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兜兜转转几世轮回,即便是没有立刻认出来,可那个人,一旦寻得了时机,便还是会本能的对她好。

  她们之间,不像是寻常的主仆,不是刻意讨好,只是最普通最寻常的那种,你若需要我,我便倾尽所能让你开心;你若不需要我,我便站于一侧,等待着一个能护你周全的机会。

  黛玉眼角甚至有几滴泪想要滑落。

  这种情感是特殊的,和当初知晓紫鹃会踏入轮回不一样,和当初知晓香菱会在昆仑再度重逢不一样。

  她把当初的雪湖当做心结,归位后,几番无法找寻到雪雁,直至在上一个幻境里被雪儿照顾。

  如今那一段几经忽视的感情再度出现在面前,眼前son人还是那个人,还是过去那段故事,可又被覆上了一层别的意味。

  逐渐朦胧,逐渐让人分辨不清了。

  惦记着如今还有要事要做,黛玉调整情绪,抬眸看向玄玦:“那如今雪儿还能醒来吗?过去是我出了差错才导致雪湖散了魂魄,如今若能救得她。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玄玦挑挑眉,那眼神有些古怪,好像在询问可是真的要这样。

  黛玉并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只是专注看着被雪莲花簇拥的少女。

  那个少女太过于苍白,太过于脆弱,比当时的香菱还多了几分破碎感,若是此处起了一阵风,必然会把它吹得散开。

  黛玉自认不是一个感情充沛之人,她会在心中记着每个人对她的好。若是寻得机会,必然会加倍把那些好再还到他们身上,可一同历劫的那几分情谊,深深烙印在心里,成了一层羁绊,这是无论付出多少,都无法还清的。

  玄玦却知她嘴硬心软,旋即也不再逗她,抬手拉住她的手腕,示意黛玉看向连接雪儿的那朵雪莲花。

  “当初我与父神不敢作出断论,是因为无法断定雪湖的执念是什么,便只得把她托付于转世轮回之中,盼她能够早日渡劫寻得执念。可如今阴差阳错的,你入了碎玉的身,她在幻境中为碎玉小姐而死。便是你一番借明珠假死这一层,引得她破了执念。”

  黛玉睁大了眼。

  她本能觉得过于荒诞,可如今在这三界中,各种荒诞之事层出不穷,小小的一个历劫,又算得了什么呢?

  玄玦道:“那朵雪莲与雪湖的命运相关,以她的气血养殖,两者相辅相成。等那朵雪莲花绽放之日,便是她苏醒之时。算着时日,应该便是这几日了。我原想等开花结果之时再给你看这一出惊喜,可最近我们这绛珠仙子时常困倦于执念中,天庭上亦是流传着各种传闻,若看这位仙子再这般自怨自艾下去……”

  玄玦语气拉长,眼含笑意,细细打量着她,倒让黛玉多了几分窘迫。

  原来这些日子,她的苦恼皆被玄玦看在眼里,又挂念在心上。黛玉心中又瞬时染上了一些暖意。

  她轻轻一笑,正要扑到玄玦怀里,却被玄玦坚定的抬手挡住,拉着手腕又一同离开了花室。

  昆仑的大雪多年未曾消减,却在无声间暗自生出变数。

  曾有仙人传闻,这昆仑雪与昆仑气运相连,千万年来,寥寥几次止住降雪,皆是因重大变故发生。

  一片雪原里,寒风刺骨,站于镜室的女子微微叹息一声。

  昆仑雪却落得更盛了。

  玄玦手中有一根红绳,那红绳下方坠着一颗圆润的珠子,珠子像是经过手工雕刻而成,周身有细微的花纹,巧夺天工,精细无比。

  黛玉细看了两眼,便知这不是天上之物,更像是凡间乞巧时节所赠送给彼此的定情之物。

  黛玉抬抬眼,顺势把手腕递了过去。

  黛玉的手腕在玄玦面前轻轻晃晃,手腕上的那串金铃也随之响动。玄玦这才反应过来,绛珠仙子是误会了。

  他好笑地摇摇头,把那红绳放到了黛玉手中,“这可不是我的东西。”

  如此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在绛珠仙子的心里挠了重重一下。黛玉抬起眼,后退半步,眼中带有一些笑意,却又刻意隐藏下去,冷声道:“怎么?难不成还是什么人送给你的东西,我倒不知司法天神还有过乞巧节的习惯,既然是天神,就应该守着天上的规矩。”

  玄玦忍着笑。从黛玉手中又拿过红绳,示意她看珠子上的名字。

  黛玉忍住心中的烦躁,瞥了他一眼,把珠子放在手中,食指与拇指轻轻摩挲,便感受到了上面雕刻的痕迹。

  应是一个七。

  黛玉正要启齿,又想起被打入天牢时哪咤所说的那几句话。

  她记得,哪吒口中所念过一个少女。

  那个少女的名字好像正是小七。

  绛珠仙子自知理亏,反复看着手中的红绳,便又想起离开天牢时,与哪吒做下的约定。

  黛玉与哪吒,交情尚浅,但玄玦不同,他与哪吒虽性情相对,可偏偏成了好友,兴许是在某一处能够达到共共识,在行事上两人倒是意外的一致。

  只是出了天牢后,又恰逢蟠桃会,又被迫入了幻境。接二连三的卷入了一环又一环,本身便已经自顾不暇,如此下来,便把哪吒忘在了一侧。

  “可是如今哪咤人在天牢,你拿上这个小珠子又有何用?”黛玉表情故作镇定,借此掩藏曾因这个小珠子而浮想联翩。

  玄玦退后一步,双手交叠,再张开时,里面放着一把折扇,折扇上面绘着一排喜鹊,瞧着样式应是人间的七夕之景。

  黛玉怔在了原地。

  那人间原本是没有七夕的,七夕流传下来,起初和她并没有确切的关系,但最终,她绛珠仙子还是不得不牵扯于其中。

  她与织女本是至交,当初织女贪恋凡尘时,王母娘娘派绛珠仙子与枕霞仙子协助司法天神一同去人间抓回织女。

  绛珠仙子却几次借助通天镜的力量,暗中协助织女,助她几番躲避。

  这件事并有没有隐藏太久,乃至织女的两个孩子落地后,绛珠仙子等人包庇织女一事也被暴露出来。王母娘娘严厉惩罚了绛珠仙子与枕霞仙子几人,织女也因此被关押在了银河边。

  黛玉瞧着那折扇生得好看,拿在手中把玩两下,随着挥动之际,折扇上绘着的喜鹊也好似随之翩翩起飞,最终飞至了扇子一角上的月楼。

  黛玉突然想起了那日与兼美仙子所言,微微一顿,抬眸看向玄玦,“你这扇子是从哪里来的?我看这扇子倒生的精巧,不像是凡人之物。”

  玄玦轻轻一笑,把扇子塞到了黛玉手中,“这扇子我从哪吒那里寻来的,听说是凡间一个叫小七的姑娘与哪咤那孩子的定情信物。”

  玄玦是点到为止,也不再言说里面的细节。黛玉微微一动,便明白了玄玦的暗示。

  哪咤那孩子与毕方性情相似,两人本陷于混沌之中,自来无拘无束,内心有自己的一套准则,生来便将天规条例视若无睹。甚至一度把她这个绛珠仙子比下去,成为了王母娘娘真正的眼中钉肉中刺。

  就连素来忠厚的李天王也无法管束住这个胡闹的孩子。乃至后来,哪咤去太乙真人处修行,正是修行时,哪咤结识了师兄玄玦和师姐黛玉,从此更是无法无天。

  这师兄师姐也非常人。虽不似哪吒那般无拘无束,可内心也自来不羁,更倾心于自由。天规条例哪能束缚住这些人,久而久之,天规便成了一个虚无的存在。

  在黛玉眼里,哪咤不过是一个心智尚未成熟的孩童,却没料到,哪吒去往人间,自行经历了几番历练,反倒开了蒙,有了七情六欲,有了喜怒哀乐。

  这番说来,黛玉又想到天牢里那道身影,他的面容悲伤,却又隐忍的恰到好处。

  因着过去也曾一同修行的关系,黛玉轻轻咬唇,这个忙她说什么都会帮下去。

  只是这个扇子……

  黛玉垂下眼,把扇子拿在手里反复看了几遍,那扇子不重,扇骨带着几分冰凉,扇面似绸又似绢,看似不起眼却又处处暗藏细节,尤其是那扇骨,握在手里,反而有种奇异的感觉,此物竟像是白骨。

  黛玉眉头轻蹙,这白骨的出现并非偶然,定与过去某一处有所联系。

  是过去娇欲娘子化成的白骨生花,还是……幻境里能控白骨的玉魂?

  无论为何,必然是这三界已经出了差错。

  与玄玦辞别后,黛玉又去往了地府,只是落入鬼门关时,却没有像过去那般直接闯进去,反倒无端多了几分犹豫。

  自归位后,她便多番打扰地府。正如薛恪许久前的抱怨,那绛珠仙子若是到一次地府,就必然要给地府带来一次麻烦,大大增加了地府的工作量。

  可哪吒模棱两可的几句话,又把方向于无形中转到了这一处,让她不得不到地府一探究竟。

  黛玉还没做好决定,恰巧看到从鬼门关出来的毕方。

  那毕方至火神山一役后,神智便已恢复,随在晴雯身后一同入了地府,也算谋上了一份差事。

  黛玉尚未来得及开口,只得跟着他一路向前。直至踏上奈何桥,遇见了紫鹃,这才把黛玉解救了下来。

  “这是我家姑娘,你拉着她做什么?”

  紫鹃斜眼瞥过去。这一眼丝毫没有杀伤力,更多的是一些玩闹的意味。

  瞧着他们相处的模式,黛玉也放下心来。

  小黑与小白正在一边急切地交谈,看到绛珠仙子出现,小白还愣在了原地,直至小黑推了他一把才做出了反应,几步上前拉住黛玉的手腕。

  “仙子怎么舍得过来了,蟠桃会上的消息我们已经听闻了,原本以为仙子……”

  黛玉莞尔一笑:“以为我已经被困在幻境里了?那有何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