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凡人未见到真神之前,天神也不过是一个凭空而造的传说,论起来也本是虚无。人这一生又凭各种气运周转,此物又与仙运不同。

  仙运左右着上神之位能否行得更久、更远;而人的气运则更像是一种精神气,当到了一定时间,便会随之结出因果。凡人凭气运修炼,有缘者,可以得道飞升。气运不足时则会走火入魔,乃至成了邪门外道。

  而那诅咒,本是邪魔外道中的一种。以血肉献祭,以元神献祭,以灵魂献祭。好似入了上古邪神的归拢之处,奉献最纯净的敬意和所有怨苦,与邪神达到交易,这便定下了诅咒。

  黛玉轻轻一笑,目光停在一处枝桠上,良久,又补充一句,“或者……又可称之为心魔。”

  说这句话时,黛玉的声音带着些许沙哑,似是经过细细琢磨才说了出来。

  “传闻神怜悯世人,于是在凡间降落福泽,可又因凡人贪得无厌,神便又降下了责罚。这是在人间流传近千年的传言。看似和平相处,人供奉神,又依赖于神,把希望寄托于神。可更多时候,他们在供奉的,不过是自己的恶念。”

  黛玉细细说着,她过于认真,激动时还会下意识的翻过衣袖。她的表情里有带着一种特殊的怜悯。眼神里却藏着百年不化的冰霜,一点点晕成了一团,诱得人想要深入进去,却又无可奈何。

  王熙凤有些诧异,迟疑的看了黛玉一眼。她听得出来,黛玉的几句话中似是带着几分怨气,并不像是平时的样子。她知晓绛珠仙子的脾气,如此一言,倒又像是刻意埋藏着伏笔,引人上钩。

  王熙凤有意询问缘由,可又看绛珠仙子清冷的模样,又把默默把疑惑吞回了肚里。

  她自知自己不似妙玉与湘云等人与绛珠仙子有着密切联系,她也不够聪慧,无法从绛珠仙子的三言两语中寻出个细节,可是她们同在天庭上共事了近千年。即便交际不似其他几位那么多,但也能知道绛珠仙子的脾气。

  那绛珠仙子,执掌着通天镜,本就心怀仁爱,是最早看清天庭腐朽之人,有着一颗离经叛道之心,又怎愿成为天庭的傀儡。

  果然,王熙凤再一垂眼,便看到绛珠仙子微微扬起的唇角和手上的小动作。

  似是在无声给她安慰。

  周围的土地在这瞬间又湿润了几分,地面上龟裂的痕迹却逐渐加深,那样的缝隙好似火神山被火神一掌劈开的地面。

  只是那时从缝隙中钻出了成千上万条火蛇,而如今这里,又会有什么呢?

  黛玉轻笑一声,冲着几人点点头,示意他们随在身后,先离开此处。

  方才那几间小屋,好似在故意等着几人光临,就连房门也没有。几间小屋构造相似,门口悬着同样的经幡,上面用朱砂的笔勾画着一些看不懂的文字。

  非道又非佛,更像是凭空捏造而来。

  几人秉着就近原则入了第一间房。

  那房间的墙面上四处贴着黄纸,黄纸有些翘边,没有窗户,随着风来,黄纸发出一阵稀疏响动。

  那房间可真真是一览无遗,除了墙面上四处贴着的黄纸,便只剩下了一个木桶。

  毕方刚准备过去查看,就被小白拉开,先凑了过去。

  扑面而来是突兀散开的腥臭味。那木桶有些年头,桶身腐朽,桶面上有几处裂痕,桶中放着一团黑红的半凝固物体。小白只是凑近一看,便臭得他扭转身子,把毕方推了过去。

  毕方顿时便被熏得呲牙咧嘴,用最快的速度急急退到了房门外。

  黛玉却像什么也没有闻到一样,又向前走了一步。

  毕方和小白只顾得打闹,两人都没有留意太多细节。这里本就混乱不堪,黛玉轻轻抬手,几片花瓣落下,匆匆一眼,她便断定,兴许是千百年之前的那个女孩,曾在此处受了什么非人的痛苦。

  黛玉赶忙拦住她,好声劝道:“好姐姐,此时莫要急,我知你惦记了许久,也担忧了许久。只是此时我们断不可先乱了阵脚。这里不过是一个开始,若此处真有诅咒,而我们此时的重心便是破除诅咒,又怎得如此先乱了心神。”

  降霜仙子的性子生来如此,凡事都急切的很。行动总是快过脑子一步。她在天宫调查多时,便断定最后一环落在此处,可过了许久,始终杳无音信,倒让她的心里早早生出了不安,迫切的需要查个水落石出。

  遇间绛珠仙子乃是意料之外,好似突然而来的惊喜。

  她自来便欣赏黛玉。绛珠仙子心细,在天上乃是为数不多的保持中立的女仙。其自有自己的一套评价标准,旁人奈何不得,也劝说不得。

  尤是如此,王熙凤即便心中再急切,也还是克制了下来。“妹妹说的对,是我太急了。”

  戴玉轻笑一声,拉着她的手,把在地府中看到的种种,融合小白和毕方二人看到的种种一一说了出来。

  如今这陆家村似在下着一盘大棋,他们这些人也不知是其中的棋子还是偶然闯入。如今皆是模糊,只能盼着能在某一处找寻到细节,捕捉到漏洞,方可破了迷雾。

  若是没有意外,那便是万事大吉。

  若是出了意外,其后果必然要牵连一众。

  只是到了此时,就连历来最有主意的绛珠仙子也拿不准牵连的一众究竟会有谁。

  但……

  黛玉瞥了一眼身侧的降霜仙子,首先可以肯定的是,若有了意外,她与降霜仙子必然无法逃脱干系。

  黛玉慢走几步,脚上却突然硌到了一个什么东西,硬硬的。

  这里的土地大多过于松软,偏偏只有这一处过于坚硬。

  黛玉与王熙凤对视一眼,旋即慢慢的移开脚步。

  小白立刻懂得她的意思,从一边拿起一根木棍细细的在地上挖了起来。

  那是一根红绳,中间坠着一个用桃木制成的小珠子,小珠子上雕刻着细致的花纹。

  黛玉从小白手中拿过珠子,细细把玩两下,寻着那一段的记忆,她猜测此处应该有一个雕刻的名字,可任凭那珠子在手中把玩了几遍,也什么都没有发现。

  王熙凤问道:“怎么了?”

  黛玉摇摇头,神情却有些古怪,喃喃开口:“说来你可能不信,我好像见过这颗珠子。”

  “仙子,此物不过是人间寻常之物,每到逢年过节时,集市上总有贩卖。”毕方说着,还递给小白一个眼神,示意他也说两句。

  无需多言,黛玉扫了一眼便知道他们的意思。

  这东西在人间确实随处可见,可她在意的本不是这些。

  就像是一个世界上不会有完全一模一样的两个人,也不会有两片一模一样的树叶。所有物体在细微之处总会有微弱的区分。

  可感觉和灵魂却不一样。就像是两个人突然触碰一样,接触时手指会自然给出一个反馈。手上的温度是真实的,当黛玉的手覆盖在那颗珠子上,细细摩梭之时,好像又穿过了时间和空间,最终又探上了原本的那颗珠子。

  只不过珠子上已经缺了一个字。

  ——七。

  眼见黛玉的脸色微变,小白与毕方也不好多说什么,双双对视一眼,又把原本的叮嘱收回了回去。

  有些话不能说的太明白,即便两人总是过于迟钝,可这样的一瞬间,也后知后觉的感受到了那种清晰的别扭感。

  他们也经历过种种磨难,本不会觉得太过于新奇,而让两人觉得恐惧的,正是这样的神不知鬼不觉。

  就像是时间在一瞬间慢了下来,周围的一切被慢慢放大了再无限延伸。如今他们就站在这里,可又像间隔了太多的距离。

  就这一瞬间,连那点归属感也找寻不到了,好像无形中,他们变成了这万千世界中的一个幻觉,一时间竟寻不到方向,他们甚至不知道,如今他们是真实的存在的有思想的本体,还是生于什么人的思想之中的幻觉。

  这样的想法让二人越想越不安,小白的皮肤白皙,他的指甲甚至在手上掐出了一道道红痕。

  毕方生性暴戾,又找寻不到方法,只得强迫控制自己的身体,牙齿狠狠地咬着嘴唇,下唇上已经渗出了一排血迹。

  黛玉正在和王熙凤交谈,直至下意识转身询问小白时,才发现有些不对。

  那两人就站在原地,眼中带着复杂的情绪,双手紧握,模样癫狂,像是被人控制了心智。

  “不好!”

  黛玉急切地高喝一声,抬手唤出两片花瓣,落在在那两人的额头上,手中微微运气,两道微光在两人额间徘徊。直至从小白与毕方眉宇间勾出了两屡黑气,两人的表情这才有了变化,迷茫地看向黛玉。

  黛玉还来不及开口,就见这两人急切张口,像是要说些什么。

  黛玉还没有听清楚,那两人便又齐齐倒了过去。

  “这是怎么回事?”王熙凤关切问道。

  “他们两个已经中了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