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尘,你怎么变成这样了?”黛玉轻声问道。

  胖男人愣在原地,抬头看过去,冷月下的小女童头发凌乱,有些瘦,看起来并不起眼,一双眼睛却亮晶晶的,好似藏进了星光,他这才明白过来。

  “绛珠仙子?”

  黛玉点点头,迈着小短腿绕着断尘走了几步,越看他越觉得怪异。

  他这样的胖并不是常规形态的胖,反而多了点刻意,也并不均匀,再也一想,如今这个身子里,并不是只有断尘一人,遂也想通了。

  她一人出现,就会有这般怪异之事,更何况如今这胖男人身上束缚着的,是两个灵魂,倒也说得过去。

  玄玦也从房内走了出来,三人这一商议,顿时整理出了方向。

  这胖男人是瑞王府的大管家,如今王妃连夜寻到他,只道是家里闯进来了贼人,让管家四处搜寻。另一面,则又暗中派杀手趁乱杀了二小姐。

  断尘一顿,不解地看过去:“只是不知这二小姐哪里惹人注意,竟让王妃几次加害于她?”

  黛玉笑道:“这种富贵人家哪有什么理由,不过是这二小姐挡了一些人的路,乱了一些人的计划。那明珠在老夫人去世后,就无端消失了。府中皆传,许是老夫人私下里送给了二小姐,这才命丫鬟婆子几次带着二小姐出去,就为了转移视线,再派人在二小姐房中细细搜寻。许是几次搜寻无果,这才猜测,或许那消失的明珠在二小姐身上。”

  玄玦轻轻一笑:“于是我就来了。”

  “如今你们两个,一个是来取我的命,一个是来算计我的?”黛玉语气带笑,配上一张粉扑扑的小圆脸,让人瞧之便会心生欢喜。

  断尘摇摇头:“我们几人的身份看似随意,却又参与了重要一环。绛珠仙子是府中的碎玉小姐,玄玦又成了刺杀碎玉小姐的杀手,而我则是这府中的管家,诸事皆与府中有关,又细细围绕着碎玉小姐,又或者是那个至今下落不明的明珠。也不知那二人如今身在何处,倘若他们出现,或许能得到更多信息。”

  黛玉慢吞吞地往椅子上爬,却因为如今是个小人,身高不够,试了许久都没有坐上去,直至腰上突然一暖,玄玦轻轻一托,便把小团子抱在了怀里。

  黛玉丝毫不觉有异,冷声道:“我看你过来时,身后跟了一众丫鬟婆子,若这般造势,想来不成气候,这硕大的王府,庭院深深,若这般寻下去,何时能寻到?”

  段断尘一愣,这才想到,遇见了绛珠仙子,就忘了原本王妃交代之事,如今再一细想,王妃从一开始就给她指明了方向,略过了距离近一点的珠玉小姐的依兰居,直接让他到了这最偏僻的小院,

  其中必然有异。

  冷月洒下,万籁俱静,好似神识也随之飘散到了远处,探春躺在珠玉小姐的床上,心却慢慢沉了下去。

  旧时她曾在人间历劫,也当过什么官家小姐,也做过丫鬟奴婢,只是从未有过如此不安,凡事皆没有掌控,没有方向。

  她试探着运气,手中依旧没有半点温度,体内也感受不到灵力,这才肯定,如今她在这里,彻彻底底成了一个普通人。

  脑海里也慢慢追随着细枝末节,试图寻找一个究竟,可想了许久,还是没有半点方向,再一转身,却看到窗户被人打开了一条缝隙,自缝隙里探进来了一个东西,冒着清幽的烟。

  试探着一闻,不对!

  这香有异!

  旋即急急地起身,可身子却逐渐疲软,提不起一点力气。

  就这一瞬,她突然想到大小姐明艳的笑容,她的眼神慌乱,神色紧张,还有些熟悉。

  下一刻,却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一双手环于她的腰侧,再也旋转,那人竟带着她离去了。

  刚出了房间,院内便涌进了一群人,那些人手里拿着火把,慌张的在找寻着什么,口中还念着“保护小姐。”

  玄玦几人赶到依兰居时,只见几个丫鬟婆子站在一侧。垂着手,一身华服的王妃面带怒意,尖声询问大小姐究竟去了哪里。

  黛玉抬手,轻轻拉了拉玄玦的衣角,用眼神询问他可知大小姐去了何处。

  玄玦摇摇头。

  他确实不知,自收到命令后,他便被人蒙上了眼睛,直至夜色降临,才被人推了出来,这才到了二小姐的房间。

  在此之前,他甚至不知道黛玉就是这个碎玉小姐。

  直至听到王妃怒喊一声“管家何在?”

  断尘这才摸摸鼻子,狼狈上前。

  入依兰居时,断尘特意狠了狠心,让玄玦拿着匕首在他脸上划了一道。

  如今虽在幻境里,这疼痛感还是能清晰感触到,这一道伤口痛得他呲牙咧嘴,那为了不露出马脚,只得这样将计就计了。

  王妃微微眯眼,用探寻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他,最终落在了他的伤口上。

  “福园,你的脸上怎会多了一道伤?我命你寻贼人,又没有让你舞刀弄枪。”

  断尘低下头:“回王妃,刚寻到二小姐院内,就遇见了贼人,那贼人不由说分便袭了过来,待我等去时,二小姐就已经昏死了过去。”

  王妃一顿,视线又停在了被推开的窗户上。

  冷冷一笑,转身离去。

  探春是被冻醒的,那时吸入了迷香,体力不支,便速速晕了过去,闭眼时匆匆一瞥,看到了很多人转移门外,而她则被一个白衣男子带走。只勉强记得那男子身上的温度,还有他有力的心跳。

  鼻腔有些痒,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再看周围,如今她是在屋顶上,身后是漫天繁星,远处是寂静的山林,为仙千年,她从未认真看过这美丽的星河。

  那星星就近在咫尺之间,好像一伸手就可以抓到一颗。清风带来了冷意,可心却异常的踏实,好似一瞬间找到了心之归处。

  她身上还披着一件雪白的长袍,瞧着样式应是一个男人之物。

  “醒了?”

  身后传来了一个低沉的男音,一个东西向她抛了过来,她下意识地接过,低头一看,是一坛女儿红。

  这男人她认得,正是白天在树林里遇到的那位。只是如今在这星河月夜之下,他没有了白日里的风华,眉宇间似是多了一抹忧伤,叫人心疼。

  探春下意识地往一侧移动几分,用眼神示意他坐下,轻声问道:“公子,我们可是遇到过?”

  男子一顿,并没有看她,抬眸看向远处夜色,良久才听到了他的声音:“或许吧,或许很久之前我们就见过。”

  男人的声音有些哑,似是在刻意克制着情绪,又像是根本不想问答这样的问题。

  探春自知不应该再多问,于是抬手轻轻打开了酒坛。酒香顺势就散了出来,蔓延在星夜中,混合着劲风,有一种浩荡的江湖气。

  她并不知道,她做这个动作的时候,身边的男人一直盯着她的侧脸,以及她耳垂下那一颗小小的红痣,红得耀眼。

  就在她以为就要这样结束的时候,那男人却突然开口了。

  “姑娘,你可信天命?”

  探春一怔,心说这岂不是巧了,正和入幻境的缘由对上,一句话就问到了中心,连带着,看他的眼神都转变了几分。

  问题还是要答的,探春摇摇头,“我当然不信什么天命,我自来便信——人定胜天。”

  断痕静静地看着她。

  原本他只是揣测,此人兴许就是那位伶牙俐齿的偏财神,于是故意问出这样的问题,或许也会有人做出同样的答复,可说话的语气,和心中的坚定,是任何人都无法模仿的。

  如今他终于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只是不知为何,心里又多了一丝怪异的情绪,他心知眼前的女子和他有着密切的牵连,可如今这个牵连,变成了她。

  这千百年过去了,他从未想过和这位偏财神有什么关系,如今究竟是哪里错了一环。

  “你呢,你怎么看?”

  探春不知他所想,心中有了这一问,便自然地问了出来。

  断痕轻笑一声,盯着她的眸子,一字一句道:“我从前愚钝,只以为上天可以左右所有事,只道天命不可违,荒唐的不去追寻,只能任上天安排。可如今,我竟突然觉得,或许正如姑娘所言,人定胜天。”

  探春一顿,总觉得他话里还有一层意思。

  尤其他最后一句,说话时,他的眼神是那样的真诚,语气是那样的认真,好像透过这一句,在向百年之前的人许下诺言。

  她突然不知该说什么好,怔怔地把酒坛递了过去,无声传达着她的意思,一切尽在不言中。

  再度起了风,天上的星星似也被吹得稀疏,再过几个时辰,便是破晓之时。

  探春用手攥紧了身上的披风,心里却有了疑惑,“公子今夜为何会出现在我家小姐房中?可是为小姐而来?”

  断痕摇摇头。

  她偏要钻起了牛角尖,再度问出去,“那是为了什么人?”

  断痕看着她,轻声道:“是为了你。”