  时春冷哼一声:“算了吧,你们竟是何时把对方当成朋友了吗?在这里哭唧唧的做什么,这件事的过错就在于你比她傻些罢了。”

  淳雪噎住,又无话反驳,半晌,她低声道:“难道此事就这样算了不成?不行,我心里咽不下这口气。”

  “此事当然不能就这么算了,”时春靠回椅背,端详着淳雪的面容,语气重又变得懒散起来,“倒不是因为个镯子。入宫以后,你要和她朝夕相处,她若是在之后继续把你当枪使,那才是正儿八经要命的事。”

  淳雪才想起还有这一出,她不禁后怕得打了个颤。

  “那二姐,我该怎么办?要不我进宫后远离着些她?”

  “你远离人家,人家可不一定放过你这个二愣子,想要铲除隐患,自然就要打蛇打七寸。趁人病,要人命,没听过吗?若是她被刷下来了,你在紫禁城里还用得着时时刻刻费劲儿提防她吗?”

  淳雪愣住。

  “姐姐注定帮不了你更多了,”在淳雪眼中,坐在对面的人轻轻垂下眼,端的似是一幅温柔娴静的画,“我所能做的,也就是在选秀那段时间里,尽量把你周围的隐患为你清除掉,此后,你在宫中的命数,就要由你自己去搏了。”

  淳雪木木地点头,而后蓦地惊醒:“你什么意思?你不会留在宫里?”

  自要和二姐一同参选一事成为定局以来,淳雪就开始又忧又喜,忧的是自己注定无法出头夺那风头了,喜的是她最不敢轻易琢磨的二姐同她一起,她就无需再多想什么,只要在二姐的羽翼下经受庇护便好。

  “雪儿,你渐渐地就会明白,”纳兰·时春喝了一口茶水:“每个人都有她注定的命数,而我,不可能永远在你身后,你终归要学会长大,然后在深宫里,为我们纳兰家厮杀出一片天地。”

  “你选了这个,那这就是你的命。”

  “而我的命,”时春扬起一个寓意不明的笑容:“目前还不知道将在何方等着我,别跟着姐姐走,那太危险了。”

  “走钢索的人,有姐姐一个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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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纳兰宁琇:纳兰永寿嗣子,资料不详,侍卫是私设。

  本章的琉璃指的不是高档的那种琉璃,是玻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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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问一下《延禧》里纳兰淳雪到领盒饭的时候都是贵人吗?我还没追平到那里,港真历史上应该是舒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