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早已有所准备,黛玉也仍觉得不可思议。

  他们这些人前前后后在人间历劫数次。看似是命数自有安排,实则最终只是落得一个恰巧。

  若按哪吒所言,如今已不知小七身在何处,可自入了陆家村之后,她又真切的看到了那个女孩。

  小白与毕方所言皆是属实,他们也在维护地府秩序时曾见到过那个姑娘。

  生死本由地府管携,凡人一但离世,必然会跟随地府鬼差去往判官司,经过审判后再度进入转世轮回。

  黛玉寻找薛恪时曾特意在命薄上查看究竟,命薄上却只是模糊带过。好像自第一次身死后,小七的灵魂便离开了身体,又变成了另一个人。

  这个人或许名义上仍被称为小七,似是从未有所转变,可最终留下的,或许已并非当初那个人。

  “怎么脸色这么差?”玄玦轻拍黛玉的后背示意她不要胡思乱想。

  黛玉摇摇头,心绪乱得一塌糊涂,她已很久没有遇见这种状况。过去大部分时间里,一旦有所发现就能即刻作出决定。可如今思绪却凝固不前,明明已经找到了方向,却又先一步否定了自己。

  黛玉冲着身边几人摆摆手示意自己无恙,这才在垂下头调息。脑海里却又反复回忆入陆家村之后发生的种种事宜。

  如同时光倒叙一般,那两个小女孩的模样再度在眼前出现。如此一番回顾,倒让她又找寻到了细节。

  刚入陆家村第一次遇见的那个冲她笑的女孩,眉心处有一个伤疤,红色的,好似刻意画出来的花钿。

  第二次在林中看到的女孩,伤疤却在唇下。

  两人模样虽然相似,可笑起来的神态却天差地别。

  一个笑意在眼中,另一个的笑则挂在唇边。

  黛玉深吸一口气,转身握住了哪咤的手。

  哪咤一愣,下意识便收回手。玄玦抬抬眼,再撞上黛玉认真的双眸,又把原本想说的话压了回去。

  哪吒退后半步,有意要躲开绛珠仙子的手,一边的王熙凤与玄玦顺势瞥了他一眼,哪吒只好垮下脸,不情愿的任绛珠仙子抓上手腕。

  那绛珠仙子虽身形瘦弱,却力大无穷。

  三界皆知,那绛珠仙子的葬花琴有千斤重。三界之中唯有绛珠仙子一人可操纵。

  如今那随意便能操纵葬花琴的手就附在哪咤的腕上,随着手指微微点动,一阵酥麻之意顺着哪咤的手腕直逼上大脑。

  随之而来的便是无法抑制的疼痛感。

  黛玉的周身散着淡色光芒,微弱的光萦绕在两人相触碰的地方,停了片刻后,再自哪吒的手腕上一路向上,紧接着哪吒周身便被这样的光芒包裹。

  这是另寻方式的共情。

  平常黛玉可借葬花共情,可如今这哪吒身居神位,断不可以用此等通俗的法子,只能另辟新境。

  毕方小白几人皆不知黛玉与哪咤之间发生了什么。

  在他们眼中,只看着两人身边慢慢散开了微光,旋即便听到哪咤一声惨叫。

  下一刻,两个人均闭上了双眼,倒了下去。

  王熙凤和玄玦一人接住了一个。

  玄玦并未做任何解释,浑身依然散发着冷意,双手合十,再度张开时,自半空中现出一个虚形。0

  围在身侧的几人顿时大惊,那虚形中现出的,正是如今他们所在之地。

  玄玦一句话也没说,用行动代替了言语。他拉着黛玉的另一只手,两串金铃相触碰,发出了剧烈的声响,好似大风刮过,不留半点痕迹。

  金铃响了片刻便停了,站于一处的几人却突然身形不稳,好似有个东西正拉扯着他们的脚踝,迫使他们不断往下坠。

  玄玦的手缓缓向前一推,便有一股热气落徐徐而出,落在了他们身上,无形中又现出了袅袅青烟,引着几人又跌入了一个幻境。

  王熙凤虽是不解,但早已听闻玄玦与黛玉之间的默契,想来定是这两人达成的某种共识。

  那绛珠仙子亲自靠近哪吒,借花魂为引,花绝为辅,一点点寻到了过去哪吒留下的踪迹,这才看到了哪咤过去在此处留下的痕迹。

  而司法天神则借助金铃开启幻境。引得几人跟随绛珠仙子的脚步,以透过绛珠仙子的眼眸,看看过去留下的痕迹。

  出乎意料的惊人,那两人开启共情后,并没有看到什么东西。

  黛玉像是坠落在一片黑暗中,没有一点方向,听不到任何声音。

  她只知道共情之法已经成功连接上了,如今她是附身在哪吒身上的一抹神识,看到的是哪咤的视角。

  许久才看到了一点微弱的光亮,极其微弱。

  不知过了多久,那光亮才逐渐真实,远远地,是一个好似凝固般的光电,不消片刻,那光点一生二,二生四,逐渐连绵成片。吸引着人不自觉得便向光源靠近。

  哪咤向前行走了几步,目光略略一扫,便能看见村口立着的那块石碑,上面写着潦草的三个大字。

  陆家村。

  和哪吒看到的并不同。

  哪吒再往前行了几步,终于寻到了人迹。

  那些村民穿着打着补丁的破旧衣服。大部分人是老人,整整齐齐的站成几队,他们手里高举着火把,像是听到了声音后寻迹而来。

  哪吒好像受了伤,几步路走得极其不稳,就在面对村民盘问时,哪咤身形一阵摇晃,虚虚向前探出了手。

  下一刻,他便跌倒在地。

  人群中这才有了动静,几个老人俯下身子,凑到哪吒面前,似在观察他的表情。

  黛玉以神识的形态随在哪吒身侧观望全局,周围人的每一句讨论她都听得格外真切。

  “村子一直没有外男闯入,这人是从哪里来的?”

  “此番突然而来必然会带来灾祸,若是有损神迹,那该如何是好?”

  “不然先把他关起来,兴许他可以当做……”

  “万万不可!”一个清脆的声音如是说道。

  众人转过头去,来得是一个个子不高的少女。

  “他受了伤,我们这样对待他好像不合情理。”

  少女的声音带着一些怯懦,好似说这几句话便耗费了极大的勇气。

  周围人却嗤之以鼻,“这哪有你说话的份儿,给你一个圣女的名号,还真当回事了。你不过是个祭品,注意自己的身份!”

  少女攥紧拳头,贝齿用力地咬着嘴唇,最终却一句话没说,转身跑远了。

  黛玉原想跟上去观察一二,但如今神识与哪咤本体相连,无法离得太远,由此只得观察哪吒周围。

  自少女离开后,村民便开始议论纷纷,话语中皆带着不屑。

  此等反应黛玉倒是常见。

  当初她化作凡人在人间历劫时也曾被如此对待。

  那深藏于不屑和鄙夷背后的,是他们隐藏在骨血中的畏惧和景仰。

  畏惧未知之物,也景仰未知。

  一行人带着哪吒,去往了他们口中念着的神观。

  这神观不过是个破败的茅草屋,在一个角落供奉着一张神像。神像已经被划得一塌糊涂,上面没有仙号,没有脸,一时竟看不出来他们究竟供奉的是什么。

  墙上有几道裂缝,风从裂缝中挤进来,神像周围的蜡烛也随之抖动。在跳动的光线里,一切都显得格外不真实。

  趁着哪咤还没有醒过来,黛玉细细留意了整个房间的布置。

  这里不过是凡间农户最常见的屋子,黄泥混合着植物杆儿盖成的房子,墙角的地方还有被老鼠啃食过的斑驳痕迹。

  此处乃穷山恶水,就连草木也极少生于此处。

  房门的缝隙处中却挣扎着挤出了一些细芽,那嫩叶颤巍巍的抖动着,是这一片荒芜中唯一一抹希望。

  墙角偶尔会传来一些稀疏的响动,像是几只老鼠闹出的动静。风似乎又大了些,破旧的门框随之发出吱吱的声响,而后便听到扑通一声,门框上破旧的木头便掉了下来。

  挣扎许久的烛火终于熄灭了,房间再度归于黑暗。

  黑暗却给黛玉行了一些方便,那房间似是被拢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黛玉匆匆扫了一眼,便看到了反复交织的光芒。

  微弱,却又无法忽视存在。

  地上的哪咤一直辗转在模糊与清醒的边界,偶尔会小声哼唧几声。

  远远又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有些急,不消片刻便看到了一个少女迎着风跑了进来。

  少女手中还提着一个木桶,那木桶似乎有些重,她抱起来有些吃力。少女皱着眉,把木桶重重的放在哪咤面前。

  放置好了木桶,少女再度转身,仔细的把门关上。

  那木门做工粗糙,快要散架了,被外面的大风摧残着,不时的发出几声苟延残喘的悲鸣,好似下一刻那风就会透过大门闯进来。

  少女又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火折子,顺手又把蜡烛又点上。

  方才拢在此处的微光这才消散下去,黛玉这才趁机观察少女的面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